“你问我……‘阿言’是何意?”
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时,袁绍正在书房读书。陆北言借着整理书柜的由头走了进来。听见她的话,袁绍表情明显是一愣,他似乎诧异于陆北言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陆北言当然晓得眼前这个男子转移话题的本事,今天她打定主意不让这人带跑,遂坚定点头:“因为之前我听你无意间叫过。”
她把那时袁绍病中呼唤这个名字的事告诉了他。其实陆北言为什么会追究这件事,无非是因为她听过一些笑话,诸如自己丈夫在梦里突然叫初恋的名字云云,当然了,袁绍不是她的丈夫,但她就是对此耿耿于怀。
袁绍认真地听她讲完,做出了沉思的模样。手中的书卷慢慢放了下来,他显然是在思考的,思考该怎样解释。陆北言却希望他能坦荡一些干脆一些,于是道:“绍公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听见她的话,袁绍露出苦笑:“你叫我‘绍公子’的时候,我便晓得,你是生气了。”
他做出好像很了解自己似的的态度,真让人不爽。陆北言轻轻哼了一声:“您是主人,我是下人,我怎么敢生您的气?您就当我今天多嘴好了,本来我也不该来问的。”
她作势要走,袁绍却拦住了她,面露苦笑:“北言近来倒是愈发坦诚了,与我之间就像多年好友似的。这件事说来着实难以启齿,北言当真要听?”
“要听!”陆北言立刻竖起耳朵。
袁绍微微偏头,似笑非笑:“那时,我卧病在床,却也不是五感尽失,耳边还能听见一些声音,其中你的声音是最清晰的。后来呢,来了两个没有腿的人,说我寿命已尽要带我去见阎王,我情急之下,只好拉住身边最近的人,就是那时说不出话,没办法叫你的名字,只能发出‘啊……言……’的声音……”
陆北言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你是想吓唬我还是在给我讲笑话呢?”
“两者皆有,”袁绍承认得很快,“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我明明是在认真问你欸!陆北言把脸鼓得仿佛一只充气的河豚,袁绍忍俊不禁轻轻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道:“好吧,玩笑话归玩笑话。只是我真的记不得自己有说过那些梦呓了。”
接着,他又补充:“不过,我觉得‘阿言’这个称呼甚是可爱。不如往后我便叫你阿言如何?”
陆北言有些惊讶:“你也要叫我阿言?”
袁绍不解:“也……还有别的人这么叫你吗?”
“小琢,啊,就是,刘夫人。”陆北言立刻改口纠正,“她也叫我阿言呢,说是这样显得亲近些。”
提到刘琢,袁绍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轻声道:“你与大嫂能相处愉快,真是太好了。”
他这话说得,好像自己和小琢在一块玩是什么很不可能的事似的。陆北言不快地皱皱鼻头,她的情绪被袁绍敏锐地捕捉到,只听他解释:“我的意思是,大嫂毕竟是过门的女子,这个家里能有你这样与她亲密的朋友是好事。何况大嫂如今有孕在身,你能照拂着些也是好的。”
“我当然会照顾小琢……我是说,夫人的。”陆北言就好像一条领取到重要任务的小狗,看不见的尾巴在不停地摇来摇去。
袁绍的眼中含着笑意:“以后和我聊天,可以不用改口的,随心所欲便好。”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好吧。
陆北言点点头:“知道啦,本初。”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相安无事——也只能说“似乎”,表面上波澜不惊的情境实则暗流涌动着,身处洛阳城内似乎能依旧看见的是歌舞升平,但耳边也能听见别的声音。瘟疫,饥荒,还有多年前悬而未决造成的隐患。这个王朝的崩溃实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阶层更高的人想要通过弹劾宦官、夺回实权改变现状,但就算当真让宦官们下场了,又能如何呢?根本的制度无法改变,这样的闹剧只会在改朝换代中一遍遍重演。
说来也是好笑,在陆北言看来,袁绍也是这种制度下的受益者,他所属的家族已经决定了他会选择维护王朝的统治,他想做这个时代的医者,治疗他所看到的病症,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行动。想要治愈症结,必将伤筋动骨,何况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改变的。
陆北言倒也迷茫,她过去看别的穿越小说,主角身怀绝技称皇称帝或者建立新朝改立新制的数不胜数,怎么到了她就这么窝囊,寄人篱下不说投靠的人还是个将来大业未成的军阀,感觉她简直是这场穿越的受害者。她想起了过去自己经常说的一句话:“我有经验的,好事通常都轮不到我的头上。”看来就算穿越也没办法摆脱这件事。
不过话说回来,袁绍和她之间的距离倒是越发亲近,前者时不时还会与她说些最近发生的事,他说时机将要成熟,或许可伺机而动。他说得很暧昧,陆北言不解其意但隐约能感觉到,眼前的人即将开始走上他命中注定的那条路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说出那句话不久后,洛阳城便听闻了有贼人作乱的消息。那些所谓的“贼人”头缚黄巾汇集于冀州,人数多达万人之上,他们的作战手段和方式并不成熟,甚至在一开始其中一个名为马元义的贼首便被捉拿处决,但这股力量犹如滔天洪水,它所倾诉的并非权利的归属,而是民为水君为舟,沉寂许久的死水在暗涌流动下,终究足以吞下那一叶孤舟。
这的确不是个好时代,但乱世才可出英雄,所以对一些人而言,这是个机会。
某天袁绍忽然对陆北言发问:“北言还记得多年前,我与逄先生、王先生密会时提过的南阳的某位屠户吗?”
陆北言当然记得,也晓得他要说什么,于是她点了点头。
袁绍说道:“其实这些时日,我遣人多次去打通关节,便是为了能在需要时得到这位贵人的相助。”
其实陆北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奇怪,她只能装傻充愣:“贵人?为什么是贵人?”
听见她的问句,袁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意味深长,而后他解释道:“那家人中的一位姑娘被常侍张让选中入宫,如今已成了皇后。她的兄长何进前些日子破黄巾有功,生擒了贼首马元义,不久前被封了慎侯。”
这未尝不是一种前期投资,眼下便是谋求回报的时候。蛰伏多年,袁绍总算是要出手——或者说,他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围观着世间所发生的事,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蛇,或许有人忌惮蛇的阴狠,可他却主动拔掉了自己的毒牙,如此一来便让人放松了警惕,殊不知他的手段是在猎物放松的时刻猛然出击,用已经日渐强健的体魄勒断对方的骨骼,迫使他们停止呼吸。
想到这里,陆北言打了个冷颤。她忽然觉得眼前人着实颇有耐性,就像是一个大智若愚的钓鱼高手,无论是袁家人还是宦官,甚至连那个慎侯何进,都是他慢悠悠钓着的鱼。
就是不知道,自己在他的鱼塘里属于什么位置了。陆北言苦笑着想到。
回到了自己的城市,袁路感觉浑身的肌肉都轻松了许多,几个人分别乘车回家,他要负责送冯昭昭回去——这是他作为老师的责任。
两个人拉着行李箱,在出租车上一路无话,但袁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的。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昭昭,最近我们还是别联系了。”
冯昭昭闻言大惊:“为什么啊!”
“这也是为你好,最近这些事实在太危险了。”
“就因为我还是学生吗?我也快十八岁了,有承担危险的能力的!”
“快十八……那也是未成年人啊。”
就在两个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前排一直默默开车的司机师傅清了清嗓子,他语重心长:“姑娘,咱还是孩子,有些事确实得拿捏一下分寸。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和家里人商量,外面的男人花花肠子可多着呢。”
袁路听他这话顿时哭笑不得:“师傅,我是她老师啊。”
司机师傅更来劲了:“老师?那更不行了!为人师表四个字被你吃进肚子里了?”
得,现在是更说不清了。袁路无力扶额,他决定保持沉默。
他原本想着把冯昭昭送到她家附近就行,但回想起郭图的存在,又觉得实在不能神经大条,于是一直把她送到小区里面才转身往回走。冯昭昭却想挽留:“老师,不上去坐坐吗?”
“不了,我也还有事。”袁路挥挥手以作告别。
冯昭昭忽然笑了出来,她说:“在我记忆里面,啊,我是说前世的记忆,陛下……嗯,袁术这个人脾气可怪了,在别人面前嚣张得不行,但是看见我就收敛了,还最见不得我哭,我一哭他就百依百顺的。”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慢吞吞地说:“其实起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师你。因为在我的记忆里,袁术是个对我好温柔的人,现在想来,也许那只是一种依赖,但老师你和袁术真的一模一样啊。”
“不过呢……”冯昭昭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稍稍握紧了些,“现在看来,其实老师和袁术完全不同。你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呢。”
袁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现在发出任何声音都是不恰当的。
冯昭昭说:“那我大概和冯妃也不一样吧。虽然是转世,但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因为我能确信,我对老师的好感并不是因为前世的纠葛,而是因为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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