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站在桂树下,脸上写着坚定,像是为义气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女神,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一条生命啊。”
周玉川表面不露痕迹,心中却一沉。诊断结果出来后,她反复安慰自己,这是件小事。可他偏要戳穿。
“你听到了什么?”周玉川说。
“都听到了,我已经告诉他。这是他回复我的。”阿远举起手机。
谢谦:【告诉她,我马上回国。】
冯炯涌起不安,他看向周玉川。索性周玉川沉着呼吸,表情冷下去:“无聊。”
她要走,阿远跟在身后一路念叨:“其实我一直很内疚,当初是我撺掇他来追你的。我一直觉得你们就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我到现在还这么觉得。你不知道,谢谦为了你,去了那种魔鬼一样的学校,连最难申请的研究室也进了。我不是故意偷听,我听说你回来了,我是特意来告诉你这些事的。”
阿远一鼓作气说完,再看周玉川,晶亮的明眸已泛红。
她不是块石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颠倒黑白。曾经,刘晓菲推心置腹一番话像一道疤横在心上,将无数深情无数羁绊,分割开。
但她也知道,这半年间,一种并非持续的,而是在某个时刻悄然触发的思念,以及“如果他爱我,就不会转身得那样决绝”的犹疑,已经将心头那道关口撞得破碎不堪。
何况阿远特地跑来告诉她这些。
“你想说什么?”周玉川稳了稳神,说。
“等谢谦回来,再做决定好不好。”
*
美国西海岸,独特的热带气息让这里四季如春。沿途的棕榈树傲娇肆意地生长,宣告自己才是这座城市的小公举。
一辆汽车高速行驶在宽敞马路上。又是一脚油门下去,车速表又蹭蹭往上涨了几个数字。
远处马路上似有阻碍物。过了两三秒,才看清是一个女孩,身着粉色长裙,在地中海风情的街头,温柔得一塌糊涂。
谢谦急踩刹车,摇下车窗大喊:“何艺祯,你做什么?”
何艺祯挡在车头:“你父母托我照顾你,你突然回国,我不能不知道理由。”
谢谦黑眉皱成弓形。
“我是女生,我看问题的角度跟你不同。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她不由分说坐进车里。
何艺祯聪颖,她的出生决定了眼界、学识非常人所能及。而她又不屑于发挥这种聪颖,“显得聪明”对于一个含着金汤匙的白富美来说,有失身份了。
谢谦看了她一眼,对她的多管闲事并不反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何艺祯身上的气定神闲,以及精神上的富足,多少化解了他失恋后的伤痛。
谢谦眼神闪烁,显得睫毛纤长浓密:“周玉川怀孕了。”
何艺祯很惊讶:“可你们已经分手半年,她才发现吗?”
轮到谢谦一僵。
何艺祯柔柔道:“我爸爸跟我说,认识一个人,重要的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做了什么。女生都是爱慕强者的,你如今进入cal学习,又加入顶级的研发团队,未来可期。曾经你的那些女朋友们一定很后悔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认识这个周玉川,但我知道她会为了你不再是谢氏集团的继承人,而抛弃你。那么,她会不会因为你一时的成就,又来攀附你。谢谦,你已经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你可要想清楚了。”
说完这些话,何艺祯走下车,将一个厚实的袋子留在车里。袋子漏出一角,像是羽绒服。
“什么都不带就回去?别忘了,现在国内是冬天。”
加州从不缺游客。临近机场,行人渐多。美西人民的浪是刻在骨子里的,大多是背心、短裤、大墨镜,尽情享受海风和阳光的馈赠。
红灯亮起,谢谦停下车。他看向副驾驶座,这里几乎被装羽绒服的袋子占满,谢谦从袋子底下摸出手机。
按下语音留言。他在心中默数三下,喉结滑动,开始说话。
【阿远,我马上登机。那次分手太匆忙,这次回来,我会同她做一个了解。要是她还想着我,也希望她好好生活,不要再念念不忘了。】
*
“你看你看,他又发来信息。”阿远将手机快要贴上周玉川的脸。
凉亭里,雨水灌进来一些,三人坐在背雨的长椅上。周玉川不住后仰,眼神终于聚焦,是谢谦发来一段语音。
“不是文字啊,那我放给你听。”阿远说。
“阿远,我马上登机。那次分手太匆忙……”阿远起初笑眯眯,边听边说:“你不要太冲动,这家伙肯定会负责的,我猜他现在高兴还来不及。”
手机里继续播放:“也希望她好好生活,不要再念念不忘了。”
阿远和谢谦的话音同时结束。冯炯最先听出问题,他一把抢过手机,然而播放已经结束。该说的话,尽管一旁阿远在絮叨,仍然一字不落地进入周玉川耳中。
“小川。”冯炯叫了一声,愁肠百结地看向她。
阿远回味着谢谦的话,脸色大变:“一定搞错了,我马上打他电话。”不对,刚才确实是谢谦的声音,他怎么突然说这些话。要是打过去他还是这样说,还不如让自己当场去世。
周玉川看着阿远干着急的样子,许久,笑出声:“别打了,你这个月老啊,下次撮合的时候可要看仔细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周玉川知道这个阿远,总喜欢像个迷弟一样看着自己,她一时兴起,向他眨了一下右眼,就相当于给粉丝发福利吧:“还有,把你今天听到的都忘了吧。”
阿远足足怔了有一会儿。
等到回过神来,周玉川由冯炯搀扶着已经走远。
都忘了吧,就像是……不要再念念不忘了。
*
西半球到东半球的飞机,穿越神秘诡谲的百慕大,划过神圣的本初子午线,降落在美轮美奂的东方古国。
谢谦刚下飞机,就接到阿远的电话:“谢谦,女神不见了。”
*
上午,时晴时雨。老弄堂里的店铺都已经开业,悠闲地等待着顾客的到来。
一家不大的餐馆,老旧的木门“吱”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个女孩。
店员还没到,就老板一人忙前忙后招呼着:“菜单在桌上,喜欢啥点啥。”
老板一边吆喝,一边摆上餐具:“美女,一个人?”
见女孩一直盯着他看,老板自觉地往脸上摸了摸,咧着嘴笑:“我是不是脸上沾面粉了。”
周玉川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这么多年没见了,不认识是正常。
“我要糖醋里脊,干锅包心菜,蛋黄鸡翅,葱油蛏子,醉虾,酒酿圆子,还有酱萝卜。”她没有看菜单,直接报出菜名。
老板指着墙上张贴的海报提醒:“吃得完吗,我们要光盘,不能浪费。”
周玉川笑了:“吃不完我会打包带回去的,您放心。”
“好嘞,一份糖醋里脊,干锅包心菜……”老板一面吆喝一面朝后厨走去。过了一会儿又掀开帘布,开了二十多年的店,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像她这样,不到饭点一个人跑来点一桌子菜,还是头一回。细看脸色有些苍白,坐姿约束,总感觉像是身子不痛快。
老板端着冷菜先上来:“你是饿了吧?这是我们店新出的蓝莓山药,送的。我看你点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一道菜。”
周玉川笑得眯起眼睛,下巴尖尖,快要变成了狐狸脸:“谢谢老白叔叔。”
“你认得我?”
“我小时候常来,跟我爸妈就坐在进门那个位置,每次来必点两道菜,蛋黄鸡翅,还有酱萝卜。”
老板尴尬得抓耳挠腮,眼前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竟是以前的常客。
“那时我还读小学,您不记得是正常。”周玉川将拨好的醉虾放进嘴里。味蕾唤起已经遗忘的记忆。
周玉川鼻子一酸,赶紧喝了口水。
老板担心的模样很可爱:“是酒劲太冲了?”
周玉川抹了抹眼睛:“太好吃了,自从我搬走后,就再也没来吃过,但一入口立刻就想起来,住在这里的日子。老白叔叔,您是怎么保持这么多年味道一点也没变的?”
老板骄傲地抬起下巴:“味道一样有什么难的,每天出个新花样才难呢。”
老板又说:“我知道了,你点这么多是想打包给你爸妈吃。这样吧,我先给你分装好。”
后厨将剩余的菜悉数端上,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子。周玉川瓮声瓮气地说了声不用了,便蒙头大吃起来。
*
出租车在高架上行驶,超越一众车后,谢谦觉得还是不够快。
“再快点。”他对驾驶员说。
阿远又打来电话。
“找到她了吗?”
“我是冯炯。你如果还有心,想一想她会在哪。我们已经找遍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你们在一起过,不要说你想不到。”
谢谦看着窗外,默默听完。对,他们是在一起过,可时间实在太短,短到后来想起,谢谦也不禁懊恼,当初没有好好了解过她,连能够回味的片段也早在脑海中翻烂。
“我真的想不出来。”
冯炯一声冷笑:“谢谦,既然一走了之,还回来做什么。那个孩子无论她想不想生下来,都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特地来做了结,她没有想过你,更没有念念不忘。”
谢谦怔住。这些话是发给阿远,她怎么会听到。更何况,与其说是给阿远,更是为了说给自己听。见到她时,千万把心藏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顾一切奔向她。
他像是突然打通经脉,急急说道:“十五奎巷找过没?快去。”
她一定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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