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姐,你来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在露营吗?”周茹茹问。
此刻,何艺祯同早上见面时,换了装扮。一身运动服,妆容清透自然,脸上无论何时都带着淡淡的笑。
那种笑容,高贵迷人,让人感到遥远不可及。
“你好,周茹茹。”何艺祯弯起的眉眼中,有审视,有困惑。
眼前这个女孩穿着睡衣,头发随意扎起,眼下布满因为熬夜看书产生的黑眼圈。这分明是一个无知又懒散的村姑。
别忘了,这个女人,曾经可是行事果断、手段超群的j大女神,曾站在金字塔顶端,俯瞰众生。
她缓缓来到房间中央:“是的,我原本在露营地,可实在受不了那里的蚊虫,就下山了。冒昧地来找你,是想拜托你,能否帮忙照顾一下豆豆。”
“他爸爸在吗,我去做什么?”
“他爸爸也在。但他是个男人,想得没那么周到。除此之外,你跟豆豆特别投缘。你知道的,他从没见过他的妈妈,他好像在你身上找到那种最纯粹的关爱。所以,我特地来拜托你,今晚去陪陪他们吧。”
用的是“他们”。周茹茹觉得里外透着怪异。
“没这么夸张吧。”周茹茹表情为难。按照这位何小姐的意思,她要是今晚不去,豆豆的心灵就像受到莫大伤害似的。
“我会支付你报酬。”
周茹茹眼睛一亮:“多少钱?”
何艺祯笑起来,犹如绽放的白玉兰。
“参考杭州六星级酒店服务生一天的工资,然后你是值夜班,我按照三倍给你。你考虑一下。”何艺祯将现钞放在周茹茹桌上。
周茹茹直勾勾看着那几张红色的票子。
待回过神来,何艺祯已经离去。
夜空漆黑如墨,无数颗闪烁耀眼的星星,汇成一条璀璨银河。
谢谦和豆豆没有加入进游戏,两人像是为了弥补刚才的不快,齐齐躺在毯子上,凝望夜空。
“爸爸,母老虎姐姐什么时候来啊?”
谢谦没有说话,手臂轻轻用力,将他拢向自己。
新的姿势让两人额头抵在一起。
豆豆见谢谦没有回应,表现得既兴奋又乖巧:“爸爸,这里的星星,比加州国家公园的还要漂亮!”
“是吗,我觉得还是国家公园的好看。”
“爸爸,母老虎姐姐还来不来啊。”
又是沉默。
当何艺祯提出这件事的时候,谢谦下意识认为以周茹茹现在顺从、平和的性格,必定会答应。
但他不能回答豆豆。他怕给予豆豆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他犹如撸猫一样,一下一下顺着豆豆的后脑勺捋下来。
“儿子,你竟然还记得我们去国家公园,那时候你才三岁。”
“当然记得啦,我还记得当时你看着星星,在抹眼泪呢。”
“乱讲,我怎么会抹眼泪。”
周茹茹洗漱好,照了照镜子,看来明天黑眼圈又要深了。
她拉开窗帘,漫天星辰好像落入凡间,坠进她的眼眸。
记得失忆后的一天夜里,因为一直想要回忆起车祸前的经历,大脑隐隐作痛。那晚,她起床看着黑夜,越看越觉得熟悉。在被遗忘的过去里,一定和一个人,在同样的星空下,无比认真地相处过。
曾经那么迫切,想要记起,他是谁,在哪里,聊什么。
可气人的是,除了头晕目眩,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
还好已经释怀。过去的就不要再想,想多了只会带来头疼。
她将何艺祯留下的钱收好,打算明天归还。心里盘算着,怎么不早点给,这样还能存起来吃一天利息。
山谷恢复了安详,大人孩子都已沉沉睡去。
谢谦拉开帐篷,百无聊赖地望着夜空。
原来她不来,最失望的是他自己。
清晨,客栈里。
何艺祯做完几组简单的拉伸,来到窗前,初生的阳光映在她身上,将她照得白皙发光。
她向窗外看去。这里果然是人间秘境,就连她这个南方女子,都觉得美不胜收。
敲门声响起,何艺祯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周茹茹:“还给你。昨晚我看太晚了,就没去。”
何艺祯感到不可思议,她大概算过,这些钱接近她一个月的工资。
周茹茹见她没接,就放在桌上。
“请留步。”何艺祯叫住她,“我听谢谦说,你曾失忆。”
周茹茹熟练地回答:“对啊。”村里爱说闲话的多,经常有人找到她搭话,最后引入正题,好奇地打探她失忆的全过程。对此她早已习惯。
“对过去一点也记不起来吗?”
“嗯,一点也记不起。”
何艺祯看出她有些许的不耐烦,但语气真诚,不像是说谎。
她说:“美国有一种治疗方案,将电极植入患者脑部的特定区域,刺激大脑深处的神经核,已经帮助很多因为意外失忆的人恢复记忆。放心,是无创的,几乎感觉不到疼。你一定很想知道自己以前是个怎样的人,我可以帮你联系。”
周茹茹直直看着她说:“我想知道,但我不想有东西进我大脑。我就希望有一天一觉醒来,以前的事情自动回到脑子里了。”她轻轻指着脑袋,“还有事,我去忙了。”
她边走边在心里嘀咕,果然是两口子,爱心泛滥的有钱人。
周茹茹来到前台。阿柳指着她的下眼睑问:“昨晚没睡好?”
周茹茹从抽屉里翻出一面镜子,脑袋凑上去:“这么明显?”
阿柳神神叨叨:“难不成你还记挂着豆豆爸爸,数了一晚上花瓣,他爱我,他不爱我……”
周茹茹打断她:“别乱说。人家未婚妻还在楼上。我怎么可能为一个男人失眠,你太小看我了。我就是看书看的。”
“你看书?”阿柳边说边捂住肚子,笑声一点点放大,“你还看书,哈哈哈。”
远远地传来孩子们的声音。周茹茹探出头,看到露营的大部队回来了。她找了个借口,溜进厨房。
何艺祯也听到声音,来到客栈外迎接。她弯腰对豆豆说:“让我看看,爸爸没有带错孩子吧,这个是我们豆豆吗?”
豆豆嘻嘻笑:“我不是豆豆,我是大老虎,嗷呜!”
小乐妈妈平时文文弱弱的,管理起孩子还是很有一套。
“小朋友们,现在考验你们的整理能力,看看谁最先把带去露营的行李收拾好!”
孩子们一听,蜂拥着冲进客栈收拾去了。
谢谦和何艺祯跟在后面。他关切地问她:“昨晚睡得好吗?”
“放心吧,没有被毒虫搬走。”
谢谦欣慰地笑着。来到楼梯口,谢谦拉着何艺祯的手,护她上楼。
何艺祯身上的香水飘来。谢谦记得,昨日见到她时,身上带着的是偏甜的果香,跟这里古旧的宅子格格不入。而今天换成了清新的木质香,好像马上融入其中了。
女友一直是这样的人,精致到细节。因此,总能在纷杂问题中找寻到最优解。
记得当初豆豆病危,连谢谦也慌作一团。何艺祯却能镇定地联系医院,罗列出各种治疗方案,分析利弊,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楼梯略窄,何艺祯紧靠在他身边,香气萦绕:“昨晚我去找她了,她不愿过来。”
谢谦反应了一会儿,两人已来到客房门前。门是开着的,豆豆已经在整理衣物。
“她完全不知道他经受的灾难,从没参与过他的成长。艺祯,让他们多相处,是没有意义的。”
谢谦转向面前心爱的女子:“倒是真正关心他的人,昨晚逃回去了。”说着,他将她揽入怀中。
豆豆停下来看看谢谦和何艺祯,嫌弃地“咦”了一声,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大家都上楼后,周茹茹若无其事地从厨房里出来。
“你刚才去哪了?陶北北刚才来过,说要送些补给到山顶去。被我给打发回去了,他一个大男人不去,找我们两个弱女子,你说是不是。”数落起陶北北,阿柳眼睛瞪得像四大金刚一样。
周茹茹问:“送到哪里?”
“就是山顶的山伯伯家里。陶村长劝了多少次,就是不肯搬出来,村里只能每月定期送些粮食日用品过去。三轮车油门踩到最大,来回也要小半天,你说这活谁愿意接。”
正说着,有孩子跑下来。
“小乐妈妈,我收完了,我第一名!”
瞬间孩子们都冲了下来。
“才不是呢,我先出门的,你插队!”
一个个小娃娃把楼梯踩得踢踏响,犹如一阵疾风穿过客栈大堂。
阿柳啧啧两声:“他们明天就走,到时会不会反而太安静了。”
她想将胳膊架在周茹茹身上,却发现她又不见了身影。
“人呢,怎么今天神出鬼没的,像在躲着谁?”
周茹茹在躲着谢谦两父子。
对豆豆,昨晚没去陪他,有些愧疚。
而对谢谦,那种模模糊糊的感情,让她不敢面对。
她找到陶北北,此时他正为找不到跑腿而发愁。
“我去吧。”她说。
草地上,孩子们坐成一排,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小豆苗,抬着头认真听着小乐妈妈的点评。
“茜茜,你很勇敢,昨天晚上听到帐篷外面的风声,好几次想哭,最终还是憋住了,并且全程坚持下来。七宝,你很爱动脑筋……”
小乐妈妈领队活动,没有像芒果妈妈那样用上花样繁多、引人注目的道具,但孩子们更加服服帖帖。
周茹茹开着电动车从后方路过,她刹住车,停下来听着。
“豆豆,你很有男子汉的担当。运动会的时候,你放弃自己的成绩,帮助同学投篮。但是要记住,下次要在确保自己能获胜的情况下,再去帮助别人哦。”
孩子里传来豆豆又奶又拽的声音:“我不要获胜,我要帮助茜茜!”
家长坐在孩子的后面,瞬间哄堂大笑。
小乐妈妈继续道:“下面我宣布,全体小朋友在亲子研学活动中,顺利结业!”
掌声中,周茹茹忽然眼睛一酸。明天他们就要离开。
再见啦,以后要多吃饭,多长个子,谢豆豆。
以及,那个奇怪的,温情的奶爸。
她跨上电动车,踩下油门,电动车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突突声,引得众人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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