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拼了命地往前跑,双腿已经麻木,不记得跑了多久多远,也记不清绕了多少条路,只知道跟着前方的人,一直跑,一直跑。

    没有力气了,陈言风就拖着她跑。

    两个人半跑半走,跌跌撞撞。

    最后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停了下来。

    周围空旷得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一片黑色的大海。

    方遥累到直接瘫坐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双腿上,她现在感觉大脑有点儿缺氧。

    海面一片漆黑,深邃得快要将人吞没,借着微弱的月色才泛起些许粼粼的波光。

    月光下,陈言风也站在一旁喘着气。

    海风轻轻将他身上的校服吹起,左肩处的白色已经被血染成一大块深红,他身上其他各处也有着被划伤的条状小伤口,有些甚至还在渗着血

    伤痕累累的陈言风,在提醒着方遥,他们刚刚经历了什么。

    恐惧慢慢苏醒,开始向她席卷而来,钻入她身体的每个毛孔。

    方遥瑟缩着将自己团成一团,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她的脑子还没有完全凌乱掉,她很清楚的是,陈言风是被她卷进来的。

    他这一身还带着血的伤,也是因为她。

    “对不起。”

    方遥声音很低,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能不能别说废话。”黑暗中,看不太清陈言风的表情。

    “你赶快走吧,别被我连累。”方遥说。

    “我走了,那你呢?”陈言风问她。

    “不知道,”方遥呆呆地看着一望无边的黑色大海,口中喃喃道,“真希望今晚不会过去,明天不会到来”

    “明天始终会到来的,”陈言风说,“还有,你刚刚也保护了我,扯平了。”

    他走到她身边,“与其期望明天不会到来,不如试着解决今晚的麻烦。”

    “还能怎么解决?”方遥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水光。

    陈言风看着她,眼眸深沉,“都到这种地步了,你想不想赌一把?”

    “怎么赌?”方遥问。

    “一不做,二不休。”陈言风说。

    方遥眼眸一闪,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不会是想要杀了他吧?”

    陈言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了句,“你有病吧?”。

    他盯着她的眼睛,“被这些臭鱼烂虾欺负过,自己就变成臭鱼烂虾,不值得。”

    “那能怎么办?”方遥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绝望。

    陈言风说道,“胖子的堂哥以前跟赵三强混过一段时间,我打听到了一些东西。”

    “赵三强前几年是在c省混的,曾经因为涉嫌fandu进去坐了一年多的牢,但因为证据不足没有判重刑。他这种人,做几年牢怎么改得了,现在也偷偷摸摸地做这些丧良心的买卖。”

    “我打听到了他藏那些东西的地方,就在老仓库那边。”

    说话间,陈言风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现在搭最后一班车去市里举报,3个小时就到了,最近全省严打黄赌毒,要是搜出点什么东西,够他坐个十年以上了。”

    方遥边听他说着,边瞪大了眼睛。

    即使她性格要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但他刚刚所说的事情,已经完全超越了她的认知范围。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陈言风就开口了,“举报这种事,必须要去远一些,在当地的话,万一碰上他的关系网,那就死定了。”

    他连她想问什么都知道。

    方遥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理了一下思绪,终于开了口,“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陈言风顿了一下没说话,答了句,“多看点新闻,就知道了。”

    爸爸是律师兼法学教授,陈言风从三岁起就开始听他讲各式各样的案例,没想到小时候胡乱记的东西,想不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这是除了干掉他之外,最理智有效的手段。”陈言风说。

    “怎么选择,你自己决定。”

    他说得没错,这确实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了。

    赵三强这种地痞流氓,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国家的法律。

    与其自己天天担惊受怕躲着他,还不如搏一把将他直接解决。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陈言风,这个会在危难时刻,不顾一切拉着她逃离的人。

    方遥下了决心,挣扎着站了起来。

    看着他的眼睛说,“好,我去!”

    陈言风脸色冷峻,对她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去,”方遥看着他说,“我自己去,你走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陈言风淡淡道,“你已经拖累我了。”

    方遥低了低头,又想道歉,“对不……”

    “我陪你去,”少年眼神坚定。

    “我说过会在你身后的。”

    ---

    盛夏夜晚的风,十分闷热。

    方遥思绪也闷成一团,怎么也吹不开。

    去车站的路上,陈言风从书包里拿出打球穿的t桖套在了身上。

    他怕这一身伤的样子,会引起行人注目。

    北沙镇有个小破车站,因为附近外出打工的人多,车站班次倒是不少,但现在这个时间,也只剩下寥寥几辆车还停在站内。

    为了省电,车站只开了大门附近的几盏灯,售票厅内其他地方,一片昏暗。

    陈言风先匆忙跑去车站小卖部打了个电话,然后去窗口买票。

    “车准备走了,赶紧的啊。”卖票大姐懒懒地从玻璃窗口扔出两张票。

    他拿了票,转身看到,方遥正低着头缩在候车区的一个角落里等他。

    周围的黑暗快要将女孩小小的身影淹没。

    陈言风感觉心头抽了一下,有些闷疼。

    他转回身去,对窗口里的大姐说,“能把灯打开吗?天太黑看不清路。”

    大姐白了他一眼,嫌弃地说了句“事儿多”。

    但还是起了身。

    陈言风走了过去,在方遥前面站定。

    方遥察觉到有人,也将头抬了起来。

    这时候车站天花板的灯从门口开始,一盏一盏地逐渐亮了起来。

    几秒之后,满室光亮。

    “走吧。”陈言风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方遥抬起头,眼角隐约有泪花,脆弱而无力地说了句,“别怕。”

    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他说。

    “嗯,别怕,有我在。”陈言风轻声回了一句。

    方遥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抓住了光亮中的那只手,站了起来。

    ---

    深夜去往市里的这辆旧中巴上,只有她和陈言风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开始看见城市的繁华灯光,晃得她找不到方向。

    她只能紧紧跟在陈言风身后。

    在凌晨的时候,两个人来到了b市某个区的公安局大门前。

    陈言风带着方遥,就这样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也没有着急进去。

    过了一会儿,从公安局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就直接奔了过来。

    “徐叔,好久不见。”陈言风叫了他一声。

    中年男人紧张地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个,问陈言风,“怎么受伤了?要不要先去医院?”

    陈言风摇头,“我没事,进去说吧,抓紧时间。”

    “好,我已经联系了缉毒那边的伙计,进去再说。”

    这位被陈言风称为徐叔的男人,领着他们两个进了公安局。

    这是方遥平生第一次进警察局,深夜里,这儿依旧灯火通明。

    他们俩被带到了一个小会议室里,里面坐着几位身穿警服的警官。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方遥整个人被恐惧和混乱包裹着。

    但还好,她有陈言风。

    他非常冷静将整件事情说了出来,从方遥刚开始被赵三强跟踪,到今晚他们经历的事情,逻辑分明,条理清晰。

    更让方遥惊讶的是,陈言风从他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相机,里面拍的全都是赵三强的罪证。

    他这几天根本没去上课,都在偷偷跟踪赵三强。

    过程中,几位警察也时不时会问方遥一些问题,她也一一如实作答,紧张得说起话来都磕磕绊绊。

    结合他们两个的叙述,整件事情也都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个作恶多端的流氓地痞,□□贩毒,还跟踪未成年少女,殴打未成年少年。

    警察又问了他们很多细节,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问话终于结束。

    老徐跟陈言风说了几句话,就带着人离开了小会议室。

    ---

    小会议室,只剩下方遥和陈言风。

    乱糟糟的夜晚,终于安静了下来。

    “抓捕行动结束之前,我们先留在这儿。”

    陈言风怕她害怕,开口跟她解释了一下。

    方遥点点头,拿起面前放着的一杯水,一饮而尽。

    水滑入喉咙带来凉意,让她混乱的脑子终于清晰了一些。

    “你的伤……”她担忧地问了一句。

    “不碍事。”陈言风回答。

    “嗯。”方遥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她看了看眼前的陈言风和周围的环境,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全和放松。

    渐渐地,方遥全身上下开始感觉到疲累,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然后睡着了。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就这样看着她的睡颜。

    眼神没有了平日里的冷峻,不自觉变得温柔似水。

    几年前的蓝裙子小女孩,已经长成了眉目清秀的少女。

    半滴眼泪还挂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陈言风忍不住伸手轻轻抹去泪滴。

    我在,不要怕。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是老徐。

    陈言风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老徐走过来,在陈言风身旁的椅子坐下。

    他递给陈言风几包饼干,“吃点吧。他们出发了,你们俩得先在这儿待一会儿,估摸着要到天亮。”

    陈言风应了句,“好。”

    老徐看了一眼方遥,“这女孩是你好朋友?”

    “嗯。”陈言风点头。

    “你这孩子,多说几个字会掉块肉啊。”老徐轻手轻脚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水。

    “徐叔真帅。”陈言风说,微微笑了笑。

    真的就多了三个字……

    老徐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陈言风接过水杯慢慢喝了起来,老徐就坐在旁边一直看着他,也不说话。

    “您有什么话就说吧,”陈言风跟他说,“您这么盯着,让我觉得自己跟个罪犯似的。”

    老徐笑了笑,随后看着他又叹了口气,语气严肃起来。

    “你爸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陈言风捏着杯子的手一紧,没有搭话。

    老徐继续说着,“我几乎将以前的同学朋友都问了一遍,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陈言风偏过头不看老徐,淡淡说了句,“现在也就您还把他当朋友。”

    老徐和陈言风的爸爸陈彬,是大学同学,也是多年的好朋友。

    大学毕业之后,陈彬成为了大学的法学教授和兼职律师,老徐进了公安部门,现在是市局的副局长。

    后来陈家出了事,倾家荡产还完了债,陈彬就消失了,这几年都杳无音信。

    陈言风其实也难以理解,老爸哪里来的福分,能有个这么好的朋友。

    出事的时候,老徐尽了自己的全力帮他,他消失之后,老徐发动了所有的人脉找他。

    就连陈言风都不抱希望了,老徐还是没放弃找他。

    老徐看着陈言风,“小风,你也知道,你家里的事有些复杂,你爸确实对不起你们。但他也有他的苦衷,你内心其实还是希望他回来的,对吧?”

    陈言风垂着眼睛,语气很淡漠,“徐叔,现在他回不回来,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您也不用再说了,建议您也别再找他了,他怎么样,跟我们没关系了。”

    老徐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眼前这个少年,有着超乎年纪的成熟,和冷漠。

    这几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们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老徐忍不住开口问。

    陈言风脑子里浮现出这几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看似不在意地笑了笑,挤出了一句,“挺好的。”

    老徐知道他这是不想说。

    “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徐叔说,不要硬撑。”

    “好,谢谢您。”陈言风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忙,你们休息一下。”

    老徐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小会议室里又恢复安静。

    方遥其实在老徐刚坐下的时候就被吵醒了。

    但是那种情况下,她突然抬起头来听他们说话,好像很尴尬,也会打扰到他们。

    于是方遥只能硬撑着装睡。

    陈言风也看出来了,她紧闭双眼用力装睡的样子,也太假了些。

    他没有拆穿她,低头笑了笑,也趴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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