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大荒时,天下三分,分陆,山,海。陆中有国;山有异兽,居南,名昆仑;海中有神,起青铜木,青叶赤华,遮天蔽日,连通天地。”

    最早的大荒,抬头望见得是海,那时的大荒最常见的是神与异兽,氏族人常言:“宁居山中,不近海外。”

    大荒之后时过境迁,神迁于天,异兽不见踪迹。但一山一海一陆延续下来变成了九州的格局,人族鼎盛,形成山、陆皆为国土,千万年后最为广袤的海域一直是桃源。

    海神秘又敬畏,居住于海边的人少有大的风波与灾难,这片宁静又平和的海域千百年如一日,人们如此懵懂又深信不疑,是自远古就有的两条县志,仿佛是人族信仰山海大荒时的痕迹。

    海,大概是神留给人族为数不多的传说。

    第一条记录格外遥远,故事是七百年前:

    “海涯礁石有神降世。”

    相传那位神明在祭海时至天而来,远远的仿佛从天边闻见一声叹息,穿透黎明旭日升起的海平线,玄衣,墨发,只是周身散发着让生灵眷恋的生命之息,便浓郁的弥漫在海涯礁石围绕着棺木长出一簇一簇芳香的花。不知事的孩童仰着脑袋,懵懂无知的问他是谁。

    ——那是天上的神。

    神明低低的笑了,“海里也有神。”然后海上长出了花海。

    余浪打过,又风平浪静。

    第二条县志则是近一百年前:

    “海起巨浪,呼啸而过,百姓苦不堪言。”

    “恰逢今时已过百年,先生病中垂死,还颤颤巍巍的握着小儿的手。”

    “先生说:那海漩涡有半个镇子大,它就匍匐在海底,裸露出鳞甲和角……眼睛碗口那么大……忽的一下子睁开……灿金色的竖瞳……”

    ——然后呢?

    ——天黑了。

    这故事是河神讲给小鬼听的。

    小鬼听的愣愣的,咕噜咕噜在水里冒了几个泡泡。

    有的人死了,回想自己半生,觉得了无牵挂,走一道忘一道,然后浑浑噩噩过了忘川河,再走到奈何桥,喝完孟婆汤前尘如梦,有的便跟小鬼一样,有一颗头在忘川里就算顶了天。

    有的执念未了的鬼孑然一身,闯入彼岸花丛里回味起半生凄苦,又被鬼差们如往常串糖葫芦般溜着走,唯一欢迎他们的大概是忘川河边某某处的石碑上幽默又诙谐的大标题。

    ——你可来了。

    然后是一副断去了一半的对联。

    ——伤天害理皆有你,古往今来放过谁?

    活人的事,死人不操心,一边的黑无常高喊“上路喽”,白无常紧跟着“尘归尘,土归土”,齐天的锣鼓铿锵,同样的,死人的事也不用活人操心,一般来说“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二般吗……

    ——二般是什么?

    忘川的水就能教大半重新做鬼。

    “活人恩怨情仇,自死后烟消云散,有功德的,生死薄上记一笔,来生投一个好胎,恶债缠身的,要下阴曹,十八层地狱里皆是恶鬼,执念深的,也不用去往黄泉走一遭,忘川的河水就能叫它们重新做鬼,若百八十年后赶上鬼门大开运气好从水里上来,放得下便去三生石上刻一笔,喝孟婆汤拂衣去,放不下的就重新回头往河里一扎,保管没人拦,只待满三百年后死的一了百了……”

    这话是小鬼蹲在水里听河神说与忘川的。

    “啧啧,这可难办。”河神用船桨拍拍他漂过的头,蓑衣上抖落掉寒冰地狱里沾上的冰碴子,“年纪挺小,死得倒惨。”

    河神自称姓河,喜欢对月钓小鬼,有一天突然插了一句话,让小鬼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乌幽幽的看着。

    他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惨兮兮的露出傻笑。

    河神便又问:“你多大了。”

    小鬼这回老老实实的回答:“不记得了。”

    “你记得什么?”

    小鬼又摇摇头。

    河神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手上的动作也不慢,不急不缓的用船桨敲水里冒出来的头,一敲一个准,又说道:“还差一息,可惜了,万般皆命。”

    小鬼听得囫囵,喃喃自语:“我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就单一个脑袋的在忘川也不少了。”

    话语刚落,恰巧另一颗脑袋附过来幽幽的道了一句“是”,接着嘴里喊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被拍进水里咕噜咕噜冒了几个泡。

    河神“咦”了一声,手里的板子也敲了敲他的头,笑露出个单边梨涡,却是让小鬼心生愉悦。

    “你本来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可现在不一般,你遇见了我,相逢即是有缘……待我做法……”

    小鬼垂着眼想着自己独一颗贫穷的脑袋陷入了沉思。

    “互帮互助……互帮互助……”

    他心想:我又有什么能力帮你的?

    有些鬼一看,就知道穷的不一般。

    2

    “律在黄泉伊始存在,规定渡过忘川奈何桥喝孟婆汤再走轮回道。”

    奈何桥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下层黑,愈往下愈凶险无比,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行善者走上层,善恶兼半走中层,行恶者走下层。

    “律是规定之内的尺,是悬在头顶的梁,企图略过任何一步都要接受来自律的惩罚,比如它……”

    “它,它,还有它!”

    骷髅指着忘川水里的白骨,要对着每个路过的人都说一遍。

    陈年老词长篇大论,这篇“律”令书已经在黄泉流传许久。

    无常浑身阴气沉沉的盯了孟婆汤有一刻钟,耳边尽是“它它它”,半晌揉了揉眼睛。

    确认没有老眼昏花对着锅里的汤不知该如何下手,他欲言又止在男人脸上看了又看,看着突然又“啊”了一声。

    河神拎着湿答答的小鬼身影若现,一头小卷在发尾泛起湖绿,说话间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拍了拍男人的肩,“借你玄水一用”。

    男人正在桥头沉沉眺望河水远处宛若望夫,浑身叮叮当当混在一起响,小鬼也才看清了他的相貌。

    那人身材高挑,肩膀端正,模样十分清俊秀美,睫羽很长,好似平铺下来,嘴角抿着,仿佛也从来不笑,眉眼颇显得冷清。

    回望着河神,这带他来做甚?

    河神耐心解释:“这是黄泉之主孟浮。”

    孟浮打量着小鬼。

    这鬼脑袋下插了个木头,摇摇摆摆,走起路来颇为怪异。

    孟浮垂着眼眸,似是觉得滑稽,良久,慢悠悠的说:“你且跟我走。”

    小鬼便不由自主的跟上他,“木头人”摇摇摆摆消失在破烂茅草屋,留下河神,满耳朵都是叽叽喳喳的“哪个厕所炸了”。

    “……”

    众所周知,孟婆是个“狗不理”,他的汤也是。

    鬼差们委婉的提及这个问题,总能在孟浮“啊”“哦”“嗯”“好”的敷衍里偃旗息鼓。

    敷衍是真敷衍,但他下次还能熬的更绿,鬼差们只能笑脸迎人。

    但他们也心想,你可拉倒吧。

    绿色的屎那也是屎。

    无常在旁边应景的呕了一声。

    转而封闭了五感投入到唠嗑的队伍里。

    好几个无常聚在一起说起勾魂的趣事,你方语罢我登场,在屎味儿冲天里不知怎么就谈的也越来越“重口味”。

    一会儿爆料出某个谢家白无常捉了个男艳鬼后他的搭档黑无常散伙了,据说黑无常咽不下这口气偷着报复,只等着春宵一刻值千金……事后,白无常萎了,拜黑无常的福,全地府都知道了。

    完事还解释,艳鬼自然是个艳鬼,就是脱了衣服不能说一样勾魂,只能说毫不相干。

    ——为什么?

    ——挺好的,蛆都是白白胖胖的。

    ——还有呢?

    ——发酵了呗。

    ——不止,还滴水呢?

    ——听说谁都是绿的。

    这一度让黑无常怀疑这是个把自己晾干了的水鬼,还是形成了巨人观的那种,当然,他觉得另一位主角白无常也是这么理所当然觉得的。

    然后就是一个猛男嘤嘤嘤,“不听不听,爱我就要爱我的尸体”类似于之类的。

    能不痿吗?

    这都能爱的死去活来,只能说真勇士敢于面对挑战。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当然还有对时下最热门的话题吵得叽叽歪歪。

    比如鬼在闲得慌的时候也总喜欢讨论一些恩怨情仇,好比“我爱你,你爱他,他爱她”的狗血几角恋情,又比如孟婆和月老一同出现时总是让人深信不疑的认为他们有一腿。

    当然,孟浮要辟个谣,他只见过月老一次,就那唯一一次也不见庐山真面目,然后隔几天就从别人嘴里听见“月老和他的小娇妻”诸如此类的谣言。

    孟浮:“……”

    娇妻不娇妻的不重要,重点是孟浮听见了容易手抖,且汤更绿了,那一段时间他还格外积极,成功开发出了厕所20版本,每天盯着来投胎的鬼,看谁的目光都带着点“你绿了我”的感觉,任谁都这位月老的风评向来是让人敬而远之那一挂的。

    他不绿别人,但他会给别人带绿帽子。

    ……

    孟浮送走了小鬼回来便听见这一出,眉目间颇为冷酷无情,我在勺子在汤里使劲儿搅和了几下。

    临时搭建的卖汤棚子掉了下来,砸的过路的鬼嗷嗷的叫。

    孟浮看了一眼,拿着一堆奇奇怪怪的瓶子搅和进汤里,味道更感人了。

    成功的吸引了一众聊的热火朝天的鬼差。

    他正面对着一群嘘寒问暖,隐隐还在往上增长的鬼,无常听见他瓮声瓮气的对着蜂拥而来的一众鬼说了句,“不碍事”,慰问的鬼不觉得敷衍,还刺激的仿佛蹭到了正道的光。

    无常一边感慨“有钱真好”,一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还没说话就被连连对着孟浮“嘘寒问暖”的鬼给淹了下去,话里话外都是问他为什么还不升职。

    孟浮听了屹然不动,往桥头一坐,魂似游离天外,倔强的抱着他的锅和炉子,连路过的狗看到都想要呕一口。

    无常表示理解。

    因着接近重大的日子,时间前后要投胎的鬼就多了,即便不投胎,也要离开酆都城,进入黄泉地界。

    没办法,谁让黄泉是整个地府最大的陆地,而且有黄泉界把守,堪称是安全的地方。

    无常想着这一茬,汤见底了,被耳边勺子哐嘡撞在锅底的声音撞回过神,格外清脆,敲的无常呼吸漏了几拍,不觉把目光落在外头弥漫的浓雾之下。

    奈何水里多是小鬼那样的人头,错道鬼是回不去原位的,归位要走黄泉门,黄泉门轻易不开,开就是极乐盛宴,阶梯上的白骨累累,都是消失在黄泉门的前行者,没有人知道他们有没有真的回去,但反正是没有回来过的。

    鬼差们也开玩笑说,如果有人愿意给走后门,也可以当他没有提过这一茬。

    但殊不知,得到什么也要失去什么。

    “奇怪?”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三千界律法万千,天幕之下任何一点变动都不容小觑,怕是有大事将近,天在示警。”

    无常笑,刚想说“你最近是在背律令警言篇”,突话到嘴边,顿了顿,拐了个弯,“你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孟浮缓缓摇头,目光略微不自在的转了一下方向。

    落到奈何桥上,桥上跟着一条长龙。

    无常只当他腼腆,也看向奈何桥,在心里粗略估计桥上的鬼,一个心惊胆颤的数字。

    鬼群挤的乱糟糟的,活似是阴间版的“清明上河图”,好几个管治安的鬼差被踩的上窜下跳,桥上的鬼其实并不密集,因为有鬼差管治安的缘故,还尚好,但是鬼也不少。

    无常退到一旁,忙着打招呼疏散一些,还在招呼着,听见奈何桥突然“呀”了一声。

    “月老也在桥上。”

    随即它嘤嘤嘤了起来。

    然后无常余光看到孟浮身形仿佛是顿了一下,只一下,又以为是错觉,再一回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桥妹子轰隆一声塌了。

    无常们忙的像个被皮鞭抽打的陀螺,这一下都给震懵了。

    啊……

    月老破财呀。

    孟浮抱着他的锅和炉子,恍恍惚惚红红火火,无常离得近了,还听到他嘀咕。

    ——我的快乐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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