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是在子时响起的,成四正听到身旁有声响,囫囵找了一圈,才发现她扒在门上。

    那天天太暗了,天上连月光都没有,朦胧中看见一张黢黑的脸,在半死不活的烛火下眼窝深陷,烛火没跳几下就灭了,猛然吓了他一跳,再一看,那个扒着窗户的疯女人又不见了。

    成四并不在意,像往常一样巡逻,等到下一班侍卫过来换岗,他懒洋洋的来嘴里数着数,数到后头数不对人,发现少了一个,又蒙头把走不远的成四叫过来。

    确是少了个人,是曾经伺候过废后的将离。

    奇了怪了,她是从哪里跑出去的?

    成四急的打转,行到他看到那张黢黑的脸的地方顿了一下,子时到了。

    空寂的宫里传来丧钟声,废后薨了。

    “她死了……”角落里传来幽幽的一声,几乎与黑色融为一体。

    “她输了……”

    “她也赢了……”“她”又说了一声,声音嘲哳晦涩,像个女人又像个男人。

    成四这才看见“她”的头发不是头发,是杂草,“她”的裙摆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她”的手臂双脚是弯曲焦黑的,连空气里都是腐烂的肉臭。

    他猛地停住了脚,恐惧占据了所有,只一刻瞪大了眼睛,牢中一片寂静。

    莲宫还是之前的模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它的主人死了。

    废后的尸体放置在床上,临死还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睛是灰色的、恐惧的,他意图合上双眼的手依然失败了,最后攥紧了一块玉佩,但他恍惚了一下,俯身取下自己玉佩挂在了她的腰间。

    卫辞声音沙哑的似的许久未说过话,又极力克制着:“给你了。”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他安静的坐在她床前,伸手在她的皮囊上轻轻触摸,他轻轻颤着手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抚摸着她腐烂的皮肉。

    那应该是一张很美的脸,腐烂也无法隐藏它,也正如卫辞脑海里经年的记忆。

    他的手突然停住了。

    一个扭曲的人影站在角落里。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声音努力控制自己在说话。

    “凭、什、么!”说着声音又急促了起来。

    “谁!”

    卫辞戒备的看着一处,那是一处影子,黝黑的,只能藏在阴影里的影子,丑陋又可怕,他试图缓缓靠近它。

    那个角落里的奇怪影子没有再说话,似乎是看着他,卫辞感觉到“它”的时候目光落到他身上。

    半晌,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它”咧开嘴笑,火光倒映着一副烧焦的骷髅骨,一字一句。

    “你、赔、给、我、吧。”

    ————

    莲贵妃抱着手炉,听到丧钟时愣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

    她遣了侍女过来梳妆打扮,摒弃了素淡的青衣,又差人拿了一件正红的斗篷。

    她听着窗外隐隐嘈杂的声音,看着亮堂的烛火渐渐变成冲天的火光,耳边是迟来的走水了,喃喃自语了一声:“我也没有输啊。”

    说着便出了门。

    待她到时,莲宫已是一片火海,因为这处地处比较偏僻并无多少宫人,又不知出于怎样的秘闻,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起火,待到发现时,已经是一片熊熊火海。

    那火势燃起的很快,劈里啪啦的响,熊熊烈火里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从四四方方里蔓延,像极了那天里他们烧过的棺材,伴随着骨头蹦裂的声音,咯吱声噼里啪啦,恶鬼的尖叫声,“轰”的一声,笑哈哈的疯长。

    再看着,烈火的声音就要盖过人们的嘈杂,此处的水源不足以扑灭这场火,但宫人已经开始不停的扑火了。

    正看着,却见烈火里跑来一个狼狈的身影,往日里的形象可谓是天差地别,可他看见了莲贵妃似乎是顿了一下,眼里是道不明说不清的深情,又是被撞破了秘密的愕然,明明已经从火里跑了出来,最后又跑了回去。

    荒诞又离奇。

    莲贵妃勾起唇角,半嘲半漠然。

    火势嗖的一下明眼见着是小了,棺材的形状烧的更加平整,她麻木的看着那个身影又从火里出来,除了略显狼狈之外也没有受伤,又那样复杂的看着她,或者是看着“她”。

    但是不久之前他还抱着另外一个人。

    “好看吗?”她仿佛忘了他此刻略微的狼狈,伸着一双玉手在卫辞面前晃了晃。

    他的面容没有变化,抿着唇,目光看着她,令人捉摸不透,明明知道卫辞不喜欢她有任何“出奇”的装饰,她还是忍不住要挑战帝王的底线。

    “啧。”

    一声道不明意味的感叹。

    “你看到她了。”卫辞看着她,没有往日的温存。

    “呵。”莲贵妃轻笑一声,顺势柔若无骨的半倚上他,玉臂环上他的脖子,明明一身素淡的寡味,却是一脸媚态,声音娇媚入骨,“她活着的时候总在忌惮着我,她死了以后,又成了另一种忌惮。”

    她又嘻嘻笑了两声,“可是本宫也从来没有害过她呀。”

    卫辞微冷的目光落到莲贵妃这张脸上,与记忆里相差无二,这一刻却没由来的生出一丝觉得疲倦。

    随即他心里嗤笑一声,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陛下,世人知道吗。”她幽幽的喊着,许是秘密藏了太久又或是莲贵妃眼中赤/裸裸的嘲讽太显眼。

    “放肆!”

    卫辞浅淡的眸色冷的出奇,莲贵妃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把他从头浇到脚。

    莲贵妃娇媚的脸已经通红,她还是嘲讽的笑。

    “怎么,陛下是怕了?怕我说出去,所以要杀人灭口?”

    “陛下,我花费了那么多年时间养的暗哨,我一死,不出一个时辰,大街小巷都是你费尽心思保护的皇后秘闻……这样,就看您的暗卫能不能让我功亏一篑……但是,它来了,陛下,你都忘了吗……”

    “够了。”

    莲贵妃的话语不停的在他耳边里响起,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她一下子滑到地上猛的咳嗽起来,她强忍着难受,笑的悲凉。

    “呵呵……呵呵呵……”莲贵妃踉跄着站起身,眼睛里藏不住野心,她道,“还不够。”

    她蹲在地上喃喃自语:“怎么够呢……”

    她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了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但是她最后都没有动手,她咧着嘴说:“比起让她轻轻松松的死了,我更愿意,看她失去所有的落魄后,在折磨她。这不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吗。”

    火光照出莲贵妃的脸,竟是和她身后的黑影重合。

    废后死了,所以她的秘密也会永远埋起来。

    但是与她有着深仇大恨的人,最后也要撕下她的脸皮。

    莲贵妃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暗卫得了卫辞的旨意将她架起来,“我死了也没关系啊,毕竟活着的时候折磨她,死了也要继续啊,我要有始有终。”

    “呵呵……哈哈哈……”

    侍卫用沾水的桑皮纸盖住她的脸,一层叠一层,初是还能隐隐看到五官的轮廓,后面就只剩下一片厚厚叠在一起的桑皮纸。

    火光照亮了一片,将离看着他们,耳边噼里啪啦作响,她摸着自己的脸,最后目光怔怔的落在自己手上,鼻尖暗潮汹涌的,是经年的腐臭……

    卫辞突然回头看着她。

    “将离……”

    ————

    将离离开宫里的那天,莲贵妃的身体听说又不大好,已经去行宫养病了,在同一年里宫里又多了许多生面孔,讲的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宫里的花开的正艳,冬风凉凉的,将离行在出宫的宫女之列,她意图看一眼正门未果,被小太监制止了。

    谢不疑随着谢将军进宫辞行,立马也要去边疆,一眨眼,当年那个废后亲手抱过的孩子也要长大了,此刻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就那时她时常说着,如果她的孩子还活着,怕也该是这般模样。

    她冲着那小孩笑了一下,像往常一样听他叫了一声将离姑姑,便想要像只扑棱的蛾子扑过来,脸上挂着甜甜的笑,但他被谢将军止住了,气的嘴上能挂的上酱油瓶。

    随后她随着出宫的宫女离了宫门。

    傍晚时分,树荫遮盖了小半的门,太阳落下,黄昏的天被火烧过一样的精彩。

    无人的小巷子,明老爷的宅子前响起一阵敲门声。

    起初明老爷以为是风刮的,嘿,晚上的风很大,他们都忌惮他门前的树也不会过来敲门,后来声音又响起了,才真真实实的发现是真的有人在敲他的门。

    他哆哆嗦嗦的跑去开门,嘴里嘀嘀咕咕着刺挠的“谁啊”,咯吱一声门动了,佝偻的身影从里面探出脑袋,门前摆了个红木盒子,未锁。

    他又一眼瞧见了站在树下的女人,她穿了一身青衣,模样藏在树荫下,但他闭着眼睛也记得那双眼睛和她的眼神,那双眼睛至始至终都在看着他。

    明老爷哆嗦了一下,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女人,颤颤巍巍的拿走了门外的盒子,随后那扇门关上了也没有再打开过,直至天明。

    清晨的时候,有人推开门发现了她,她身上带着寒露的湿气,一动不动,直到晌午好心的阿婶见她可怜的紧,端了一碗水去喊她。

    “姑娘……”阿婶喊了一声,没见答应,踌躇着在一旁走来走去。

    不知哪儿刮了一阵妖风,那女人竟被风吹的倒地,之后突然一寸寸变成秽土,到最后居然只剩下一具空落落的骨架摊在地上,摔的哐哐响。

    阿婶吓得魂都没了。

    有人报了官,还带个老仵作,但是往前二十年,也从未有人见过这个女人,无人知道她从何而来,无人知道她是谁。

    将离的一生,只活了短短的十年。

    “成建十四年,城外老槐树下多了一具青衣女尸,倒地之后竟是皮肉成灰,只剩下一具白骨,世人皆奇,她不知姓名,不知来历,无人认领;有人报官,官府派了仵作来验尸,谁料想不日后,仵作就犯了疯病,官府怕事情闹大,之后便不了了之,渐渐的坊间就传开一阵流言,称,此女子亡于……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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