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执鞭打马,日行千里,风餐露宿、晓行夜寐的这般几天江湖羁旅之后,陈俊燚终于来到了湍州。
湍州是一片溪谷逆流成河的水乡。
这水乡可不是那种温柔迤逦、风光大好的水乡。
这是一片经常洪流遍地的多灾多难之地。
好像稍微有点不测风云,此间河流走势便会诡谲多变得难以揣度。
“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陈俊燚嗟叹道。
此间之地,原本就是一片洪泽之地,只是因为有了那“九泉之下”,而变得可以有野皋供人兽一时栖居。
那“九泉之下”当然不是天然形成的钟灵毓秀之地,而是仙神造化之法域。
九条湍流如是自那九天倾泄而下这人间一般,汇聚到了一方洋洋恣意的天下洼谷里,给人一种万流归墟的感觉。
这是一汪日夜不息的惊天涛浪!
这是一片星野垂阔的大荒奔流!
这是一方天一生水的蛟龙腾渊!
这是一处九霄天河的渊逝绝地!
凡人总说三千弱水,今天到达此间的少年总算可以想象得到何谓弱水三千了!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此之谓刚柔相易,阴阳流转,太极而至无极,无极至生太极!
九条大河波浪汹涌汇流而下,水势何其太极!
太极之水还是可生万物之源吗?!
无极之水天上来恐劫万物归墟!
水遥山碧妩媚多娇终无情似火!
一阴一阳之谓道,其造化之门,玄之又玄!
火能焚尽万物,水亦可皈寂众生!
那九幽冥河,不正是谓之黄泉!
九幽黄泉,曾冤魂恶鬼无数!
而这人间九泉之下,又会拥有多少怨丧死孽、无端绝命呢?!
隆轰隆隆轰隆隆
呜呜呜呜呜呜呜!
大水奔腾隆隆,其声势浩大自不必多说,而那不时传来的泣血椎心般的九幽鬼啸之音,才是真正的使世人常常感到可怖莫名、惊魂夺魄的冥河哀恸泣曲!
那一曲是真正的曲终人散的断魂曲!
没有人敢听完这首送葬万物的魔曲!
也不会有人喜欢来听这丧神无眠曲!
但天下间总有那么一些伤心落魄人!
泣曲如诉——这是那些伤心落魄的人们约定俗成的名字——为这伤离断魂之地。
江湖传说中此地是游魂聚集之处,若在世生人有什么难以割舍忘却的亡故之人,可以来这里栖居数载,说不准今生今世,还可有望再遇那心中挂念的逝去旧人!
陈俊燚听着那断魂丧曲,心中滋味亦是哀伤不已!
他已经不记得那些逝去的亲人了!
他原本就是一个本该死去的亡者!
他不过也是因为怨念所聚而复活!
“嘘!”
一位客栈的伙计冲着陈俊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递过来一张泛黄的纸,黄纸上面有着一些小字。
陈俊燚看了几眼,发现是客栈的菜谱以及雅间、客房的名字,他便要了一间客房,顺便点了几道菜肴,然后在另一个伙计的带领下进入了他点的客房等待着。
他也静静听着那一无眠泣曲如怨如诉着,没有多少繁杂的心念,只是觉得自己有了些疲倦。
他准备今夜暂且休息一晚,待天亮再去那幽冥死寂的“九泉之下”,修炼他的遁甲,梯云纵。
他点的菜肴很快便上齐了,于是他坐在能看向窗外的位置,开始吃了起来。
今夜是半月,下弦月。
残月似霜,夜曲若泣,此间说不出的悲凉。
陈俊燚静静的吃着饭菜。
然而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又或者他只是刚好将要吃完这餐饭食之时,他发现自己碗中的汤水变得鲜红若血。
他大惊失色的放下了碗筷,随即看向了窗外。
然而他只见得此时此刻,那残月正对着他,变成了一轮血月。
陈俊燚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不去管它,继续吃着那还剩余很多的饭食。
他虽然身在江湖,却也不想多管闲事。
可惜正应了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一轮血月开始流淌了起来,而那如怨如诉的幽冥泣曲也变得越来越哀恸凄烈,仿若忘川之河决堤了一般,让人心神悲悸昏厥、魂颠魄倒、难以自持,似丧将死。
啪嚓!
碗筷摔在了地上,与饭食一起碎成了残月血沫。
陈俊燚连忙一定心神,打开了玄元景脉,运气行心,盘坐在卧榻上调息了起来。
好一会儿后,那断魂泣曲似乎慢慢淡去了,而血月之华也渐渐清冷如霜,陈俊燚才再次归复了心神,气息沉稳而内敛的遁出了此间客栈的房间,向着那九泉之下闪身掠去。
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如怨如诉的断魂泣曲虽然停了声息,但那九道从旷野霜原中汇流而来的夜下“冥河”,却依然奔流不止的归墟坠落着,真若欲要前往那地府忘川一般,浩浩荡荡、横无涯际,须臾不歇、逝永如斯!
陈俊燚站在一座河畔的荒皋之上,俯视着这没有边际的归墟,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邢老鬼带他去“见世面”的那片如若无尽的天地大谷!
按常理来说,如此之多、如海似渊的河水汇流而下,这不是处在海边的大谷,经年累月下来,应该也会形成一汪大湖才对,而陈俊燚却看不到底下的水面。
这方天地大谷如若真的可以吞噬所有的大荒之水一般,仍旧没日没夜的、海纳百川般的容汇消逝着这云间不尽滚滚而来的天河三千弱水。
而那幽深莫可目视的巨谷,此时宛若魔窟地狱一般,正在引诱迷惑着陈俊燚,让他奋不顾身的往下跳去。
陈俊燚真的跳了下去。
呼呼呼!
轰隆轰隆隆隆隆隆!
嗡嗡嗡嗡嗡嗡……
刚开始,陈俊燚还能听的到风声呼啸而过,而后渐渐只有那隆隆的不尽巨大水流之音,再然后就是一阵阵嗡鸣之声不停的萦绕在耳边,他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声音,或者那还是不是声与音。
他一直坠落……一直坠落……一直坠落了下去!
这天地大谷仿若真是没有尽头一般,让陈俊燚永远沉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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