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白来得太突然。
宋枝蒽迟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她确实是在何恺小区门口,与祁岸重逢了。
或许重逢这个词并不准确。
毕竟这三年,祁岸的名字都一直都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只是两人从未正面交集。
无言尴尬上涌。
宋枝蒽片刻失语。
好在这微妙的一瞬被车那端冒头的矮个男生打破,男生略惊讶,“这不枝蒽妹子吗,好久不见啊。”
话说得油腔滑调,就好像宋枝蒽和他很熟。
祁岸淡撂他一眼。
男生嘿嘿一笑。
宋枝蒽这才认出他是谢宗奇。
谢宗奇是祁岸与何恺的共同朋友,平时不是跟何恺那群富二代混到在一起,就是跟在祁岸身后扑腾。
之前何恺带宋枝蒽参加聚会时,他见过宋枝蒽两次。
谢宗奇热情招呼,“傻站着干嘛,怎么不进去。”
那语气,明显以为是何恺把她叫过来的。
宋枝蒽面色薄红,摇了摇头,“我只是来送东西。”
声音清软,偏甜。
像钩子,勾得别人不得不注意。
祁岸目光在她敏感的脸上停顿几秒,忽然开口,“你可以先进去等,过会儿他应该会回来。”
他的音色有种驾轻就熟的沉着,声息慵懒又富有压迫性。
宋枝蒽与他短促对视一秒。
视线很快飘开。
她动了动唇,“不了,我还有事。”
说完她蹲下身,拾起地上零落的水果。
祁岸敛眸看去。
谢宗奇“哎”一声,“这咋掉了一地。”
赶忙身体力行地帮宋枝蒽捡。
宋枝蒽刚想说不用,就见祁岸曲着长腿半蹲下,低出一截修白脖颈。
骨节分明的手将地上的橙子逐个拾起,继而起身,施然走到她身前。
顷刻间。
幽冷的檀香尾调侵入鼻腔,混着一点发涩的尼古丁味。
宋枝蒽抬眸。
修竹长手握着几个橙子,祁岸居高临下,“接。”
心跳莫名乱了半拍。
宋枝蒽克制着拘谨,挨个接过在她手中显得格外大的橙子,放到帆布包中。
祁岸倒也耐心,她接一个,他递一个。
指尖也因此无意识擦碰。
是蕴凉的,属于男生的触感。
如同遭受小幅电击,宋枝蒽心头微妙瑟缩,那句谢谢也忽然哽在喉中。
只觉帆布包沉甸甸的。
坠得她胸口发堵。
不多时,谢宗奇兜着一堆水果回来,一股脑就倒进她的帆布包中。
宋枝蒽:“……”
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明明也可以让祁岸这样。
耳畔莫名烧热。
她轻说了声谢谢。
刚巧保安大叔叫她,“姑娘,过来签下吧,好不容易找到本子。”
宋枝蒽这才记起来这边的目的。
回到窗口,她犹豫了下,只把药递过去,而后才接过笔,在本子上登记上自己与何恺的姓名联系方式。
听她礼貌道谢,保安大叔嗨了声,“谢什么,应该的。”
祁岸走上前,衣袖不经意与宋枝蒽擦碰,瘦长指节敲了敲窗沿,“叔,麻烦抬下杆,我们是1109的朋友,进去吃个饭。”
闻着他身上沉凛好闻的味道,宋枝蒽轻轻一哽,下意识退离几分。
保安大叔愣了愣,“那你们是一起的啊。”
他对宋枝蒽说,“你让他帮你转交不就得了。”
谢宗奇也搭腔,“不然你跟我们一起进去呗。”
话落,祁岸凝眸撇来。
迎着两人近距离目光,宋枝蒽抿了下唇,“不了,我真的有事。”
随后像是刻意回避什么,她冲两人略一颔首,丢下句“我先走了”,便柔身一闪,像阵风快步从两人身旁穿梭而去。
“……”
谢宗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跑这么快干嘛,咱俩又不吃人。”
祁岸无波无澜地伫立在原地。
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望着宋枝蒽离开的背影,直到那抹纤瘦消失在接口转角,才收回深远不明的视线。
……
从何恺公寓小区离开。
宋枝蒽一口气来到隔壁街的公交站。
眼下暮霭沉沉,天空是临近夜色的漆暗。
宋枝蒽站在稀疏的人群中,一面等回学校的公交,一面给何母发信息——
【我去找他,他不在,就把药留给他了】
【他应该没事,阿姨放心】
发送完毕。
她又想到什么,找到与何恺的对话框,指尖慢吞吞地敲了两行字——
【帮你买的感冒药我放在了小区门卫,记得去取】
【有空给阿姨回个电话,她很担心】
刚巧回学校的公交这就在这时抵达。
宋枝蒽迅速把何恺微信设为免打扰,熄灭手机,而后才随着人流上了车。
-
看到信息时,何恺刚拎着两兜奶茶回到1109。
片刻前喧闹放纵的公寓一楼平静得诡异,只有楼上传来打桌球的杂音以及并不大的说话声。
谢宗奇听到关门动静朝楼下看去,打眼就撇到站在门口扒拉着手机的何恺。
“你可算回来了。”
谢宗奇来到他身边,接过两大袋包装好的饮品,“再不回来我们都要饿死了。”
何恺抬眸,那张少爷脸难得严肃,“宋枝蒽来过?”
谢宗奇纳罕,“你不知道?不是你让她来的?”
“……”
“来个几把。”
何恺有点儿躁地上楼,“我跟她吵架了。”
谢宗奇如梦初醒,“我说呢,刚刚我和岸哥劝她进来等你,她不进来。”
何恺顿住,“她和祁岸?”
“是啊。”
“岸哥还帮她捡橙子呢。”
何恺神色古怪。
谢宗奇浑然未决,蹭蹭两步上楼,“奶茶来了,先到先得啊!”
男生们插科打诨地开玩笑,“妞儿都被赶跑了,谁他妈还喝这玩意。”
“可不是么,小姑娘喝的玩意,咱能不能整点阳刚的。”
“你们咋这么不识好歹,恺哥亲手提回来的,喝就完了。”
“唉我去,齁甜。”
“你尝尝你尝尝……”
何恺蹙眉来到二层。
视线穿过几人,看到在沙发那边手里拿着飞镖,漫不经心玩着的祁岸。
男生侧颜利落英气,鹤立桀骜,即便松垮地站在那,身材也依然挺拔有型。
明明随便在扔,却每个都带着破风力道精准打击。
何恺看着他,欲言又止。
发完饮品的谢宗奇走过来,低声提醒,“岸哥今天心情不好。”
何恺看他。
谢宗奇说,“就刚刚那会儿,我俩进来,碰上邱恒那大傻逼在那和一个妞儿亲热,俩人跟他妈嗑药了似的,衣服都撸上去了,岸哥看到直接让他俩滚,见他一发火,老秦也赶忙把别的妹子都送走,路上没过来的也不让来了。”
正因为这,聚会才变得如此冷清。
但大家“敢怒不敢言”。
终究身家地位比不过祁岸,没人敢得罪。
而这场冠冕堂皇的聚会,也是暗地里的拉帮结派,要不是何恺和谢宗奇在中间牵线,有些人就算铆足力气,也巴结不到祁岸。
谢宗奇好言相劝,“别放心上,岸哥这脾气你知道,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听到两人说话,另一个男生也凑过来,揽上何恺的肩膀,“可不嘛,咱哥几个在一起照样开心,而且过段时间你生日,到时候你是寿星,你想怎么办都随你,别说点妞儿了,就算点炮仗我都支持你!”
牛逼吹得有点大。
祁岸似乎听到,丢飞镖的手一顿,目光朝几人意味不明地撇来,看似蜻蜓点水地一落。
何恺被看得心里莫名发毛。
一时暴躁上头,他甩开男生的手,“点个屁,老子有女朋友!”
话音落下。
何恺转身就走,留下两个男生面面相觑。
那边却收回漫不经心的目光,抛出的飞镖在空中划出一道浅弧,“咚”一声,再度正中靶心。
-
宋枝蒽回宿舍时天已完全黑透。
她住的是混寝四人间。
四个人来自不同专业,但相处得都不错。
见她回来,苏黎曼八卦打趣,“我亲爱的仙女蒽,你家何恺这是终于舍得放你回来了?”
宋枝蒽笑笑,走到桌前把包里的水果拿出来,个个饱满诱人。
逐个分到她们桌上,到舍友林洋时,宋枝蒽敲了敲她的床位。
打游戏的林洋匆忙接过,说了声谢谢后赶忙投身战斗。
在卫生间的蔡暄冒出半个头,“找到何恺了?”
宋枝蒽摇头,“去的不巧,他不在。”
蔡暄蹙眉,“感冒都不在家,这人也太不靠谱了吧。”
宋枝蒽打开电脑,“随他吧。”
话说得潇潇洒洒。
仿佛并不在意。
蔡暄是真看不透她,也没法说什么,只能任由她去。
宋枝蒽却身体力行地证明她并不是说气话。
熄灯前两个小时,她心无旁骛地赶完兼职翻译稿,随后洗了澡,吹干头发,上床睡觉。
只是这一觉并不安生,梦里畴昔种种,逼近凌晨才彻底沉睡。
殊不知床下的手机闪了好久,还是苏黎曼第二天早上告诉她,说她昨晚何恺给她一直打电话,手机闪得她睡不着。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就替你接了,你别介意哈。”
宋枝蒽愣了愣,第一时间说抱歉。
“没事啦。”
苏黎曼用娇软的南方腔调道,“倒是何恺,你快给他回个消息吧,感觉他都要急死了。”
“……”
纤长的睫垂下。
宋枝蒽点开微信,看到何恺昨晚发来的唯一一条信息——【你来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依旧是那趾高气昂的少爷口吻。
急吗?
她怎么不觉得。
宋枝蒽不露声色地熄灭手机,一上午都没给何恺回复。
大三日语系课格外多。
上午两节选修,下午还有两节很重要的专业大课。
和她比起来,经管系的蔡暄尤为自在,在宋枝蒽熬第二节大课时,她就已经回了宿舍享受生活。
下课后,宋枝蒽对她发来的“吃薯片看pad”的照片回了句:【阶级敌人】
蔡暄:【阶级敌人今晚请你吃西餐,去不去】
蔡暄:【我们系联谊,正好帮你找个新男人】
蔡暄:【别说我不爱你哈,你的钱我帮你a了】
宋枝蒽随着人流往外走,回复:【不了,我晚上有事】
蔡暄:【?你不会这么快就和渣男和好了吧!】
宋枝蒽指尖顿了下。
实话实说:【今晚我要给烧烤店帮工】
舅舅和舅妈的烧烤店是小本生意,没雇人帮忙,一临近周末客人多时,宋枝蒽就会过去,偶尔还会给舍友们带回一些烤串和小龙虾。
早些时候,也有男生为了追宋枝蒽专门过去捧场。
但后来得知她名花有主就放弃了。
不想麻烦舅舅舅妈。
宋枝蒽在学校吃过晚饭才伴着绯色晚霞前往烧烤店。
这晚生意不错,一桌又一桌的客人把小小的门市房填得满满当当,刚修缮好的户外座位也上了两桌,屋里屋外都是香味四溢的人间烟火气。
舅妈忙不过来,让宋枝蒽负责点菜和收银。
正是两人交接的功夫,一辆灰黑色烤漆,招摇又风骚的跑车停在小店门口,卷起一缕飞扬尘土。
或许这辆车的身价和这家店太不匹配,不管是店内还是店外的客人,都不约而同朝车望去。
夜色中,泛着冷光的车窗降下,清琢净白的长手夹着一点猩红,骨节分明性感,随意搭在窗沿。
白雾袅袅飘散。
随后车门打开,几个男生下来。
有人感叹了句,“我操,开着阿斯顿马丁来这儿吃饭!假的吧!”
说是这么说。
他人露出的表情却是实打实的羡慕嫉妒。
舅妈发现情况立马过去招呼,“来来来,里边儿请!”
理着小票的宋枝蒽就在这时停下动作,朝门口望去,原本空茫的目光,也在下一瞬倏然聚焦。
视线所及之处,男生曲着长腿,从驾驶位迈下,一身黑t长裤短靴,肩宽腿长,修拔高挺,戴着乌银手环的那只手攥着一串车钥匙和一盒烟。
还是那张冷冽又玩世不恭的俊脸,倨傲慵懒的身段。
就像蔡暄形容的那样——
长相明明精致到女生都自叹不如,气质却是浑然天成的痞n不驯。
宋枝蒽:“……”
心头紧绷成一块顽石,怎么都没想到,北川这么大,她会在这里见到祁岸。
然惊讶还未过去,以祁岸为首的几人就在舅妈安排下,坐在门口左边的露天餐桌。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祁岸落座的位置,刚好正对收银台。
闪烁的霓虹串灯下。
他食指夹着生烟,翘腿靠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拿着简陋菜单来看。
几个男生瓜分走他烟盒里剩下的,没几秒,餐桌就变得烟熏火燎。
不知谁说了什么,几人哈哈笑起来,祁岸也在烟雾后浅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不走心的笑。
就这会儿,周旋于两桌客人间的舅妈朝店里喊了声,“枝蒽啊,过来帮我点下餐!”
女人声音嘹亮,咬字清晰。
像一个声控开关,倏然将某种无形牵扯变得昭然。
祁岸闻言一顿,于烟雾缭绕中缓缓撩起眼。
幽邃的视线穿过光影与月色的层层屏障,就这么不经意与宋枝蒽撞了个满怀。
“……”宋枝蒽心悸了下。
匆匆于他锐利的长眸中败下阵来,拿起桌上的点菜本和笔。
那道目光却似乎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走到桌前。
“麻烦点一下单。”
顺着软糯的声嗓,几个男生看到宋枝蒽的脸,顿时满眼惊艳,有人甚至开口夸赞,“我靠,美女啊。”
宋枝蒽唇角略绷。
“别特么废话。”
祁岸就在这时懒懒开腔,把菜单朝桌上一扔,几分不耐地往后一靠,“想吃什么,快点。”
一声命令如同圣旨。
几人这才正经起来,挨个点菜,最后才轮到祁岸。
宋枝蒽停下笔尖,不自觉窥伺着他。
祁岸半垂眼帘,专心看着菜单,几秒后才淡薄开腔,“一斤金汤小龙虾,一份烤鱿鱼。”
宋枝蒽在纸上记下。
之后又把菜单从头到尾念了遍,确定没记错后,才道出公式化台词,“几位有忌口么。”
她的声音有种轻而不确定的甜。
夜色下的瞳眸也仿佛润了一层水,清凌凌地动人。
几个男生看得心花怒放,都乐呵呵地摇头说没有。
于是宋枝蒽征询的目光转向祁岸,喉咙下意识溢出字眼,“那……”
灵活修白的长手摆弄着银质打火机,在桌上一下下地磕。
祁岸眼神轻轻一瞟,落在宋枝蒽白桃似的脸上,又深如一汪不见底的潭,将她牢牢锁在其中。
下一秒,他浓眉轻挑,磁沉声线荡出几分不苟,和拖腔拿调的质问——
“我有没有忌口,你不是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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