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宋与红莲,还有两个孩子,藏身在一隐蔽处,等待着慕如传来消息。此处,地处广袤,却是无人居住,如世外荒地一般。这是慕如与连宋早些时候意外发现的神奇所在。藏身此处,若非有人带路,是万万寻不到这里的。此处与外界隔绝,只留一片密林相连,连宋与红莲藏身此处,与外界消息不通,只得日日守在密林尽处,守望着慕如的身影。两个女子守了不知几日,仍未见慕如的身影,连宋心中便知不好。若是计划得成,慕如一定是赶着过来接他们回去的,如今连着几日没出现,只怕是不好。不知慕如眼下,是否安全。

    红莲心中亦是十分焦急担心,见连宋日日等在此处,神情日益严重,心中更是着急的不行,只怕慕如出了事。可红莲知道连宋有了身孕,哪能经得起这般神伤,便时常强掩着忧虑,宽慰着连宋。连宋知红莲也如她一般担忧着慕如的安危,却不敢在她跟两个孩子面前表露出担忧之情,只怕惹的连宋及两个孩子更加不安,因而每每故作镇定,宽慰着连宋、竹儿、青儿。连宋素来稳的住,但许是有身孕的缘故,眼下在这荒原,等待着不知生死的慕如,她竟不如红莲稳得住了。红莲虽是不通一点文墨,但在抚人暖心上,自有神效,大抵是自小疏阔长成,心胸自在,便不拘何境地,自有宽慰。连宋每每感激地看着她,这样的时刻,幸好有红莲陪伴宽慰。两个孩子知小姑姑忧虑,便学着母亲的样子,时常拉着连宋讲故事,转移小姑姑的注意力,分散下心神,母亲曾说过,小姑姑肚子里有着小弟弟,可得让小姑姑高兴,不然小弟弟在肚子里也会不高兴的。这几日,两个小家伙变着法地逗着连宋开心。连宋知两个孩子的好意,她也不忍驳了孩子的兴致,便也配合着小家伙说笑打闹。在这母子三人的宽慰下,连宋安定了不少。

    终于有一日,连宋听得密林那边有了声响,赶忙守在密林这头细细地看着,果见一人身形出现,登时,红莲与两个孩子都紧张万分,秉着呼吸,静静盯着那身影看。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竹儿仔细一看,可不就是爹爹嘛。竹儿忙喊着“爹爹,是爹爹回来了。”,连宋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慕如吗,连宋赶忙走到方位处,学着鸟鸣,长鸣几声,只见慕如听到声响后,往左移动了几步,连宋接着短鸣了几声,慕如又往前移动了几步,连宋再换着几声其他声响,慕如随着声响走着方位,只一会,慕如穿过了密林,出现在了眼前。

    红莲见着慕如安然无恙回来,再也绷不住,扑上去抱着慕如一顿痛哭,两个孩子多日不见了爹爹,此刻一见,见母亲扑在爹爹身上抱着爹痛哭,哪里还忍得住,一人抱着爹爹的一条腿,慕如劫后余生,再见着红莲他们,也只觉恍如隔世,抱着一并暗泣。

    连宋见着慕如回来,一身风尘,形神疲惫,满眼压抑的愧疚悔恨,便明白了一切,事情败了,桓家赢了。虽是感慨解救百姓于酷吏无望,但到底,慕如平安归来了,大志虽是难酬,一点温情的念头却能得到成全,不幸中的大幸。连宋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地坐下,眼中含泪,笑着看着她最爱的人平安归来,她最爱的人的,最重要的人都抱着他,守着他。天意弄人,竟不知是要如何安排,可眼下,爱人平安,重要的人皆团圆平安,有着这一处净土,不比什么都重要吗。连宋就那样笑着看着慕如,慕如抱着红莲,泪眼迎向连宋,眼神中闪躲着亏欠,闪烁着功败的颓废,眼中含泪,似是求着连宋的原谅,原谅他守不住皇室,毁了连宋的家,没能实现他与连宋大同天下的信仰。连宋看着慕如,满眼的沮丧痛苦,如何不能明白他的心思。连宋含着泪,笑着向他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笑着哭了出来,慕如如何不懂。

    过了一会,红莲注意到了连宋一人在一边,赶忙擦干自己的眼泪,拉着竹儿、青儿,开口道,“爹爹平安回来了,还一直哭做什么。我们且先去做做饭,爹爹肯定饿呢。”,说着便拉着两个孩子进了屋。

    待红莲与孩子都进了屋,连宋上前拉着慕如的手,慕如一把将连宋拥在怀中,止不住地痛哭。这短短的几日,沧海桑田,万念俱灭,曾经的豪言壮语似是一场笑话,曾经的经纬筹谋不过一场空,眼下,世道已然骤变,再想伸张祖父之志,已无希望。若非还有连宋、红莲,还有孩子们需要照顾,慕如已然没了活下去的信念。今日之后,他便只有这一处荒地了,满腹经纶,一身抱负,都无用武之地了。外头死了那么多的人,为何他却能平平安安活下来,为何要让他平平安安活下来,他凭什么能平平安安活下来。慕如抱着连宋,悲呜不能自已。连宋懂他大志难遂、一朝成空的痛苦,懂他万念俱空的沮丧与心如死灰,懂他一生挣扎却一场空的不甘与难平,懂他独自存活的羞愧与悔恨,她懂,她都懂。

    “慕如,还有我们。从此以后,还有我们。”连宋温柔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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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数天,慕如只静静在荒原上闲走,时而看着天边的孤云,和空荡荡的荒原。自那日回来,慕如再没有笑过,也没说过当日宫变后的走向,素日里两个孩子找爹爹,慕如也没有闲心回应,常常一个人,隔着密林,看着密林的那头,似乎是在看着故土,或者看看祖父留下的书简,眼中噙着泪,一遍遍擦拭。荒原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早先时候慕如与连宋简易搭起的小屋子,以及早前备下的物资库存,可惜无酒,否则或可解慕如一点愁肠,可喜无酒,免得慕如夜夜借酒浇愁。连宋与红莲都不问,她们知道,慕如的愁苦,待他想说时自会倾吐。多年筹谋,一朝功败,是何等的痛心。

    这日,连宋陪着慕如在荒原上闲走着。走着走着,慕如止不住掉了泪。

    “连宋,对不住。是我把你卷了进来,又把皇室推上了绝路”,慕如终于开口了。

    “这不能怨你,是我的缘故。当时桓郑因我的身孕,对我起了杀心,你为了救我才提前起事,是我连累你,功败垂成。”连宋轻轻握着慕如的手,说道。

    “不,不是这样。”慕如道。

    “什么”,连宋疑惑道。

    “是我筹谋失当,当日即使我依计划起事,也最终是个败字”,慕如缓缓道。“桓德一早便察觉了桓郑背着他策划这么大的事。到底是手握朝局多年,终究是稳得住。发现之后,桓德并没有喝止桓郑,而是细细探明桓郑的计划,暗地里替桓郑补齐了漏洞。”

    “什么漏洞?”连宋道。

    “桓德去探查桓郑的秘密,自然就查到了我,我提前调配兵力之事,被桓德知晓了,桓德将计就计,在宫变那天,先是让桓郑眼见战败,饱尝败果。随后,又妙手回春,不仅撇清了桓家的嫌疑,更是彻底压制了皇室。”慕如道。

    “桓德如何做到的。”连宋问道。

    “桓德心狠,事先埋了伏兵,刺杀皇后与太子”,慕如道。

    “刺杀皇后与太子!皇后不是桓德的妹妹吗?这怎么会”,连宋吃惊不已。

    “桓家眼中只有法治与家族未来,何曾有过什么亲情,危局之下,只怕亲儿子…”,只怕亲儿子都能杀,可不就是吗,桓郑连你腹中他的骨肉都能杀,一个异心的妹妹又算什么,慕如心中暗暗想着,又继续道,“皇后与桓家早已离心,早些时候还以嫡公主的婚事威胁过桓家,只怕在桓德眼中,与这个妹妹,只剩下算计了吧。”

    “可,即便再无感情,为何要杀了皇后与太子?”,连宋十分不解。

    “自然是为了脱罪。当夜我部署的兵力远多于桓家,即便是桓德提前部署,带卫队来支援,也不能改变桓家兵败的结果。当夜谋反的死士,身上的纹身与烟花,都与桓家祠堂上的刻纹一致,即便当夜桓德临时倒戈,带着卫队护驾,事后彻查起来,这一点护驾之功只会被认为是强辩之举,毫无用处。可是若皇后与太子被当场刺杀,情形就又不一样了。毕竟谁能想到,桓家会杀死自己家出的皇后与太子。退一万步,即便有人质疑桓家是欲盖弥彰,可既然能够刺杀成功,为何只刺杀无关紧要的皇后与太子,而不是选择刺杀皇帝呢。”慕如道。

    “只为了脱罪,便杀了自己的妹妹与外甥,桓家是何其狠心啊”,连宋倒吸一口冷气,这般无情之事,实在是她无法想象的。可是,似乎有些不对,“不对,即便此举能为桓家辩解一二,可皇帝与朝臣对桓家忌惮已久,既有机会,能这般轻易听其辩解吗?既然皇后与太子已无,便将这谋反与弑君之罪一并栽给桓家,岂不是个绝妙的机会”

    慕如抬头看了连宋一眼,连宋真不是一般闺阁女儿,竟能看到这一层,慕如带着苦笑略略欣慰地拍拍连宋的手,继续说道,“如此便想全无嫌隙是不可能的,皇家想除桓家之心,一直有之,若有机会,怎肯放过!”

    “那又如何会一败至此?”连宋道。

    “自然是真的谋反罪犯被桓德查了出来”,慕如紧紧捏着拳头,一字一字,狠狠说道。

    连宋看他这般模样,猜到了一些,“桓德栽赃给了刘崇大人?”

    听罢此句,慕如牙咬得更紧,继续说道,“桓德找到了刘崇安插在禁军中的心腹,由他出面指证刘崇谋反。”

    “什么,只是这样,如此简单,皇帝与朝臣怎么能相信”,连宋一脸不置可否。

    “自然是会信的。这个禁军中的心腹,见已无生路,口口声声喊着要为刘崇尽忠,举刀刺杀皇帝”,慕如冷冷说道。

    “什么!”连宋诧异道,“可即便皇帝被当场刺杀,朝臣们难道不会怀疑是桓德故意收买所为吗”

    慕如看了看连宋,连宋是心善之人,一身聪慧只用阳谋,何曾能想到这般的狠辣手法,只怕今日,连宋是不得不大开眼界了。慕如定定看向连宋,说道,“自然不会怀疑是桓德收买的。”

    “为何”,连宋盯着慕如的眼睛。

    “因为没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来收买别人”,慕如道。

    “什么?你是说,是说”,连宋吃惊不已,一脸不可相信的样子。

    “桓德忠烈非常,替陛下挡住了刺来的刀刃,当场身亡。陛下感念其忠义,将刘崇下狱,下旨彻查。”,说道“忠烈非常”,慕如狠狠地咬了咬牙,提到“刘崇下狱”,似是更恨。

    “桓德竟然狠到如此程度,不仅舍了妹妹、外甥,更是把自己都舍了。可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不直接拦住桓郑,而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连宋惊叹连连。

    “因为他知道拦不住,因为他知道桓郑是桓家的未来!”,慕如道。“刘崇一早以桓郑为目标而非桓德,是以为桓德只一位求稳、无意再进一步。哪知,桓德才是桓家决心最大的一个,一旦有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自己的性命!更或许,是他知道,桓郑年轻气盛,不懂韬光养晦,即便不是现在,将来被人利用之下,也会冒此大险,若然到时再行事,若能成事也罢,若不能,没了桓德这一挡,只怕桓家从此灰飞烟灭。既然终究要走这一步,不如他来做了这个垫脚石。此一役,既教会了儿子冲动的代价,又推着桓家,狠狠往前走了一步!”,慕如半讽着说道。

    “欲望便能让人如此疯魔吗?可怜了刘崇大人,只怕一家不得善果”,连宋唏嘘道。

    慕如听了此言,冷冷一笑,“何止不得善果,居家被屠,宗祠被毁。只是,不得善果是真,何曾可怜”。

    “什么”,连宋感觉自己接连受了太多冲击,还有什么是她想象不到的吗。

    “可笑我一路追随于他,可叹我一直深信于他从未怀疑,可悲我费心完成他的部署,连你都…”,连你都舍了出去,可他竟然欺我至此,慕如哭笑不能自抑,“我如此信赖于他,信他是要伸张祖父之志,扶保皇室,谁曾料想,他竟是包藏祸心”

    “刘,刘大人,他,他”,连宋似乎想到些什么。

    “若不是桓郑从刘府祠堂查抄出传国玉玺及族谱,天下人竟不知,刘崇祖上竟可远溯至刘汉王朝。”慕如近乎失控。

    “什么!刘府竟有传国玉玺”,难道刘崇是为了复汉朝,可这怎么可能,且不论汉朝已亡,便是汉朝之后,改朝换代都已好几次,谁还数的到,不是欲加之罪吗。连宋开口道,“可这也不是铁证。且不论传国玉玺是否是栽赃,就算真为刘府所有,刘崇真为汉朝后裔,也不能证明便有推翻王朝复立汉朝之心”。

    慕如悲鸣几声,道,“我何尝没有这样想过。我与刘府几名心腹合计,冒了险,去牢里见了刘崇,更是将他救了出来,准备筹谋如何救下皇室及刘府上下。可没等我们藏身几日,传来了刘府祠堂暗室查抄出一大笔金银的消息,数量之大,我等幕僚近接瞠目,大人何时藏了这么大一笔家私。更意想不到的是,刘崇一听金银被查抄,登时疯了,嘴里念念不断,喊着,完了,完了,一切都忘了。更是狠狠举刀砍向我,若非同僚拦住,只怕我便命丧当场。刘崇狠狠咒骂,说若非我提前起事,他何至一败涂地,他刘家数代人的心血,怎么会一遭断送。忽而,他又紧紧箍着我,说他不怪罪我,只要我,筹谋助他夺回金银,来日大汉复朝,我便是首功,什么皇室、刘府,现在统统不要管,先助他夺回金银再议,形容疯癫,失神异常。”

    听到这里,连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慕如沮丧至此。不仅是功败垂成之痛,更有被期满利用之恨,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慕如,还能挺得过来吗。

    “那后来呢。”,连宋继续问道。

    “后来,桓郑的人便搜索而来,我们正准备逃走,却见刘崇径直冲向追兵,口口声声要追回那批金银,要桓郑向他称臣,桓郑的人,一把就把他锁走,我们救不下来。我也不知,我还该不该救他,我还能不能救他。”慕如抱着脸,不住地痛哭。

    原来是这样。慕如一身正义,所言所行,皆以祖父教导为准则,一片赤诚,全力扶助于刘崇,何曾想过是这般的欺瞒。这些日子,他是如何熬过来的,是如何说服自己活下来的,宫变背后的真相,这般惨不忍睹,连宋听来都震惊不已,身在其中的慕如,是怎么挺过来的。

    世人永不知足,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欲望何曾有过尽头。可是一日三餐,四季一生,闲看流水逐花,躬读劳作,自得衣食,又为何要学夸父追日,永无尽头!一叶扁舟,一蓑烟雨,随遇而安,知足常乐,有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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