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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三年, 六月,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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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 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 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 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 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 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 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 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 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 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派出所门口没停车场,车停在约莫一公里外的地方,来时候应长乐是跟母亲同车的,现在只有曲楚负责送她回家了。
他们涉水前行,水花被踏碎四溅,应长乐三番两次的把斜向自己的伞扶直,然后曲楚又斜了过来,低笑解释,“哥哥穿得多,不冷。”
应长乐向来说不过别人,只能作罢。
纯白色保时捷918 spyder在雨中安静的接受洗礼。
“上车吧。”曲楚指纹解锁,拉开副驾的门,温润道,伞横在车门和车的夹角间,她嗅到车里飘出来的香薰气息,清新的柑橘调。
应长乐楞了下,仰头看他,狭长的桃花眼中满载困惑。
曲楚就那么平和的望着她,半分钟后堪堪读明白她沉默的原因。
曲楚扯唇角,“这车没有后座,你只能坐副驾的位置,要是不喜欢做副驾,回头我换辆四座的。”
“没。”应长乐摇头否认,她只是不习惯坐副驾。
司机接送她,永远都是坐后座的,哥哥们的副驾驶永远留给嫂子坐,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不该坐副驾的。
“这样啊。”曲楚若有所思,又补充说,“哥哥没有女朋友,不会出现你坐了副驾驶被人报复的狗血桥段,而且这车三个月前订的,上周送到的,你是第一个坐副驾的人,我尽可能保证这是你专属座位好吗?”
他的声线清澈温和,哄人时候尾音带着点儿旖旎的调子。
脑补能力倒是一等一的,应长乐其实不是在乎这歌。
只是还从来没人跟她讲过,算你专属,哪怕前缀是“尽可能”都没有。
多奇怪的事情啊,明明兜里揣着千万的宝石,却能因为半句话而觉得眼眶酸涩。
应长乐手指微微蜷缩,不动声色的弯腰坐进去。
的的确确是新车出厂的感觉,座位还没有调整过,处在某种不符合人类脊柱的角度。
“是你自己调,还是我帮你调?”曲楚收伞上车,显然也注意到了角度的问题。
应长乐粉唇微抿,“不用。”
下一瞬曲楚已经俯身越过中控区,握调整座椅的按钮,“觉得合适了就喊停。”
椅子缓缓地向下倾斜,应长乐在约莫斜到三十度的时候小声的“嗯”了下。
整盒的巧克力被送进怀里,她垂眼打开盖,手工巧克力被做成星球模样,被镶嵌在该有的位置上,构成一幅星系图。
直到手心将铁盒焐热,应长乐都没能忍心去破坏这精密的布局。
车灯破开层层雨幕,曲楚磨着方向盘,“你学校在实验附中对吧,想住得离学校近点儿,还是想住离其他点儿近点儿?”
“都行。”应长乐冷清回。
对她而言的确没什么所谓,陆家住山顶,每天上下学车程五十分钟打底,而应家的宅子在西城,周一上课要走段高速,堵车的话要一个多小时。
司机开得四平八稳,应长乐会在车上看书阅读,故此没觉得辛苦,所以真的随便就行。
曲楚悠然说,“那我有几套现成的精装公寓,等大家都同意了,我再来接你,带你看看附近的配套设施,看你比较喜欢哪里,或者你最近想想自己有没有喜欢的地方,现买也不是不行的。”
这个“大家”实在涵盖广阔,不靠谱的父亲和母亲那关曲楚当然能凭借交情轻松通过,外公陆蔺是看着曲楚长大的,自带滤镜,磨久了或许能点头,但还有应家与曲楚自己的家人呢。
哪怕她没有生来就带着复杂的血缘关系和诸多牵扯,想要领走一个亲属安在的女孩子回家,也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应长乐偏头,曲楚五官棱角分明,侧颜极优越,鼻梁高挺,下颌线流畅,起伏恰到好处,脑海里蓦地联想到诗经里的某句赞词,“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目光一路扫下来停在他握方向盘的手上,应长乐才淡淡问,“不疼吗?”
曲楚笑笑,“当然不疼啊,我是弄伤了手背,又不是拿手背开得车。”
“值得吗?”长睫毛扑闪,在眼睑下打出片阴影弧度,应长乐又问。
“不都说了千金难买我乐意?”曲楚轻嗤,调侃道,“不然以后就喊你大小姐怎么样?小长乐,我的千金大小姐。”
雨声淅淅沥沥的敲打着,良久后应长乐才回,“随你。”
“啧,小朋友不要那么酷呀。”曲楚闷声笑,“那既然不是随便就是随我,怎么不见你随我喊我哥哥呢?”
应长乐低头不理他了。
密闭空间里气氛不算尴尬,甚至连场都没有冷下来。
曲楚没人回,干脆借着应长乐的对答习惯自问自答。
他郎朗道,“我放点儿东西听你不介意吧?”
又将调,惟妙惟肖的模仿应长乐的语气清冽说,“随便。”
“……”应长乐漠然。
carplay播放出郭德纲相声时,应长乐才明白为什么曲楚要替自己答随便,真就挺离谱的。
雨大路远,车倏然停靠在路边,纤细的手指抹开车窗上的白雾,周遭的景物不是她熟悉的,奶茶店的灯牌散着柔和的光。
曲楚点副驾前的储物柜,眼尾微扬,“能帮忙擦个手吗?谢谢。”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瘦长,骨节分明,冷白的肌肤可以看到血管的脉络和并不突兀的青筋。
这人大概是有点儿洁癖的,刚才碰过很多证件和派出所的东西,估摸着是有在难受的。
应长乐翻出湿巾,叠了两张,仔仔细细的给他擦拭。
“真乖。”曲楚夸赞,单手打开巧克力盒子,捻了块喂到她唇边,哄着说,“给我个面子,张嘴。”
应长乐屏着呼吸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咬住了巧克力球。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选的口味,总之是她喜欢的榛仁巧克力,舌尖都浸着甜,她含混不清的说,“谢谢。”
曲楚满意的打量了圈应长乐,小姑娘虽然是个酷妹,明艳漂亮的脸上总是挂霜没表情,可出乎意料的听话,阔袖针织外套搭着长裙,起码不会冻到自己,要她吃东西也会好好吃掉,就是得催着喂,不过没事儿,投食这事他挺乐意。
他又找到块榛子,“还要吃吗?”
应长乐晃头,额前碎发垂到眼前,曲楚下意识地挑着帮她拨开别到耳后,似笑非笑的说,“车上等我,给你买芋圆奶绿不加糖。”
说的是陈述句,没有在征求意见。
这是应长乐固定的奶茶配置,甚至连停下的奶茶店,都是连锁的。
莫名其妙的对她了解到可怕的地步。
曲楚好像真的会读心,温润说,“林故若经常会买比人数要多的奶茶,都是这个配置,开始我以为是她喜欢喝,直到遇见你才反应过来,大概是给你带的吧。”
他下车撑伞,动作一气呵成,应长乐按下车窗看他的背影,外套依然没穿上,衬衫下摆塞在西裤里,宽肩窄腰,活脱脱是个衣架子。
她听见自己的叹息声和漏了拍的心跳。
是有生以来首次被人坚定选择的安定感。
应长乐双手捧着奶茶,相声放完了,现在唱得是京韵大鼓的词《单刀会》。
“年少的豪杰今何在,惯战的老英雄你们如今在哪边。这波涛分明不是水,当年杀敌血一般。现如今三山六水依然在,不由某家我的两鬓斑。”
曲楚在这种严肃凄凉的背景音下喋喋不休,丝毫不落下风,“小长乐喜欢复式还是单层?欧式还是中式?冷色调还是暖色调?”
她不回,曲楚持之以恒,“对商圈的要求呢,小区附近是火锅店好还是烧烤店好?喜欢静还是闹啊?算了,当我没问,肯定是喜欢静的对吧……”
车拐上蜿蜒的山路,应长乐不咸不淡的揶揄,“我很好奇,你到底吃了多少个郭德纲。”
“噗。”曲楚笑出声来,“那郭德纲能行吗?我高低得吃了好几个马三立老爷子才行吧?”
应长乐清冷说,“那倒也没毛病。”
曲楚一把轮将车停进外围的车位,手指点着方向盘偏头看她,星眸噙笑,“你是只有吐槽时候话多吗?”
“我是忍不了时候话多。”应长乐面无表情答。
曲楚耸肩,不以为然,慵懒问,“手机借哥哥用下行吗?”
应长乐解锁递给他,曲楚低头摆弄了几下又推回来,“存了我的号码,备注是a,从现在开始,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暴雨将郁郁葱葱的山林染成水彩画,应长乐用牙齿去咬舌尖,痛感涌上来,才敢认清是现实。
素净漂亮的脸上仍没有多余颜色,她不明白如今该以什么表情示意。
有人敲车窗,肃声喊,“二少,曲老先生让您回家。”
曲楚拂手,眸光凛然,寒声呵,“我过说等会儿了,是听不懂吗?”
转头又是霁月光风的模样,角色切换自如。
“走了,先送你回去。”曲楚扬唇角,自己下车撑好伞才开副驾门。
应长乐是下车才读知事态严重到什么程度的,这整座山都是陆家的。
除了室内车库外,别墅前修了足够容纳四十辆车的停车场,而今已经停满了。
容磊和林故若持伞等在门口,神情忧虑。
“回家吧。”曲楚把人送到林故若伞下,嘱咐道,“有事打电话给我。”
应长乐倏尔伸手,揪住曲楚的衣角,在他灼灼目光中,深呼吸,极轻的唤了声,“哥哥。”
曲楚笑起来,摸着她的脑袋说,“我家大小姐真是乖死了。”
容磊脸色瞬变,气得跳脚,怒不可遏的喊,“曲楚!你自己没妹妹,特地来别人家抢妹妹,算什么本事!”
曲楚敛笑正色,“我要去处理些事情,好好吃饭睡觉,过阵子来接你。”
桃花眼潋滟,应长乐一寸寸放开他的衣角,慢吞吞地回,“我知道了。”
陆老爷子为自己退隐避世选的址非常讲究,依山而居,畔水而栖,陆家的别墅耗时三年才建成,屹立于山中,建筑风格参见中世纪的巴洛克式,打眼看过去像是座隐匿在山林中的城堡,大体内饰清雅恬淡,算不上有多合衬外形,但价格上符合巴洛克“极尽奢华”的概念。
走廊里悬挂的字幅和壁画皆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
廊灯明亮,正透过风雨,抵抗着屋外的阴沉。
应无欢就保持着手掌向上托住酥皮的姿势发怔,奇怪的是她的思路跑偏的很远,本应该想的是这件事情要如何完美解决。
结果脑海里全是关于面前这人的事情。
他似乎戴眼镜就只是为了柔和锐利的眼神,正经的时候自称“我”,不正经的时候就自称“哥哥”,虽然本来他就跟容磊很熟,自己循例就是需要喊哥哥的。
应无欢盯着曲楚看,潋滟的桃花眼里映着他清明的身影,可就是觉得看不清,像是隔着层层雨幕,氤氲水汽弥散,似雾非雾的难捕捉。
她的指尖动了动,意图换个景致聚焦,再挪动回来看清。
结果偏头看向窗外,竟连无比熟悉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雨好像又大些?
雷鸣轰然在耳畔炸裂开来,将应无欢从迷离的思绪里生拽出来,她无意识的抖了抖,下一瞬曲楚带着笑意的神情全收,忽有东西落入掌心,耳朵在瞬息间被温热的体温包裹住。
曲楚五指拢得极紧,隔音效果初期的惊人。
应无欢一时之间竟然连雨声都听不见了。
惊雷伴随着闪电连串劈下来,亮光撕裂阴云,打得眼前霎明,她终于看清、也读懂了曲楚的唇语。
曲楚在说,“乖,闭眼。”
应无欢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闭得不够紧,在最开始,眼前还是两许光斑晃过,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好了。”温润低沉的声音在耳廓响起来,接着头旋被很轻的压过,带着安抚的意味。
应无欢睁开眼,发现曲楚由坐换成了站,他们的身高差巨大,毫无意识是曲楚拿自己挡住了闪电的光线。
她扯着唇角,露出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在过去的十三年里,应无欢跟着母亲辗转换过两个语系完全不同的国家生活,牙牙学语的时候住英国,开始上幼稚园了就住法国。
上小学前被送回帝都,过上周一到周四住外公家,周五到周日住祖父家的日子。
从没有居无定所过,无论哪个阶段都锦衣玉食,保姆阿姨会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可又突兀到哪里显得无定。
应无欢以为自己其实是没有害怕这种情绪的,她年幼时父亲和母亲有段时间住在一起,可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争吵,偶有东西在她面前摔得四分五裂,自己都不会瑟缩避开。
有次父母摔剪刀,阿姨收拾完,她路过那片区域,发现原木地板上出现了快扎眼的白,蹲下认真端详过,才想起大概是砸出来的坑。
应无欢是很少笑的,同样也基本上不会哭,感情淡漠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人,不过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无所谓。
曲楚低头和她对视,青年漆黑的眼眸里蕴着泊波光粼粼的湖,笑着夸,“真乖,所以呢?”
只得接续上话题,应无欢不假思索的摇头答,“没有。”
应无欢很清楚曲楚此刻在问些什么,他在问刚才没得到的答案。
聪明人就这点不太好,怎么都糊弄不过去。
“没有什么?”曲楚收笑,直白的挑明,“是没有想跟我走呢,还是没有不想和我走?两种都可以答没有,我需要个准确的答案。”
曲楚离得非常近,却并不让人产生压迫感。
应无欢又嗅到他身上的木调香味,或许是挥发到了尾调,带了若有若无的烟草气。
“我没有不想跟你走。”应无欢仰头,目光灼灼。
明艳漂亮的脸上写着认真,“但你不要再尝试了,没结果的。”
她明白自己的出身有多无法见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没有人会同意曲楚的请求,何况这本来就离谱又荒谬至极。
曲楚直起身子,又一次坐回了窗边,嗤笑自嘲道,“有没有结果是哥哥要解决的问题,与你无关。你刚刚说没有,哥哥可当真了,你要是逗我玩的话,那我事可就大了啊,间接谋杀也是谋人呢。”
应无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先把酥饼吃了吧,我来都来了,总得完成一项想做的事情吧。”曲楚隔空点了点她手心捧着的牛舌饼。
这人仿佛是天生就有令冰雪消融的能力,总能做出点儿让人无法抗拒的事情来。
应无欢低头小口往嘴里送,外皮酥松,内馅咸香软糯,的确是她最喜欢的点心类型。
等她吃完,曲楚扬起手晃了晃,“来,我们来拉个勾约定吧。”
“……”应无欢漠然,冷冷问,“你几岁?”
曲楚笑而不答,手就是没有收起来,大有种你不和我拉勾,我就不走的幼稚感。
僵持十几秒后,应无欢无可奈何的伸手。
青年瘦长的手指和少女葱白似纤细的小拇指勾扯上。
曲楚先是蹙眉感叹,“手怎么怎么凉?”
然后又煞有其事的念叨起口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应无欢在幼稚流程结束后迅速抽回手,不忘损上句,“你要创造人类极限?”
曲楚耸肩,懒洋洋的回,“08年吉尼斯世界纪录,寿命最长已经134岁了,显然不是极限。”
他边说边将西装外套脱下来,不由分说的直接罩到了应无欢身上,“雨天阴寒,上去加个衣服吧,外套记得还我。”
应无欢缩在宽大的外套里,没人能看到她攥成拳的指节泛着白,温暖的温度把她裹了起来。
曲楚满意的看着应无欢,嘱咐道,“我该回书房了,你外公在等我。回屋加衣服吧,小朋友不要总偷听大人讲话。”
说完就真的往后走去,应无欢缓慢的回身,只望见颀长挺拔的背影。
黑衬衫扎在西裤里,腰线劲瘦,身型利落。
既然明知她可以回屋里加衣服,又何必盖这件西装外套?
是真就这样笃定的认为,有借必有还吗?
应无欢没有再次试险溜进去偷听,她重新捧起被曲楚放在窗台上的点心袋子,回到楼上自己的卧室,袖子宽大,而手心沾了点心渍,她拿湿巾擦干净才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
外套材质手感顺滑,重量不轻。
应无欢铺在桌上,一点点地压平折角,准备帮忙叠好,等曲楚今天离开的时候就归还。
忽而指尖停住,又下意识地摸回西装前襟的位置,视线扫了下确认,外面并没有刺绣的痕迹,何故在内里有凹凸的针脚呢?
好奇心驱使着应无欢翻开来。
内侧以金线绣着句法文谚语,外侧不显山不漏水。
[il n\&a;039;ya qu\&a;039;un héros au nde : c\&a;039;est de voir le et de l\&a;039;air]
偏巧不巧的是她恰好法语也不错,是罗曼罗兰《巨人传》里的一句,最通用的版本译为:“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行吧,由内而外,都是个拯救世界荒谬的好人,希望他人没事。
应无欢迅速的将外套叠好,抱在怀里下楼等待曲楚……最好是站着走出来。
她没能在客厅成功截住曲楚,反而是等来了面色凝重的表哥容磊和他女朋友林故若。
应无欢想要说些什么,可容磊没有给她机会,径直快步进入电梯关门,倒是林故若叹着气坐到自己对面,把手里的蛋糕盒推了过来。
她接了过来,颔首致谢。
应无欢很喜欢林故若,这个漂亮姐姐在她八九岁的时候被表哥带回家,温柔话多,不介意自己交流困难,会自动补足全句。
在自己做数学题卡住的时候及时解惑,带自己去游乐场和买漂亮裙子。她有时会在林故若离开的时候伸手抱抱她,只是花了许久,还是不擅长以亲昵的语言表达喜爱,好在林故若都能理解。
“曲。”林故若发出个音,又迅速的扭转了话题,她杏眼圆睁,“去雨里散个步吗?”
应无欢不置可否,于是两人找了把巨大的伞,同踏进雨幕里。
林故若钟爱下雨天,应无欢则无论阴晴冷暖,全部一视同仁。
从前她也经常陪着林故若踩水,看起来今天并不例外。
——前提是没有在漫步途中望见行色匆匆,淌水而来的应慎行和应谨言的话。
应无欢即将冲出伞下时,手被拉住,林故若撑着伞,冷静道,“现在你可以跑起来了,因为我跟你一起。”
她们从花园的最左端开始狂奔,到屋檐下时水已溅扫了大半身。
应无欢觉得电梯落回一楼漫长的像是经历了半个世界之久,实际上可能只过去了几秒钟而已。
陆蔺的书房偌大,足足占据了大半个二楼,会客室的门没有关上。
摔东西的响声回荡在走廊里,还没有消散殆尽,就又再响起来。
“哐铛。”
“稀里哗啦。”
曲楚清冽磁沉的嗓音响起来,“这两个青花瓷请务必算我头上,我替应总赔您。”
接着是容磊的怒喝,“曲楚,我他妈的认识你这么多年,今天才发现你有病。”
愈靠近,应无欢的脚步愈慢下来,她很迅速的做出了考量。
自己的出现对局势没有帮助,还会令谁难堪,况且曲楚叫她不要听,回屋去吃东西。
她在天台随口一提,曲楚就做了,现在是否也应该选择相信曲楚?
这个想法让应无欢觉得荒唐至极,她绝不认为自己的外公和兄长们会同意。
最后停在会议室门口两米开外,应无欢开始走回头路。
背后传来曲楚的仍平和音色,“只要我能带应无欢离开,有病这个事情,我可以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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