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驾到。”内侍尖着嗓子高声道。不知为何,声音比平时起码大了一倍不止。
高颐还深深沉浸在自己为何又管不住自己喝酒的悔恨中,骤然听见这个声音,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行礼。无奈她思绪飘忽,起身过猛,好巧不巧今天穿的长衫袖子比平日宽大,下意识一挥袖,桌上的酒杯就被她带到了地上。酒杯在地上滚了两圈,声音本不大,可在此刻安静的环境下就格外引人注目。
高颐:“……”
还是推得不够远……
她微一抬头,就发现她爹正在对她微笑。
好,她知道了。她要先今日的各位主角一步登台唱戏,为大家表演一段笑话,让诸位都开心开心了。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见齐王乐呵呵地道:“永嘉怎么了?是又背着我们偷偷喝了酒吗?”
高颐颇有些无奈,只想让这无意义的对话早点结束,便顺着答道:“儿臣方才闻着这酒的香气实在是有些迷人,便忍不住多饮了几杯,还望父王不要怪罪。”
她真冤,明明一口没喝。
“哈哈,永嘉还是那般爱酒。不过你酒量不佳,还是少饮为好。”
高颐刚要点头称“是”,准备忍下这与自己相称但自己又不想认的指控,就又听见齐王道:“不过今日谢珩坐在你旁边,肯定能拦住你不让你喝醉,只盼你今日不要酒未喝几口,便拉着人家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哈哈……”
高颐一个马上就要出口“是”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卡得她有些头晕目眩,脸色发红,想要就地倒下,再不问其他。
不过,她的愿望没能实现。因为下一刻身后便传来谢珩带着笑意的声音,“臣定不负大王重托。”
齐王又“哈哈”两声,笑着道:“好。”然后才让众人坐下。
高颐不知道这个“好”字是说给谁听的,反正她一点也不好。她微微侧头,想借着烛火遮一遮自己脸上的红晕,却不知,这样让一旁的人更加看到了她的窘迫。
齐王一坐下,悠悠丝竹之声便奏响入耳,其声干净清幽,与这明月高悬的意境很是相符。
这场宫宴是为伐梁之战胜利后的庆功宴,各位甫一入座,便有人开始歌颂起此次齐王的决策之英明,领导之正确,杀伐果断,才让此战胜的如此漂亮。
诸如此类,声声不绝。
坐在较远处的苏美人正兴致勃勃的和钰妃八卦,苏美人一双杏眼看着高颐和谢珩两人,头却偏向钰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王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钰妃从镂空的盘子中拿了个青皮橘子,用手一剥开,空气中便浮动着一股有些涩且刺鼻的味道。她疑心这个橘子可能不好吃,但转念一想,宫宴上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好吃,于是又继续剥起来。并且开口半真不假地教训道:“你怎么一下子这么多的问题,你这个年龄整天想这么多的问题会长不高的好嘛!”
苏美人撇撇嘴,“长那么高有什么用?”可没过一会,她又道:“好姐姐,你快告诉我,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可真的是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才是真的要长不高了。”
钰妃又剥下一块橘子皮放到桌上,慢慢开口,“还能怎样,大王有意将公主嫁给谢世子呗。至于他们两个,估计早就郎有情妾有意了呗。”
苏美人向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可是自她入宫以来,并未听说过高颐和谢珩两人的事,更加是没有见过,实在不太懂他们怎么就“郎有情妾有意”起来了,正欲追问,却见钰妃终于扒下了橘子的最后一块皮,并且将其一分两半,塞了一半到她的手里,道:“吃吧,别再问了,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
她盯了钰妃一会,仿佛在辨认她的话是真是假,后者递给她一个无奈的表情。于是她只好收回了目光,掰下一瓣橘子放进了嘴里,然后原本一张白皙嫩滑的脸立刻皱得像炭火烤过的饼。
钰妃忙问她怎么了,她不敢咽更不敢吐,于是表情更加痛苦,咬牙道:“酸。”
钰妃不大相信,也掰下一瓣吃了,反应与她如出一辙。
俩人均不敢在宫宴上做出吐东西这等不雅行为,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咽,就着酒把这奇酸无比的橘子咽了下去,然后不约而同地把剩下的橘子扔在了桌上。
末了,苏美人还抱怨道:“这宫宴上的东西怎的这般难吃。”
不知为何,钰妃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两跳,她抬头望向齐王,发现此刻正是欧阳将军——自己的父亲在对着齐王发表长篇大论。
欧阳将军正端着一杯酒,对齐王道:“此次伐齐,全倚仗大王英明神武。大王真是料事如神,对对方了如指掌,无论何事都在您的意料之中。此前不知,现在才知道大王您真是武学奇才。”
也许是欧阳将军人至中年,一个儿子不甚争气,习武不佳,见齐王行军魄力,竟将他当作自己在武学上的知己了。一夸起来滔滔不绝,并且越来越离谱,以至于最后连齐王都忍不住了,打断道:“将军别再夸了哈哈,再这样说下去,寡人都要自大了。”
欧阳将军爽朗一笑,大着嗓门:“大王不必自谦,臣说的是实话,大王是真的料事如神呐!”
齐王笑得更加开心,举起酒杯对他道:“那就希望再次与将军并肩作战。”
俩人一饮而尽,笑得更欢。
高颐看着这俩人,一时哭笑不得。不过,她确实很久没见过齐王这么开心地笑过了,为儿女者,终究还是希望长辈能舒心顺畅,免于烦恼之忧。
哪怕这个笑里面掺杂着某些不甚见得光的东西。
她本看着齐王,但眼神无意间向旁一瞟,才发现王后的面色不太好,并且每提及一次“料事如神”,她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高颐不禁在心里疑惑,刚想问问她怎么了,但又觉得还是不要让大家注意到她为好。
但是,王后坐在齐王身边,坐在此次宫宴最显眼的地方,烛火映照下,光华满目,美不胜收,又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
下一刻,齐王便注意到了身边人的异样,放下酒杯,悉心问道:“王后怎么了?”
王后微微一笑,温柔道:“妾没事。”
话音未落,一旁的宫人立刻上前补充道:“王后近日因有孕而胃口不佳,夜里又睡的不太好……”
“没有,就是有些累了……”王后打断宫人的话,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看了齐王一眼。
后者给她的反应十分给力,齐王原本挂着笑的脸上立刻多了一份惊讶,声音都有些不稳,“王后怀孕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末了又略含责备地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若是不舒服,寡人该早让你回去歇着才是。”
“妾没事。妾多日未见大王,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实在是不想走……”她的话里含着一丝委屈和示弱,双眼微阖,若有泪水,整个人立刻就楚楚可怜起来。
齐王见她如此,连忙开口哄人。一时之间,什么“都是寡人不好”“寡人不该这样”“寡人明日就去含光殿”“不对,寡人立刻就改”齐齐蹦了出来,蹦得王后的脸不受控地红了起来,只能小声道:“大王别再说了……”
齐王一时戏瘾大发,哪里肯改。只越发闹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暧昧不清起来,着实令人看了脸上发热,所以其他人喝酒的喝酒,偏头的偏头,都不太好意思看向他们俩了。
其中反应最无法描述的当属高颐,很难讲清楚她看着这两个人这般亲密的旁若无人是什么感受。
先王后早逝,齐王作为一国之君,另娶他人理所应当。毕竟先人已逝,留下来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可是,她也会想,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是否也会是这样的场景。又或者,在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和齐王也是这般吗?
她低下头,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随即便注意到有个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她转头看向谢珩,不知怎么,在他关切的目光里怔然落下两行泪来。
高颐一愣,立刻转头拿右手抹了去,然后将手缩进袖子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她藏在袖子里的右手还在捻着衣服内侧的布料,下一刻,她左手的无名指便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的心也热了一瞬。
她又转头看向谢珩,对方只给了她一个侧脸,眼睛直视前方,带着几分坚定,又有点懊悔加害羞,还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不过手倒是越抓越紧,温热且柔软的触感包裹着她的手,带给她的不止是安心,还让她长久以来在自己心里筑起的高墙慢慢坍塌。
或许,她这个先放手的人,还能再奢望一下?一瞬间,原本心里酸酸涩涩的愧疚淡了不少。
于是,她也转头看向前方,眼里多了一丝忍不住的笑意。
另一边,齐王终于过足了戏瘾,开始切入正题。
他拿起酒杯站了起来,分外高兴,道:“王后有孕,寡人十分高兴!方才真是让诸位笑话了哈哈哈。”
一群人见他如此,默然无语,但又只能陪着他笑。
等到笑够了,齐王又道:“此次伐梁,若真论起来,在寡人的心里,赵卿当属首功。”
席间静默了一瞬,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的望向了赵大将军和他的儿子赵远景。
高颐知道,今夜最具有反转性颠覆性的时刻,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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