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瓷白,整齐摆放在托盘内。

    容衍视线扫过最前面的几瓶药瓶,目光定格在第二排末端那个药瓶上。

    那个药瓶较其他药瓶要小一些,颜色也透亮一些,容衍注意到那个药瓶上贴有“大师兄月折枝赠”几个字。

    阁内温度骤降,走廊上,灯火瑟瑟摇曳。

    容衍盯着那个药瓶片刻,下一秒。

    “哐——”一声。

    容衍身姿挺拔,肩宽腿长,他抬起笔直有力的长腿,一脚把托盘连同上面的东西踹向左边。

    左边是楼道,托盘被他踹得直接滑下楼道,磕磕碰碰间,上面的纱布和药瓶颠出来,除纱布外,药瓶都顺着楼道栏杆之间的缝隙直接滚下一楼。

    “啪——”几声巨响,砸了个粉碎。

    容衍站在四楼,看着药瓶砸碎,他五官如霜雪般锋冷,线条凌厉的侧脸在暖色灯光不近人情。

    他看了会,转身进门。

    ……

    鹤站在外面,听到楼阁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心中一惊,连忙推门而入。

    楼阁低层光线明亮,鹤一眼看到碎一地的药瓶。

    “这是发什么脾气?”鹤皱起眉头,抬头看了看容衍所在房间,“对尊者不满,也用不着摔东西吧?狗脾气。”

    嘴里嘀咕着,鹤拿出扫帚,把碎片扫出去,又用帕子擦去地板上的药。

    刚擦完,鹤起身准备离开,却发觉有道视线盯着它。

    鹤当即仰头看向视线源头。

    容衍不知什么时候推了门,他披了件文竹银纹玄色披风,站在四楼走廊上俯视它,准确来说,是俯视一尘不染的地面。

    鹤微微蹙起眉,它这几天蹙眉的次数比以往一年都多:“容师兄有事?”

    容衍低声道:“没事。”

    鹤没多想,端起药瓶碎片径直离开。

    容衍注视着鹤,一直到阁楼门被关上,一切陷入宁静,容衍才收回目光。

    他转头走进房间,关上房门,刚一关上房门,眼前一阵发黑。

    抬手扶住门,容衍顺着门滑坐到地上。

    胸腔内,强行压下的气血直翻滚,容衍痛得喉间涌出一股血液,他翻出丹药,找到回元丹,和着血液咽下。

    温暖的药力在丹田化开,容衍紧皱的眉头松了几分,他闭上眼,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灰青阴影。

    ……

    月折枝给容衍送完药回来正逢内阁弟子筹备宗比,他花三日,帮着筹备好宗比,便找借口避开宗比。

    宗比一来是为提拔外门弟子,二来是为测试各弟子修炼成果,促进宗内友谊。

    月折枝自从炉鼎体质发作后,即便努力修炼,修为也进展极慢,多年没升过。

    对于他来说,参加宗比纯粹丢人,实在不想参加宗比。

    内阁弟子已经习惯他到宗比就变着花样各种找借口不参加,闻言,也不在乎,挥手说知道了。

    月折枝笑着点了点头,抱着书本溜去听讲道。

    讲道是由归心宗颇有心得的微供奉开设的修炼课程,修炼课程面向整个归心宗。

    由于修炼课程引经据典,通俗易懂,幽默风趣,所以每次听讲道的人都很多,要靠抽签决定入场听讲道的人。

    月折枝修炼上遇到的问题都是筑基初期问题,师尊忙于修行,座下弟子也多,身为师尊的大弟子,他不好意思拿这点问题去烦师尊,因此,极倾向于讲道。

    不过他气运太差,差得怀疑人生,一年一百次讲道,他有九十九次蹭不到名额,刷破倒霉下线。

    这种倒霉情况一直维持到他骗到容衍气运才结束。

    骗到容衍气运后,月折枝气运就变好了,一下子把百分概率拉到百分之三十一,蹭讲道蹭得比谁都勤快。

    讲道场以讲道台为中心,向四周呈放射状扩开,扩出上百个位置,月折枝到达讲道场时,讲道场差不多坐满人。

    月折枝在后排,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翻出书本,等待微供奉讲道。

    微供奉是个外表三十多岁的青年,他很快来到讲道场,开始讲道。

    月折枝边听边仔细做笔记。

    讲道至多三个时辰,结束前,微尊者还抽了几个弟子抽查讲道结果,满意后,方才离开讲道台。

    月折枝见微尊者离开,收起书本,转身准备离开。

    他修为低,讲道结束,没人会愿意跟他探讨,或者请教,就不自讨没趣,留在这里了。

    坐在他旁边的几个弟子余光瞥见他离开,也没有说什么挽留,兀自和人说着话。

    说着说着,便从术法讨论说到容衍。

    “若不是容衍被罚清心阁,我还真想跟他讨教一下。”

    “常年累月在外历练,又是修无情的,想来应当对术法掌握很熟练……”

    容衍对术法掌控确实很熟练,月折枝还披着“陆雾”这个散修马甲,死不要脸缠在容衍左右时,曾亲眼见他剑不出鞘,用一个小小术法就灭了妖。

    月折枝就不行了,他虽有心,但没力。

    如今的天气对低修为修士不太友好,月折枝抱着讲道上记下的笔记窝在被裘里,回想到往事,觉得容衍杀妖那手杀得确实漂亮。

    月折枝琢磨着容衍杀妖手法,琢磨着琢磨,又想起容衍现在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师尊罚入静心阁。

    也不知道自己和其他人送去的伤药等,鹤有没有转交给容衍。

    月折枝不太清楚,他想了想,要不,再去送一回伤药?

    左右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如此想着,月折枝打了几个滚,把自己裹成个球,感觉吸住了暖气,才从被裘里钻出来。

    他快速穿好衣,翻出所剩无几的伤药,披上烟蓝色披风,挑灯前往静心阁。

    从入冬起,天气就越发冷了,路上又黑又难走。月折枝踩着凝了霜的路面前往静心阁之际,能够听到脚下霜碎的轻微咔咔声。

    比踩雪的声音更加清脆。

    静心阁灯火通明,矗立在一片夜色之中,站在远处可见檐口风铃因霜而显得透亮。

    月折枝白靴踩着满地霜来到清心阁。阁前池边,鹤已然变回原型,它趴在池边,将脑袋放入雪白翅膀下浅眠。

    月折枝瞧见鹤,本想叫醒它,但想着它在自己靠这么近的情况下都没发现自己,斜了眼清心阁,又改变了注意。

    他没叫醒鹤,反而给自己贴了张隐身符,小心翼翼破开清心阁防御。清心阁防御他之前见师尊维修过一次,知道哪里薄弱,能够轻易破开。

    鹤似乎是察觉有人,立刻将脑袋从翅膀下抽/出,朝清心阁看来。

    月折枝连忙站定在清心阁阁前,一动不动。

    鹤清亮目光扫了周围一圈,没察觉到贴了隐身符的月折枝,它又把脑袋埋入翅膀下。

    月折枝见状,小心翼翼推开清心阁阁门,闪身入清心阁。

    清心阁一片墨香,内置各类心诀,站在一楼,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书卷。沿着楼道上二楼,二楼的心诀不同一楼,品质要高上不少,皆是修士用神识刻入玉简中的,读取方便。

    再上一楼,心诀数量少了一大半以上,都用雕花玉盒扣着,整齐放在阁层上。

    月折枝连走三楼,没发现容衍的身影,料想容衍可能在四楼,月折枝悄然上四楼。

    四楼挨着走廊处果然有个房间,月折枝为避免惊动鹤,直接用灵力拨开门栓,进入房间。

    房内灯光如天边寒月倾泻一地。

    容衍白发未束,侧头枕在右臂,伏于书桌。

    他眼帘磕下,身上披着灯光,叫人一眼看去便觉疏离冷冽。

    月折枝没想到容衍睡着了,他从未见过容衍睡着,对方一般都是以修炼代替睡觉。

    “千载岁月,弹指一挥,若是睡觉,便无端去了四分之一的时间。”

    月折枝记得他当时离自己一尺远,站在树荫下擦剑,剑上蒙着魔血。

    天上正酝酿一场磅礴大雨,视线可及之处,灰黄黯淡。容衍慢条斯理擦好剑,隔着灰黄,抬眼朝他看来,扫来的目光冷然。

    “你不觉得这浪费时间。”

    如今,怎么回事?自己打自己脸……睡着了?

    月折枝觉得不合常规,他小心翼翼靠近容衍,目光在容衍身上扫了圈,落在他左臂。

    左臂下压着卷书,雪色广袖柔顺垂在半空,露出点白纱,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口感染了,白纱布边缘有血渗出。

    月折枝看了看白纱布,因为伤?

    也是,容衍再厉害,《无上》把他描述的再强大,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人。

    移开目光,月折枝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之前送过来的药瓶,甚至连其他师弟师妹送来的药瓶也没瞧见。

    这鹤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会转交的吗?

    月折枝蹙起眉头,他轻轻把手中药瓶放在桌面,转身悄然想走。

    走了两步,月折枝忽然顿住脚步,他脑子里蹭一下冒出起还气运的事。

    现在不正是还气运的好时机?!

    月折枝陡然转身,他试探性地往容衍身旁移了下,抬起手,食指戳了戳容衍肩膀。

    “小师弟,你睡着了吗?”

    没有反应。

    月折枝探头探脑,又戳了一下。

    “容衍?”

    依然没反应。

    “容千万?”

    “毛容容?”

    连戳几下都没反应,看来是睡沉了。

    月折枝压住心中暗喜,他当即回想了下还气运的上古咒术。细长手指解开蘸凝咒的白绳结,摘下面具,露出张过分清丽漂亮的脸,鼻尖红痣在灯火下像是一滴血。

    月折枝攥住面具边缘,俯身,小心翼翼凑近容衍。

    近到能够数清容衍睫毛,嗅到容衍身上霜雪般的冷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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