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卧底【一】
正房, 容衍正与麾下妖魔谈事,察觉月折枝在门外,他示意妖魔退下, 端坐到书桌前,收起傀儡。
傀儡正在抄写我错了三个字。
容衍进房时,先写了十遍我错了, 而后录入写字步骤,制成咒术, 放入傀儡胸口,让傀儡照着代写那九百九十遍。
傀儡现在已经写了三百八十二遍,算上他之前写得十遍, 差不多四百遍。
容衍以镇纸压平宣纸, 执笔接着傀儡的地方写。
月折枝来到容衍房间外,手触到房门, 满腔冲动又跌入冰谷。
等等, 真的要把大护法李见寒的话如数告知容衍?告知容衍, 他会怎么说,会同意自己去鬼域?
妖魔阴险狡诈,说话不算话是常有的事, 自己担心对方出尔反尔,容衍得知, 肯定也担心对方出尔反尔。
指不定会在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一个的心理下, 理智到极点,不同意他去, 甚至加以阻拦。
可不告诉容衍——
上次在鬼域, 容衍威胁他只身犯险要挑断他手脚筋。
洞府内, 他跟鬼物、老头对上, 就已经无视过这话一次,好在容衍不知道,这次再无视,自身前去鬼域做交易,肯定会被容衍发现,进而激怒容衍。
月折枝以前认为容衍不会做出挑人手脚筋的事,但上次鬼域,容衍说翻脸就翻脸,月折枝便不确定容衍做不出来。
惹毛了,指不定他真干得出来。
月折枝实在不敢挑战容衍底线,自容衍无情道破,他脾气就没有以前稳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月折枝皱起眉,满脸阴郁被烦恼取而代之,他站起门外,纠结片刻,抬手推门。
算了,还是如数告诉容衍吧。
师尊如他亲生父亲,他怕归怕,心里却是非常敬畏。无论如何,鬼域他都要去。
既然要去,那瞒得容衍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容衍迟早要知道。
与其等容衍自己发现,不如自己先说。
假设容衍不同意,月折枝召来红线缠手臂上,他敲晕人的业务还是很熟练的,月折枝敛了敛眼中暗光。
至于交换过去会不会出事。
月折枝管不了那么多,听李见寒语气,不知为何,他心底有种对方不会害他的预感。
假设对方真的害他,那便只能对不起容衍了,没能把容衍扳回正途。
除了容衍,医灵也有些对不起,按照约定,他把容衍扳回正途后,要帮对方解开封印。
可如果他出事,那封印肯定没解了。
不行,得在去鬼域时,给医灵解开封印。
另外还有九阶白虎,缉拿妖魔都好些天了,孟轩还没从他大哥手中拿回来还给它,也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
月折枝不悦地想,回宗得去找孟轩一探究竟,李见寒给了他一天时间考虑,正好可以去找孟轩。
若是孟轩并非无意不还,而是有难处,那他就把九阶白虎托付给孟轩。
月折枝瞧着孟轩这人虽心胸狭窄,对自己人却不错,品行也还有救。
九阶白虎认他为主,肯定不会吃亏。
不过,如果容衍要,或者好友宋寒松,凌踏浪要,他也可以托付给他们,凭九阶白虎自己选。
安排好一切,月折枝心情轻松不少,他向来是活在当下的人,从不考虑什么未来,舒展眉眼,月折枝走进正房。
正房左侧做了个隔断,绕过上半部分简约屏风,撩开绣帘,迎面便是书架。
书架几乎被各种书、玉简、卷轴摆满,书架左侧靠窗有坐塌,坐塌上放雕花木桌,桌上温着茶点。
书架下方是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其实庭院另有单独的大书房,只是考虑到法船速度,没有在大书房叠设芥子空间。
没有叠设芥子空间,大书房空间就只有肉眼所见那么大,前几年,大书房便放满藏书,瞧着如储物间般狭窄,不如隔间隔出来的方便,容衍就直接搬了要看的回正房隔间。
月折枝走进隔间,盯着容衍。
青年白发以玉簪半束,身姿雅正,他手指修长,执狼毫写字时,骨感的手指骨节泛着点白。
察觉到月折枝,容衍写完最后一笔,磕下狼毫,抬眸看向月折枝。
月折枝懒散,只穿了件中衣,中衣还没好好系衣带,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大大方方展出欣长脖颈和锁骨。
容衍视线顺着锁骨往下看,他没有穿鞋,光脚踩在地面,足弓修长,脚背脚腕雪白,脚趾圆润干净,很适合刺上字体。
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容衍移开视线,他微微蹙起眉,绕过月折枝,穿过隔间绣帘,关上正房房门,道:“大师兄找我什么事?”
月折枝没回话,他扫了眼桌面宣纸。
宣纸上整整齐齐写着我错了三个字。
“是来验收检讨的?大师兄之命,莫敢不从,已经写了快四百遍。”容衍道,他转过身,走到月折枝面前,弯腰细心整理月折枝衣带,声音清清冷冷。
“外正衣冠礼仪。韩师兄他们也在法船上,大师兄怎么这般——”容衍蹙紧眉,终究还是没接着说,他整理完最后一个系带时,站直身。
“外衣鞋袜呢?”容衍问。
月折枝坐到桌前靠椅上,他随手翻了翻叠在一旁,墨迹已经干了的宣纸。
宣纸上写满我错了三个字,端正整洁,苍遒有力,整齐的仿佛印刷体。
“你字用雕版印刷的吗?”月折枝问。
录入写字步骤,让傀儡照着代写的容衍:“”
容衍语焉不详,否认了句,他走到书桌旁,重复道:“外衣鞋袜呢?”
月折枝放下宣纸,抱腿缩到靠椅上:“过来得急,衣物都在乾坤袋内,没带。”
容衍走到坐塌方桌前,烫杯斟茶,茵茵热气腾上,模糊容衍面容。
月折枝侧脸瞧容衍一眼,他下巴磕在膝盖上,乖巧道:“容衍,我跟你说件事。事情我已经做好决定,你可以提出反对意见,但我不会接受。”
容衍掀起眼帘,睫毛宛如小扇子,他以灵力将茶降到适饮温度,递给月折枝:“既然你已做好决定,我只能提出反对意见,那你还与我说什么?徒增烦恼。”
月折枝:“”
准备好的红线突然失去了意义。
容衍说得好有道理,无可反驳!
——去鬼域一事,无论容衍同不同意,他都决定了,既然如此,那还说什么?
避免容衍发现后,失心疯,挑他手脚筋?可那时他已经去了鬼域,还怕容衍失心疯?
再说了,挑他手脚筋也得他活着,假设活着,他又不傻,直接躲师尊后面,师尊肯定会护着他,容衍想都别想。
月折枝纠结成一团的思路豁然转过弯,他没接茶杯,连忙点头,下地就要回自己房间:“行,不跟你说了,到宗叫我。”
“站住。”容衍把茶杯往桌面一放,哐一声。
月折枝下了一跳:“干什么?”
“你不说事去哪里?”
月折枝:“”“我回房,你不是说听了徒增烦恼?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确实是徒增烦恼,所以不说了。有什么问题?”月折枝非常直男的问,一脸掩饰不住的你这个人真奇怪。
容衍:“”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月折枝问。
“你——”容衍按了按眉心,“罢了,你说,什么事。”
月折枝:“”
月折枝蹙起眉,缓了几息,忽然理解到容衍之前那话的真正意思。对方不是不想听是什么事,而是变相要求他撤回提出反对意见无效的话。
好家伙,搁这儿玩心计。
幸亏他理智,没有顺着容衍的话说,要不然肯定掉坑里,撤回提出反对意见无效的话了。
月折枝抬眼看容衍,小声吐槽:“世家嫡子,诡计多端,凌踏浪诚不欺我。”
“你在说什么?”容衍嗓音淡淡道。
月折枝眨了眨眼,装乖卖傻:“啊,我突然感觉有点冷,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先回房了。你赶紧抄,抄完了明晚放我住处,我要检查。”
月折枝这话就是说给容衍听听,一天的时间,从现在算起,根本等不到明天晚上。
月折枝缄口不言等不到明天晚上,转身就去开门。
拉一下,打不开,运转灵力,再拉,依然打不开。
月折枝面无表情回头看向容衍,容衍不知什么时候坐回书桌前,提笔写字,没分出半点余光看自己。
“容衍,开门。”
容衍不理月折枝。
月折枝黑着脸坐到座椅扶手上,端起茶杯,学着容衍方才的动作,哐一声把茶杯往书桌上一放:“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别装聋作哑,容衍!”
泛着翠色的茶水从茶杯中泼了几滴出来,打湿宣纸边缘。容衍目不斜视,继续写自己的。
月折枝气不打一处来,踹容衍小腿一脚:“姓容的。”
容衍无动于衷。
月折枝恃宠而骄,又踹:“毛容容。”
“小师弟。”
“容小衍。”
“容大公子——”月折枝这一脚还没碰到容衍,整个人跌入容衍怀里,坐到容衍腿上。
另一个人的触感瞬间隔着衣料传来,月折枝还没在床外跟人这般亲密,当即要站起身,容衍手臂揽住他腰,从后握住他双手,捏了捏指尖,淡淡道:“是有些冷。”
“我不冷!”月折枝企图抽回手。
“不冷着急走什么?”容衍手掌宽大干燥,他从月折枝指尖一寸寸量过月折枝双手尺寸,摸到缠在月折枝手臂上的红线时,他目光微顿,又顺了下来,握住月折枝双手,给月折枝暖手。
“之前要跟我说什么事,现在说清楚。”
月折枝既已决定不说,便不会再说,他信口编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陪我去找孟轩。九阶白虎被孟轩大哥带走了,孟轩说会还给我,但至今未还。我打算回宗后去找孟轩,看看他搞什么鬼,你如果有事,不陪我去就算了。”
“只是这事?”
“要不然呢?放开,暖了。”月折枝坐在容衍怀里,手还被容衍握着,浑身上下不自在,耳根更是红了一片。
容衍垂着眼帘,嗯了声。
然而他嗯了声后就没有下文了。
月折枝等不到容衍放开,不可置信侧头看向容衍,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容衍冷峻的脸部轮廓:“你嗯你还不放开?”
容衍指腹慢慢摩挲月折枝手指,月折枝身躯柔软,幽幽体香合着洗涤衣服时沾染得草木清香在鼻翼间散开。容衍低下头,凑近月折枝脖颈,轻轻嗅了下。
月折枝有种身后是只大型犬的错觉。
“你在撒谎。”容衍平静道。
月折枝身体一僵,当即否认:“没有,你别污蔑人。”
容衍敏锐,没有错过月折枝细微的异样,他抬起头,松开月折枝手,去解月折枝衣带。
“你干什么?!”月折枝连忙按住容衍手,他不是很想与容衍双修。
一来心魔解除了,没必要双修;二来他向师尊承诺与容衍断了联系。
月折枝紧张道:“师尊说了,我不可以”
容衍目光扫了圈,取下月折枝发带绑住月折枝双手,直接褪下月折枝衣物,垂眸看向月折枝背后。
背后不出意外,有细小发红的伤口。
在洞府时,满洞府都是血腥味、腐朽味、腐臭味,容衍便是凑近亲也没闻到月折枝身上微弱的血腥味,现在整个环境都干净了,容衍离月折枝如此近,自然闻到月折枝身上微弱的血腥味。
凭借血腥味,容衍不难猜出月折枝受伤了。
如果他没猜错,这伤应该是月折枝被魔物丢上妖鸟背时,被妖鸟背上锋利的羽毛刺伤的。
容衍眸子沉了下来,一剑宰了对方也太轻了。他取出乾坤袋中的灵药,在空中碾碎,运转灵力,带到月折枝背后细微的小伤口上。
这些小伤口,月折枝先前本想自己上药,但没找到普通药,又接到宋见寒的联系,思绪乱了,便忘了上药。
感受到后背传来灵药的冰凉,月折枝这才想起自己没上药,同时意识到容衍是给他治疗,不是他所想的,乱七八糟的事。
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月折枝有些尴尬,低头看向绑住双手的发带,又看向散在腰间的衣服。
肉眼可见,伤口愈合。
容衍收起灵力,他替月折枝穿好衣服,低头去解绑住月折枝双手的发带,边解边低声问道:“你刚才说,师尊说了,我不可以?不可以什么?”
月折枝尴尬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攥紧了手指,呐呐道:“我以为你想”
容衍解发带的动作顿住。
“我想什么?”
法船速度快,此时已进入沧澜境,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回到归心宗。沧澜境不比归心宗,水绕山环,此地耸立着上古霜魔尸骨,风大雪大,以至于从法船正房窗户外窜进来的气流都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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