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个秘密
“义父!”月折枝急不可耐。
“回房间去。”李见霜道。月折枝顿时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 转身回到房间,坐到桌前。
“看好他。”李见霜对凌踏浪说,“我去看看程问雲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后面一句话用的是传音。
凌踏浪低声应下。
李见霜转身离开房间, 带上门。
房间开着四扇窗,即便是关上门,光线也不见得昏暗。
月折枝整个人都浸在明亮光线中, 他不甘地坐在桌前,企图站起身, 但不知李见霜给他设了什么术法,他竟半点不能动弹。
月折枝眼珠在眼眶里着急地转,他叫凌踏浪。
凌踏浪坐到桌子对面,“哥, 你别急,容衍没事。”至少现在没事。
之后有没有事那就不好说了。凌踏浪沉着眉眼。
月折枝道:“你们想干什么?就算你们现在定住我, 能定住我一辈子?”
“自然定不了哥一辈子。”凌踏浪抬眸笑,“以后哥就要换个身份生活, 不出意外,我们这是最后一次坐着一起聊天。”
“什么意思?什么叫这是最后一次坐着一起聊天!”月折枝问,“什么叫我要换个身份生活?!我是月折枝, 这辈子只能是月折枝,难不成换成什么阿猫阿狗。”
凌踏浪不说话了。
他目光停留在月折枝脸上, 像是回到从前,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阻拦在中间,两人坐着, 他静静看着月折枝, 而月折枝说天谈地。
然而, 终究是幻想, 现在显然不是从前。
“凌踏浪,说话!”月折枝道,他语气不善。
凌踏浪移开视线。
月折枝道:“是容衍说给我换身份?我身份有什么不对?”
月折枝忽然想起自己能引出天地之气,想起自己在看到容衍和高瘦中年人交手时,脑海里浮现应家被灭的场景。
凌踏浪手指动了一下。
月折枝敏锐地抓住了他这点异常,他急切求问,“确实是容衍说给我换身份?我身份哪里有异?”
凌踏浪手指落回原处,他笑着道:“你怎么——”
话音未落,凌踏浪的话被月折枝打断,月折枝 沉下脸,他声音前所未有地阴冷。
“别糊弄我,说实话。”
凌踏浪喉结滑动了一下。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容衍是道侣,如果他死了,我就给他陪葬。”月折枝微微笑了一下,“你们瞒着我,给我换身份,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凌踏浪猛然起身,握紧拳,“你们没有结契。”
“那又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我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改变。”
凌踏浪把指节捏得咯嘣响。
月折枝循序渐进,“我想听实话,这样瞒着我,真的没有意义。凌踏浪,你如果不说,从今天开始,你我恩断义绝。”
凌踏浪陷入沉默,半晌,像是被抽去了全部力气,他坐了下来。
“你是仙器器灵。”
“什——什么?”
“十八年前,我奉尊上——仙器持有者,我至今不知道他是谁——之命试探你,我试探到你是仙器器灵。”
凌踏浪微微颔首,他平静道:“仙器器灵千年前毁于应家,气运分解,我听从尊上的吩咐,寻找器灵。”
“在发现你是器灵后,我利用你父亲恶名、你父母中毒素,与仇人同归于尽的事,捏造你气运差是报应。”
“尊上没有怀疑我。”
凌踏浪微微一笑,“你不是一直记恨我多年与你不联系吗?我不联系你,一是为了避免尊上再度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二是尊上拿你威胁我,要我不许沉溺情爱,认真寻找器灵。”
“可他不知道我早就找到器灵。蠢货。”凌踏浪讥讽道。
月折枝愣愣地看着凌踏浪。
凌踏浪对上月折枝发愣的视线,意识到自己说出真相的同时,展露了獠牙。
不该展露獠牙。
这显得他心机深沉。
凌踏浪本来没打算对月折枝说出真相,他收敛了讥讽,维持着在月折枝面前一直很乖巧的形象。
“至于换身份,确实是容衍说的。他已经猜到你真实身份。可能是担心你器灵身份被尊上察觉,他让李护法给你换个身份生活。”
“李护法已经给你寻了个合适的新身份,程尊者正在给你炼制替身傀儡。红线是程尊者拿走了,因为谁都知道你有红线,这东西不知是什么,无可复制。”
庞大的信息量扑面而来,月折枝有些理不清,他艰难梳理着信息。
勉强梳理完,月折枝陷入沉默。
尽管他不想承认,可种种事实告诉他,凌踏浪说的都是真的。
月折枝想说什么,可一时半会,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天,月折枝艰涩开口,“你叫义父来。”
凌踏浪咬紧牙关,“你还是要去找他?不行!”
“我不怕死,我既然是器灵,那便回仙器就是。”
“你气运在应家被灭时就分解了,如果回了仙器,便会被困死在仙器中,与黑暗长伴。除非自碎重塑,可自碎重塑,生出的是新器灵——那不是你,你就此消亡了。”
凌踏浪眼眶几乎红了。
“我告诉你真相,是希望你明白,你不能死!你死了,他白死,我也白死!”
凌踏浪自寒云山背叛尊上,就注定会被尊上察觉一切遮掩,就注定会死。
尊上不会放过他,所以他之前才说是最后一次坐着聊天。
——其实他有想过利用修仙界其他世家门派对付尊上,但这个想法在脑海里走了一圈便死于看到;
李见霜放出寒云山有仙器的消息,各大世家门派蜂拥而至的场景中。
他到底低估了仙器对世人的吸引力。
依这个情况看,便是其他人拿到仙器,一样不会放过月折枝,到时候月折枝的处境比现在还危险。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凌踏浪深知这个道理,应家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月折枝闻言,脸色难堪,他同样红了眼眶,“可我这样活着,难道不会背负愧疚?”
“别说了!等傀儡替身炼制好,我会和李护法亲自送你离开,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月折枝,也不需要背负任何不属于你身份的愧疚!”
凌踏浪摔门而去。
摔门声响彻房间,月折枝听着摔门声,心中沉甸甸压着块石头,无法喘气。
他想站起身,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无能为力地坐在桌前。
月折枝讨厌这种知道所有真相,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这让他想到多年前,炉鼎体质发作,骄傲被击碎,陡然跌落云端的窒息。
窒息感重重叠叠席卷而来,月折枝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
月折枝咬紧牙,他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滑落。
“容衍!凌踏浪!谁需要你们舍命保护!谁需要躲躲藏藏苟命!”
月折枝咬牙切齿磨着他们名字。
月折枝从不希望有人为他而死,他已经尝到愧疚的滋味。
要他换个身份重新生活,怎么可能?!
他的记忆早已扎根在月折枝这个身份上。
凌踏浪在门外冷静了片刻,才转身回房。
然而,他刚靠近门口就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凌踏浪瞳孔猛缩,他一把推开门,月折枝嘴角溢出丝鲜血,他趴在桌面,异常安静。
“月折枝!”
月折枝做了个梦,他梦到千年前。
千年前,仙之境孕育出仙器「引」。
仙器「引」天生气息干净,可牵动天地之气,受灵兽以及各种灵物、药灵、医灵、剑灵、境灵等喜爱。
应家初代家主应飞云与好友前往仙之境,在仙之境机缘巧合得到仙器。
然而,他身体孱弱,即便拿到仙器也无法逆天改命。
拿到仙器的第四年,他自知寿限将近,利用星元,将仙器融入后代血脉中,希望仙器能改善应家人体质。
月折枝在梦中,因与应家初代家主应飞云缔结契约,能通过应家初代家主应飞云的视角,清楚看到仙器是如何融入应家人体内。
他那时刚生出灵智,懵懵懂懂,不能预见应家初代家主应飞云这个举动会引来灭顶之灾,只是很高兴活动地盘变大了,能在很多人血液中跑来跑去。
大概过了五十八年,落败的应家发展成一方势力,应无邪,也就是容衍出生了。
他天生气运强横,月折枝拖他福,从仙器中出来了。
虽然出来了,但因修行不够,月折枝不能化形,只是一团气体,没人看得到他。
月折枝又失落又恼火,他把自己团成一团,整天趴在容衍头顶、肩头,蹦蹦跳跳,试图让容衍感受到他的存在。
月折枝认为自己因容衍从仙器中出来,容衍肯定与其他人不同,能够感受到他存在。
然而,直到容衍八岁离家拜入师门,一年才能回家一次,容衍依然不知道他存在。
月折枝气死了,委屈地发誓等他能化形,就扒光容衍头发。
过了八年,月折枝终于能勉强化形了。
他照着容衍化形。
容衍最好看,最厉害,大家都夸他。
应家邀请了很多修士抵御兽潮,家中很热闹。
月折枝最喜欢热闹了。
正当他纠结得想把自己揪成两半,全都要的时候,火光蹿红天空,突如其来的刀锋划破热闹。
月折枝看见熟悉的人倒入血泊,他自开灵智,就被融入应家人体内改善应家人体质,没接触过杀人。
因此,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在玩什么游戏,凭着仙器战斗渴望,顶着容衍的壳子,冲入战局,学着容衍的招式,打打杀杀。
后来,当一个接一个的应家人倒下,他们凄惶问他什么时候从门派内回来的,凶狠地怒斥他,让他赶紧跑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后知后觉明白这是一场杀伐。
他摸着脸上温热的血。
意识到人倒下后,便像应家初代家主应飞云一样,闭上眼,永远离开了。
从头至尾,这都不是游戏。
月折枝虽然天真且不知世间险恶,却知道趋利避害。
他本想顺从地离开,可他不愿意看到熟悉的人都离他而去,于是倔强地不肯走,想要护住他们。
但他才勉强能化形,又不能操控已经融入应家人体内的仙器,很快落入下风。
刀刃抵上了他脖颈,应家家主撕心裂肺地冲了上来,吼着要他走。
确实该走了。
月折枝理智告诉他,可他不想走,他在生死关头,头一次清晰意识到,如果他走了,远在门派的容衍就要被杀。
容衍和他们一样,都是人,闭上眼就不会醒了。
他不一样。
他是仙器生成的器灵,只要仙器不毁,他就不会真正意义死亡。
月折枝咬紧唇,“我不走!”
应家家主怒骂:“你脑子进水了?!滚,有多远滚多远!”
月折枝没吭声,他以自己的方式支撑到最后,直到刀刃划破脖颈。
很痛。
血液从脖颈飞溅而出,月折枝第一次感觉到疼痛,他咳嗽着跪倒在地。
天上下起细雨,细雨嘀嗒在血液中,冰冷刺骨。
月折枝听到刀刃收回刀鞘剑鞘的声音,听到那些人的议论声。
“应府上下死光了,也不见得有仙器!当初谁信誓旦旦说有仙器的?!”
“现在追究是谁传出仙器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摆脱滥杀无辜这个罪名!”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议论声很清晰,月折枝却痛得无法分辨议论声中的信息,他倒入细雨中,应家家主撑着身体半跪在地,眼睛里都是血泪。
月折枝抬手想帮他擦掉血泪,抬起一点,又落了下去。他手臂因剧烈打斗已然麻木,再加上脖颈被割断,大量失血,耳边嗡嗡响,实在有心无力。
应家家主显然注意到他动作,痛苦低吼一声,血泪混着雨水滚砸到地面。
“你你别哭。”月折枝忍着剧痛传音。
“忍忍就不痛了。”
应家家主闻言,惨然一笑,他低头看月折枝,看到月折枝的瞬间,全身骨头折断,轰然倒在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责备怨恨。
月折枝不知道他在责备怨恨谁,月折枝很难受,他作为器灵,没有保护人的能力。
月折枝有些想哭,他学着容衍安慰人,扯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
“你不要难过,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是我是”
月折枝想告知他自己不是容衍,容衍好好的,以后肯定会变得很厉害。
可是,他好疲倦,他灵体被不知从何而起的火焰卷入浓郁怨气中,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模模糊糊中,月折枝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撕心裂肺喊一个名字。
“月折枝!”
月折枝意识混乱,却隐隐约约明白这是自己的名字。
他想睁眼看看是谁在喊他,可他眼皮像是被雨水粘住了,意识不断下沉,再下沉,没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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