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入水,祈川便感受到一份言语难表的舒爽,随之周身几处大穴骤然间全部打开。经年累月蓄积其中的灵力跟不差钱似地,纷纷争先恐后涌入四肢、躯干。
倒是在几处大穴入口处,那些灵力又像有了思维,纷纷凑上来竟又裹足不前。尤其是眉心处,乃人体精气神汇聚集中所在,也最是吸引灵力的地方。祈川看着一个、两个,一簇、两簇,直至汇聚眼前的灵力越来越多,逐渐从一个点变成了晶莹剔透的一个大气泡。
即使感到惊奇,短暂的愣神之后,他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沉了气俯身下潜。
金蝉峰他亦来过数次,无涯潭是头一次踏足。深/入水中才知潭水虽目不见底,但水质清澈,所以几丈许的距离,那悠然自得欢快如尾鱼的身影,便清晰映入眼帘。
她自个儿也觉得意外,也许本就会泅水,刚滑入水潭时的惊慌失措不及围拢过来的灵力有趣。很快,石头就发现那些灵力不但不惧怕她,还使劲朝她身上贴。
那些像是生了魂的灵力也不似听雨阁里的要伤害她,石头大了些胆子,好奇地捉住贴上鼻子的一个。仿若夏日流萤,又似夜空星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干净纯粹,令她忘了身在水下的境遇,小嘴方张开立刻被灌了一口热水。流萤趁机挣脱,扑闪着游离了远些,也并未多远。瞧着手忙脚乱又是捂嘴又去捏鼻的人,然后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拽住了胳膊往上拖去。
才浮出水面,紧接着一阵剧烈呛咳。
终于咳完了,石头也累得趴在一旁不想动弹。
嫌弃地瞥了眼分不出是水是泪还是鼻涕的脸,脑子一抽,掬了捧水就朝那张脸上抹去。抹完了,四目相对,皆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祈川寻思该如何解释这一犯抽的鲁莽举动,雪松林里响起了沙沙声。
有人来了。俩人对看一眼,默契地屏气悄悄再次沉入水中。
计算着从水面能看到底下的距离,俩人不约而同往水深处下潜,且都沿着雪松林过来的一侧潭壁一路往下。连一个眼神都不曾交流,唯一的联系只有交握的双手。
背部紧贴潭壁不多久,阳光在水面倒映出一个黑影。
与岸上隔着的这段距离石头眼神不济,祈川倒是一眼就看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灵修堂堂主俞楚殇。
思忖着他们是否该再往下潜一些,掌心传来指甲抠划的骚/痒。方要制止她胡闹,扭头却见那些调皮的灵力正迈着愉悦的舞步,东跳西窜地朝着他们过来。
石头的嘴角隐约有了笑意,且上扬的弧度正渐渐延伸。
好了疮疤忘了痛?避免她重蹈方才的覆辙,祈川翻了个白眼,一边空闲的手掌替她捂住偷笑的口鼻,一边依旧撑大了眼睛盯着上面晃动的人影。
水流温热温柔,无声游走在指缝之间。
灵力像爱凑热闹的顽童越聚越多,石头神色一凛,急忙去扒拉捂住口鼻的手掌。奈何,这人是想要捂死她吗?
被分了心神,祈川这回眼里含着警告。岂料,当瞧见满脑袋星光点点的人,像盏发光的琉璃灯,纵使忍耐如他也差点岔气笑出口。
更何况这盏招惹琉璃灯的附近,还有许多蠢蠢欲动的流萤,蹭着飘动起伏的衣衫,恋恋不舍流连忘返。
一个眼神剜来,接收到威胁的祈川,立刻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捂住口鼻的手改去驱散那一脑袋的星光。
石头扯了扯交握的双手,示意他也松开。
祈川犹豫了一下,放开了她。
得了自由,石头迫不及待甩了甩脑袋,然后低头拉扯衣襟,试图将跟狗皮膏药贴着她的灵力抖落。
一簇抱团的灵力没有抓牢,滚到了束腰的带子上头,化作流萤散开。石头手一顿,就叫几只滑头的钻进了带子里面。
悄摸抬眼瞧了瞧祈川,见他注意力仍在那上头,于是飞快地去松带子——忽然攥着带子一端的手被握住,她诧异地抬头。
无法言语,祈川飞快指了指水面,又指了指水下。
这是又要继续下潜哪?他们这一口气已经挺得挺久了,她真怕没命挺到下一次换气。
忽然觉得,似乎哪不对?还未想明白已被拉着朝更深的水下游去。
才游了一小会,祈川蓦地停了下来。
他们的面前出现了奇异的一幕:水层断裂。他们身处的是缓缓流淌的温泉水,而他们脚下则是横冲直撞的急流?!
突然,方才还恨不得牢牢贴着她的那些灵力,接二连三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离开了她往那急流里迫切飞去。
成千上百也不知从哪钻出来,你追我赶化作一道璀璨星河,落入那急流之中却被冲散淹没——恍惚间,犹如飞蛾扑火。
汗毛倒立,石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手赶忙揉/搓泛起的鸡皮疙瘩。
祈川不知她想些有的没的,此时的他有些兴奋,因着自己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无涯潭边俞楚殇逗留至今未离开,他怀疑用不了多时便会下到水里一探究竟。怀疑起了头,他就不打算再在原地死守。所以在身旁之人与那些灵力纠缠较劲时,他细细察看了水流的方向。
若是一潭死水断不可能蕴养出如此灵力,可来时也并未看见无涯潭有缺口。无涯潭就像只偌大的碗,盛着满满当当的水,没有外溢也没有减少。
上面没有便只有下面了。
瞥了眼神色自如,只是从赞叹变为蹙眉的人,他弯了弯嘴角,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他们到现在都没换过气,还能毫无压力潜到潭底附近。这里的灵力,真是神奇。
不再犹豫放出一缕神识,很快,就找到了隐藏在急流下后方的洞口。
洞口很大能容纳两个人一同通过,但灵力稀薄,且水流如刀。
可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收回神识,祈川将她扯近了些。在石头不明所以的注视中,他解开了她解了一半的带子,顺势挡下挥来的巴掌。
手里动作飞快,眨眼间俩人贴得只剩与敷衍无异的衣物,束腰的带子缠绕在俩人的腰间,绑了个死结。然后,挑衅的眉眼在她额间面上逗留了一阵,他张了张嘴。
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憋气。
抖抖索索望了眼脚下的急流,石头眼底浮现惊恐:他这是要拉着她一道去死吗?
嘴角泛起阴险的微笑,祈川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搂着她游向了急流。
她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以示不满,被托着后脑勺摁进怀里。索性闭眼感受着温暖缓慢的水流逐渐激/昂冰冷,在能听得湍急的水声时,她唯一的念头:若是能逃出升天,这师尊不要也罢。
几乎是哭丧着脸,像案板上鱼肉,等待着更难承受的考验——
“唔。”等来的却是一声闷哼。
石头不敢妄动,睁开眼,入目的是一抹被洗刷的殷红。
微微仰头,是祈川平静的眼眸。他的额头的口子见肉不见血,脸颊上有几处伤。他却好似不知疼痛,眉头皱了一下,重新将她摁进怀里。
她听话地闭上了眼,手臂不自觉自下而上抱住他的背脊。她想,至少也能挡住一些吧。
当四周重归于宁静,沙哑艰涩的嗓音告诉她:“没事了。”他们已置身在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中。
浮浮沉沉,沉沉浮浮,祈川扯着嘴角戏谑道:“这么安静,胆子被狗吃了?”
换来几不可闻一声叹息,后——
她自他怀里抬头,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这一回,我是认真的。”
祈川一愣,只听她继续说道:“徒儿会孝敬您尊重您,您说一徒儿绝不说二。”
她这又是闹哪一出?
“所以师尊,下一回您若想不开,不要拉着徒儿好么?”眼神坚定认真,她是斟酌再三开的口,“人生苦短,师尊,咱好好过行吗?”
……
喜悦散尽,一口气梗在喉咙,好半晌迸出两个字。
“逆、徒。”
夜幕降下,月牙儿挂回了柳梢头。
柴火堆上架着的烤鱼滋滋冒着诱/人的香气,她磋磨着双手:“师尊,还有一会就能吃了。”
垂杨柳下浑身是伤的师尊,阴沉着脸,缓缓吐出一句:“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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