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想走一会又要留下?拐弯抹角变着法子,石姑娘倒真是费尽心思。留在执法堂简直埋没了姑娘的大才,所以您还是想去哪就去哪,千万别再提留、下。”
一长串不带停顿,最后几乎咬着牙切着齿,祈川面朝垂杨柳,背脊挺直,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甲嵌进掌心。
仿佛她做了伤天害理天理难容的事一般,他给判定有罪,连给抗议的机会都一并剥夺?她不过说出了真实姓名,而已。
望着决绝的背影,无语摇头。非但听岔了音,气还生得这么明显,她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会不晓得。
只是,晓得又能如何?
挪步上前,她垂眸敛神,轻语道:“琉璃的琉,夏日的夏,我真正的名字唤作,琉夏。抱歉,一开始骗了你们。”
背影微动,却依旧没有回头。
“师尊说得对,拜您为师您也不可能日夜都护着我,毕竟您也有不在和打盹的时候。”慢慢说来,她也不希望临别前闹得不愉快,于是尽量语气婉转,“既然师尊猜到我想离开,我也不瞒您了。确是,无为宗是非地,多留一日于我只会多一日不安。有朝一日,师尊会明白我今天的决定。”
“要走就走,何须多言。”
反正他护不住她,反正她决意如此,反正有朝一日他会明白。冷笑泛起,“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现下我就明白的很。”却,一嘴的苦。
琉夏,亦或石头,诚如她当初所言,不过一个称呼。叫什么,又有什么重要?
身后似无奈的叹息,背脊的肌肉陡然绷紧。
犹豫了一下缩回了手,她还是无法将事实说出口,只得:“师尊,保重。”一句概之。
接下来祈川是遵照原文走向与陆镜尘反目,还是回到魔族当他的少主——她深深吸了口气,只要不害得她没命,谁又会多事去管呢?
原文里的琉夏没有活过三页纸,她无论如何也想撑到最终章。甫自打从无涯潭被急流冲到这里,离开的念头一冒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调转头,望向下游处逐渐宽阔的河道。从河里爬上岸时,祈川告诉她他们已经在无为宗的山脚下。这一片虽仍属于无为宗管辖,但村民以务农为主,修仙的不多。
田野肥沃山泉河水蕴含自然灵气,村民会将长出的庄稼拿到留仙街售卖,偶尔无为宗也会派人来此收购粮蔬,毕竟辟谷的只是少数人。
沿着河道一直往下游走,待到看见三条河道交汇处,也就正式离了无为宗地界。说远不远,于祈川眨眼间,于她也只需个把时辰。
“慢着。”
方要迈出的步子顿住。
“这个拿去,”他递来一包东西,“必要时留着防身。”
疑惑地接过打开,薄如蝉翼形似柳叶,金光灿灿闪瞎了她的眼。心中默数,随后慎重地重新包裹,牢牢抱在怀里。
整整十把纯金柳叶刀啊,他剔鱼用的工具,她未来的盘缠。琉夏不敢相信,但是大为震撼。
“多谢师尊相赠。”不由深鞠一躬,言语激动,“大恩大德,徒儿没齿难忘。”
“走了就别回来,还有,”祈川絮叨着,“若是被我发现你把它们拿去熔铸或是当铺,后果自负。”
“啊?那你给我做什么?”金子,不就用来花的吗?琉夏觉得自己的脑袋或许还是原来的石头,不理解他的话。
果然,“武器自然是用来防身,”语带讥诮,祈川一副不出所料的口吻,“要给你银钱我不会直接给,用得着糟蹋上好的柳叶刃?”
唔,“有道理。”点点头,琉夏没有反驳,“那还请师尊直接赠与徒儿银钱吧。”
说着,拉起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将裹着金柳叶的小布包还给了他。
祈川呆了呆,手里的分量稍一掂量,就知她是一叶未拿。她,她真正是不知好歹。送出去的东西焉有收回的道理?
偏还听得她好声好气地催促:“师尊?有银钱吗?”
捏紧小布包,“没有。”祈川想也不想,平素用不着的东西带着作甚?
身后有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若没别的事,我走了?”布料擦着泥地沙沙声起,她没有等他搭话,“师尊,保重。”
似乎除了一次又一次的保重再也无话可说。直到沙沙声渐行渐远,垂杨柳前的人回转了身。
夜幕笼罩失了月光的大地,一树柳条无力垂下,白天欢闹的雀儿虫子也寻了地方躲了起来。空气愈发闷热,暴风雨即将来临。
他闭上眼,不去想破衣烂衫的身影,不去担心绑住一双赤足的布料会多久磨出洞来,没修为没本事没灵力更没银子。她要作死是她的事,他何苦来哉操这份闲心。
再睁眼时除却冷漠再无其他,调转身没入黑暗中。
话说另一边凭借一颗孤胆贸然独行的琉夏姑娘,没走多远就开始后悔不迭。
“我是不是傻?”自嘲着在河边坐下,狠命揉/搓两只脚丫子,琉夏最后悔的是没跟祈川要双鞋。几乎一路不是被拽着就是被抱着,她愣生生把光脚这事给忘在脑后。
其二后悔的便是该等天亮才出发,而不是在大半夜两眼一抹黑的前行。其三后悔,后悔把那包金柳叶还给他。
也就是后悔,回头断不可能。仰面往后两手撑在河滩上,望着天水一色的墨黑,慢慢闭上眼,想着往后也将天为幕地为席的日子——琉夏咧开了嘴。
恍惚中,冰凉滴落在额头、脸颊,一滴、两滴……猛地惊醒,大雨倾盆而下。手脚并用,朝着离得最近的歪脖柳跑去。
咻然站定,歪脖柳上方一道闪电先她一步落地,不偏不倚恰巧将树从正中劈成两半。琉夏一惊,想起了离宁的蒲扇。
不一会儿,树枝就窜起了火苗。又一记落雷在不远处炸开,大雨急骤转为暴雨,无处可躲的她瞬间淋成了落汤鸡。
无语凝噎,今天怕是跟水过不去了。湿了干,干了湿的衣衫贴着身体,随着倒霉的主人雨中飘摇。
正怨叹,河道沿岸的林中匆匆忙忙跑来两个人,一高一矮,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他们直直冲到被雷劈的歪脖柳跟前,察看了一阵又低头说了些话。
隔着雨帘,琉夏听不清,就像他们完全没注意到离得不远的她。顶着雨势,她上前几步:“请问?”
俩人背影一震猛地同时转身。
这时,她方看清是一老一少,一女一男。奇怪的是,他们看她的眼神逐渐从震惊变为惊恐,接着——
“鬼啊!”
这……笑容僵在脸上,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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