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有机会离开的。祈川不理解也感到迷惑,在思及她昨夜若有似无的各种维护,面皮又不禁一热,勾缠发丝的指节竟有些舍不得分离。
眼皮微动,“醒了?”言语含糊睡意朦胧,半睁着眼,却准确无误将缠着头发的手扒拉下,打了个哈欠枕上去。
眼神一滞,见她浑然不觉不对,脸颊蹭了蹭掌心,发出满足的哼唧,又沉沉睡去。
唇无血色抿住的刹那泛起抹心悸,撇过脸转向里侧,墙皮斑驳剥落像是嘲笑,嘲笑他不堪一击的自尊。
自尊告诉他,不会再见这人。自尊告诉他,只给她送最后一回银钱和鞋,绝不会多一分贪恋。而今再遇见,银钱和鞋都丢了,只剩下她不屑的自尊。
转念一想,或许自己该感激那波刺杀他的人。要不是他们半途拦阻,他可能与她就此错过也不一定。
那些人,祈川能肯定他们之中没有魔族,而是全都身有修为的修仙者。且,与其中一人交手,对方被逼得无退路时奋力使出的最后一招,出自无为宗的剑修堂。
沉吟不语,定定望着墙壁上的一处霉点。
无为宗虽只有一个剑修堂,可几乎每个新进弟子入门课业首先学的兵器不是刀就是剑。除了灵修堂,因为人家看不上。
不过,一切皆有可能。毕竟,反其道而行之也不是不可以。
抿了抿干涩的唇角,察觉到压着手的人动了动。他慌忙闭上眼假寐。感觉到她抬起了头,然后将他手塞进被子下。手背贴上额头,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躲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去抓底下的单被。
“师尊,师尊?”她唤得很轻,倒像是怕吵醒他一般。
“不烧了,怎么还不醒?”自言自语,琉夏觉得奇怪。想了想,又去摸了他的脸,沿着鬓角到下颌、脖颈,她摸得很认真。
“不烫呀。”难道是其他地方不舒服所以才昏迷不醒?越想神色愈发严肃,她忽然一顿,“不会是伤口感染吧?”
眼皮抽动,祈川只觉身/下的单被快要破了。在她掀开被子准备检查胸口的伤处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欣喜的笑颜闯入眼底,琉夏连忙凑到了他跟前。
“师尊,你觉得如何了?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啊,口干不干,要不要先喝口水?”担心了一晚见他终于清醒,她也算松了口气,不由地话也多了起来。
在床榻与倒茶之间犹豫了阵,见祈川挣扎着爬起,“诶诶,别乱动,郎中说了大伤小伤十几处。现在还不能使力,万一伤口裂开可咋整?”
头一回觉着她唠叨起来也,很是悦耳。如此荒谬的念头方冒出脑海,就又听得她说。
“师尊,我扶您。”
尚来不及出言拒绝,他已背靠进温暖柔软的怀里。
立刻,祈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汗毛都炸开,腾地往前就要下床。
红花绿袄的两条胳膊从身后环住他,阴恻恻地嗓音在他脑后响起:“师尊,你敢下床半步,试试?”
身形僵硬,祈川似不可置信。昨夜,掖被捂手温柔可人的那个,是她吗?
不会,她一定是在担心他,故而才会不满。给她的反常寻了个适合的理由,祈川这才慢吞吞地红着脸回道:“我已无碍,睡多了浑身僵着,下床活动活动。”许久没有喝水,嗓子哑着。
他看不见后头的人撇了撇嘴,瞪着他的后脑勺仿佛能瞪出个洞。
“郎中说你伤得很、重,你偏不给脸非得现在就下床。师尊啊,屋外那仨人确是摆设不假,可绕着这屋子守了一夜的那些个人应该正等着你出去吧?”琉夏虽气他直不楞登,但仍提着防备,耳语也愈加接近气音,“到底谁把你伤成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冲你去?你是不是知道他们说的堂主是谁?”
末了,“还有,别跟我说你昏迷一整晚什么都不知道,我亲手喂的药,昏迷的人咽不下去,少骗我。”若不是那仨都不主动,她只得主动得像个生怀仁心的医者。幸好煎药不复杂,不然早就穿帮了。
偏这人是不是傻的?第一口药喂下去,的确从嘴角流下,可她不过嘀咕了句“不喝不成啊”,于是给自己喂了一口,刚要俯身,便瞥见他喉头的吞咽。
气得她差点一巴掌拍他脑门来个欺师灭祖。后来再喂就容易多了。
未曾料她会提及昨夜喂药之事,祈川心虚地低下头,“那、那是,误会。”话到尾音几乎只有自个儿听得清。
所谓误会,他也是有口难言。伤处疼痛导致人也忽冷忽热,五百多年的修为是身体竟差到就连自己都瞠目的结果。
所以即使先前提着口气告诫她赶紧离开,而后也不知是不是那郎中给的伤药里头掺了安眠香,让他后半夜几乎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时而也分不清真假。即便她与那三人说的话,他有的听见了,有的疏漏,想提醒她切勿多言可睁不开眼。
不敢叹气,“你先放开。”在胸□□握的双手干净葱白,令他呼吸不自在。
“不要。”断然驳回,维持这个姿势有些累,一来她怕碰着背后的伤口,二来,男女有别她还是偶尔会提醒自己。再来,这人的身份是她师尊,更碰不得。
闹归闹,琉夏毕竟不是不知分寸,稍稍松了手,隔着一臂距离吃力地扶着他。“师尊,到底谁要害你?”软了语气,她只是想知道,这么个直不楞登的人会有什么乱了他的心境,从而促使他步入阴暗成为反派,与无为宗决裂到底,甚至可以牺牲与陆镜尘的亲情。
今天不问清楚,她不罢休。
沉默须臾,他说:“你不必知道,这些,也同你无关。”
“是,我知道不关我的事,可我只是想要关心你。”睁眼说着瞎话,她不得不衡量离开和留下之间到底该选哪条路——有时候人就是能倒霉到喝凉水也塞牙缝,就如她以为遇了机缘可以远走他乡,不也被一场暴雨困住?
才又重新遇见他,就像剧情注定,上天指派。
“不,不用,”生生咽下“不需要”三个字,差一点他就脱口而出,舌头来不及打转,“不是这个意思。”祈川着急,怕她误会。
“那你什么意思?”
不出所料她果然怼了回来,不用看也知道冷了脸。
“好心当做驴肝肺,折腾一晚我还得怪自己多管闲事?连个知情权都吝啬?”
……女子不讲理起来都是如她这般么?张着嘴哑口无言,祈川顿觉自己多说一句怕都是错。
就在俩人僵持不下之际,陈大娘扭着腰进来,身后是表情寡淡的陈锐。
“我就说听得屋里有动静,原来是真醒了。那就好了。”
陈大娘拿着把绢面的扇子,粗布衣衫换作了一身锦衣绸缎,两腮抹了两朵红晕,一双绣花鞋各嵌着一颗眼珠子大小的珍珠。
“既然少主醒了,咱也不藏着掖着,不然继续给误会下去怕是魔尊怪罪下来,咱几个小命都担不了。”扇子一摇一晃带起阵阵香气,浓烈刺鼻。
若说陈大娘突然的改头换面已令琉夏瞪直了眼,她这一番爽快言语,真正是让她,难以消化,如鲠在喉。
琉夏的一脸呆滞遭来陈大娘的嗤笑:“至于这么吃惊吗?”
可又碍于祈川,她移开视线,退后一步:“陈锐,还不快拜见少主。”
话音落下,陈锐已直挺挺单膝跪下:“魔尊座下副使陈锐,拜见少主。”一如他的寡淡,话语没有起伏。
祈川抬眼看了他一会,随后开口却不是让他起身,而是道:“那些人,处理了?”
“回少主,他们是自行离去的,属下并未出手,”陈锐顿了顿,复又补充,“也未暴露身份,请少主放心。”
“起来吧,”对于这个回答,祈川看来很满意,“你们是如何与他们说的?”
“回少主,是鬼三去说的。”眼观鼻鼻观心,陈锐思索了一下,“您二位被冲入河道没多久,灵修堂的人不多时也跟着出现,告知大家留意无为宗的叛逃者。村里虽有我们的人,但大半是长住此地的村民,您二位的出现其实不止我们看见,早有村民去通风报信,鬼三也就随了这口风。”
将事情原委先解释了一遍后,陈锐才接下来说出:“鬼三对灵修堂那人说的是,一男一女似乎并不相识,男的身着无为宗执法堂衣袍,女的……”
他忽然停下,朝琉夏望去。寡淡的眉宇,一抹忧虑稍纵即逝。
“继续说。”祈川将他这一举动看在眼里,心里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收回视线,陈锐躬身:“鬼三说,女的不似宗门弟子,与您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看着像,不太熟。”
“还好。”他还当鬼三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若只是这样……
砰,双膝着地的声响令床榻上二人不约而同一愣。
“属下有罪,”陈锐低垂着头,“琉夏姑娘是仙石转世化身的传闻已在村里传开,鬼三并不知情,是属下做的,还请少主责罚。”
“你说什么?”才放下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口,祈川大喝道,“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陈锐深吸口气:“属下把琉夏姑娘是仙石转世化身……”
罡风随掌迎面袭来,陈锐跪着受下。
“哎呀,少主,不是这个样子的。陈锐,你不要胡说。”
第二掌举起,陈大娘挺身挡在了陈锐身前。
“少主明见,陈锐区区一个副使怎么敢擅作主张?我儿他,也是不得已。”
居高临下冷眼扫过,祈川的怒火濒临爆发:“照你意思,是有人指使?”
“无人指使,”陈锐却大声越过他娘,“大错已犯下,恳请少主在不可挽回前带琉夏姑娘速速离开。”
“陈锐!”陈大娘恨不得给这愣头愣脑的儿子一巴掌。
可陈锐已无暇顾及:“陈锐愿以死谢罪,只望少主,您二位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回无为宗,也不要去魔界。”
祈川不禁发笑:“那我们要去哪里?”他是明知故问。
“哪里都好。”话语无力,愧疚不安,陈锐知这回他做错了,“少主,琉夏姑娘,陈锐难辞其咎。”
“不行,少主,您不能听他的。”陈大娘急了,陈锐此刻才是在擅作主张,一急便也藏不住话,“魔尊下的命令,即使少主您,也不得违抗。”
果然。
嘴角一抹冷笑,“魔尊下的什么令?”
“娘,不能说。”
“闭嘴!”再不说陈锐焉有命在?
“魔尊下令,请您……”
“娘,少主,你们赶紧走吧。”
“魔尊有令,请少主将仙石尽快赠与灵修堂堂主俞楚殇,以示诚意。”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