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煦看看表,不能不走了,接下来还有个会要开。

    那支烟,他都不该吸。

    他是个守时的人,好在是孟甜甜追了出来,不枉他破例一次。

    “你没有我的新号码吧?”曾煦问孟甜甜。

    孟甜甜掏出手机,要记:“你说。”

    “我让我助理发你。”曾煦走人。

    孟甜甜嘀咕了一句:“自己没长嘴?”

    手机掏都掏了,总不能白掏,孟甜甜随手拨了曾煦的旧号码。他的用词是“新号码”,有新就有旧,也就是说这三年间他换了号码,这逻辑没毛病吧?至今,孟甜甜记得曾煦的旧号码,不是不想忘,是有的事,越想忘,越忘不了,这逻辑也没毛病吧?怪只能怪她手欠,这一拨……竟然不是空号?

    竟然通了!

    孟甜甜一愣。

    这是拨给了旧号码的新主人?

    孟甜甜下意识一抬眼,只见曾煦一手开车门,另一手掏出手机。有人致电他?这ting要不要这么巧?下一秒,她只见曾煦拒接了电话。与此同时,她这边的通话……被拒接了。

    所以,巧个大头鬼啊!

    他根本没有换号码。

    他根本是在耍她。

    如此一来,他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她的新号码。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知道了,三年过去了,她还记得他的号码。

    孟甜甜拿出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劲头儿,差点儿把后槽牙磨碎了:姓曾的,我们走着瞧!

    她再一转念:不,姓曾的,等我十万块到手,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

    当晚。

    曾煦回家后,在衣帽间里席地而坐了好一会儿。一个有钱、单身、无趣的男人的衣帽间大归大,但没什么看头,无非是白衬衫,以及在冷色系里深深浅浅几乎没差别的西装和皮鞋。他背靠一面橱柜,像守着一座宝藏。

    橱柜里,都是些有年头的旧物。

    按时间线倒推的话,有孟甜甜离开时留下的衣物;有他和孟甜甜的结婚照;有谈恋爱的时候孟甜甜“没事找事”写给他的欠条,和逼他写给她的欠条;有上大学时,二人不在同一座城市,来来回回攒了一饼干盒的火车票;有上中学时,二人同校不同班,阴差阳错从学校偷回来的一套课桌椅;有上小学时,他们的学校隔着一条马路,他妈肖海棠给他们山寨了对方学校的校服,方便他们串门……以上种种,都还在。

    更还有从他们六岁认识,到二十三岁她离开他,她送他的上百件礼物。

    没错,上百件。

    二十年前。

    曾煦六岁,跟着父母搬来这座城市,搬进一个名为万花山的小区。

    没两天,曾煦一下楼,就被孟甜甜给“堵”了。

    大热的天,孟甜甜一手一支冰棍儿,路过曾煦家的楼门口,看他是张新面孔,一个箭步蹿上去:“你新搬来的?”

    曾煦白白净净,细胳膊细腿,嗯了一声。

    “几岁了?”

    “六岁。”

    “六岁?”孟甜甜咋咋呼呼,“这么矮!你妈做饭不好吃吗?”

    刷的一下,曾煦的脸更白了。他们之所以搬家,就是因为他爸嫌他妈做饭不好吃,总在饭桌上摔摔打打。六岁的曾煦不知道,他爸在外头有了小三,回到家只是借题发挥。曾煦也怀疑过,难道换一座城市,她妈的厨艺就能突飞猛进吗?果然是不能。这才搬来没两天,他爸又掀桌子了。所以他才会一个人偷偷溜下楼来。

    “不要你管。”曾煦往左。

    孟甜甜往左:“没礼貌。”

    “姐姐,”曾煦往右,“是你没礼貌。”

    这是曾煦第一次上孟甜甜的当。孟甜甜太高、太壮了,扎了两个麻雀尾巴一样的小辫儿,支棱着,更突显一张大脸盘子。曾煦想不到孟甜甜和他同龄,更想不到她生日比他还小了三个月,这一声有礼貌的姐姐,覆水难收。

    孟甜甜往右:“你叫什么名字?”

    曾煦还是那句话:“不要你管。”

    “这个给你。”孟甜甜没再问,将手里的两支冰棍儿递了一支给曾煦。

    曾煦看孟甜甜脸上流淌的汗都是黑汤儿,再看她的手更黑,冰棍儿虽然一口没咬过,但被大太阳一晒,化了一圈,滴滴答答,黏黏糊糊,惨不忍睹。曾煦忙不迭将双手背到了身后。

    “别客气!”孟甜甜再往前递。

    曾煦不得不接了,否则,这支橘子味的冰棍儿就要杵他怀里了。

    孟甜甜连蹦带跳地走了,豪言壮语被热浪一波波送回来:“我叫孟甜甜,这院儿里的小孩儿都归我管!”

    包括你,曾煦。

    孟甜甜不是说大话。她是万花山小区公认的山大王,六岁的她比同龄的小伙伴高半头,比曾煦高大半头,在小区里一呼百应,跑啊,骑车啊,滑旱冰啊,都是领头的那一个,三天两头带着一帮“熊孩子”呼啦呼啦地过去,又乌嚷乌嚷地过来,给人一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感觉。

    二十年后的今天,曾煦还记得那一支冰棍儿的味道。当时,他举着它吃也不是,扔也不是,任凭它一点点融化,终于,他嗷呜一声,将只剩拇指大的冰塞进了嘴里,橘子味,或者说是香精的味道,酸酸甜甜。

    那算是孟甜甜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曾煦在橱柜前席地而坐坐久了,起身后,腿麻了,走了个一瘸一拐。

    看着惨兮兮的。

    反观孟甜甜,被亲妈丁燕子当电灯泡从家里“赶”出来后,找了间网吧,包夜,火腿肠、方面便和辣条一摆,那叫个滋润。前夫算哪根葱?三年前她千疮百孔都熬过来了,如今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孟甜甜所谓的“忘了疼”,绝不是重蹈覆辙,是坏的忘了,好的也忘了,有关他曾煦的一切通通是上辈子的事了。

    如今的曾煦在她眼里就是个人民币的符号。

    她承认,她今天在他面前的表现马马虎虎,但那是因为他杀她一个措手不及,从现在起,她孟甜甜会把“在商言商”四个字刻在曾煦的脸上!

    为什么是刻在曾煦的脸上?

    当然是方便她看。

    一不留神,大半根火腿肠下了肚,孟甜甜咂了咂嘴,没尝出味儿来。

    远没有小时候的好吃。

    孟甜甜记得小时候的火腿肠有多香,捎带着,记得曾煦吃火腿肠的熊样儿。

    那一年,曾煦随父母搬来万花山小区,等于是来拜她的山头。那小子瘦瘦巴巴,但死犟,每次在楼下喊他出来玩儿,他要么连头都不露,要么说天太热了、时间太晚了、头疼,肚子疼、脚疼……长得可真全乎!

    对了,他的名字,孟甜甜还是跟他们楼一大妈问出来的,不然喊都没法喊。

    直到有一次,孟甜甜在楼下喊曾煦,一个男人砰地推开了窗户,想必是曾煦他爸,也想必是嫌烦,吼了孟甜甜两句,然后把曾煦赶了下来。

    孟甜甜的爸爸也不是什么慈父,所以她见怪不怪。

    她只知道,不让包括曾煦在内的任何一个小伙伴在这个小区里落单,是她的使命!

    那天,孟甜甜率领着大部队团结在曾煦的身边,但他会不会太慢热了?大家伙带着他在小区里跑了三圈,他才融进来。而至今,孟甜甜有两件事不知道。

    其一,那时的曾煦搞不懂你追我,我追你,有什么好玩儿的?但如果他不跟着大家伙跑,孟甜甜就会骑车围着他转。所以,他不得不跑。

    用今天的话说,这叫打不过,就加入。

    其二,孟甜甜问他:“你不想跑,你想骑车吗?给你骑我的!”那时的曾煦不会骑车,又要面子,不能说不会。

    综上所述,他还能怎样?跑就是了。

    对了,孟甜甜还有一件事不知道。那天,曾煦跑着跑着,就把他爸妈要离婚的事忘了,那叫个无忧无虑。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孟甜甜一喊他,他溜溜地就下楼。

    但曾煦是真的“弱”,跑不了多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

    孟甜甜第一次说要骑车带曾煦时,曾煦死活也不坐。坐了第一次,一个字,爽!不费力,小风嗖嗖的,身后还有一群跟班儿……

    打那以后,孟甜甜自行车的后座就是曾煦的专座了。

    孟甜甜饭量大,饿得也快,载着曾煦,肚子总在咕咕叫。曾煦有时候从家里带块巧克力给她吃,有时候从小卖部里给她买根棒棒糖。站在曾煦的角度,反正家里的巧克力还是过年的时候亲戚送的,他不爱吃甜食,再放都要过期了,反正他妈给他的零花钱,他也没处花,天天揣兜里怪累赘的。但在孟甜甜看来,曾煦这人知恩图报,能处!

    难得有一次,曾煦也饿了,从小卖部里买了两根火腿肠,孟甜甜一根,他一根。

    孟甜甜用牙一咬,一转,再一撕,攻破了包装,吭吭两口,大半根下肚,美滋滋。

    她再看曾煦,好家伙,还跟那儿用指甲抠哧包装呢!

    真活活急死谁呢!

    孟甜甜一把抢下曾煦的火腿肠:“叫爸爸。”

    曾煦一愣。

    “你叫我爸爸,我就给你撕开。”

    曾煦的脸刷地涨红了,气得!一来,他比孟甜甜大三个月,之前叫过她一声姐姐,够吃亏的了。二来,他不喜欢他爸,孟甜甜这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但孟甜甜是好心:只要他认她作爸爸,从今往后,他就是她的掌上明珠。

    “叫啊,”孟甜甜迫不及待,“快叫啊!”

    唇红齿白的曾煦就是不开这个口。

    “你还想不想吃火腿肠了?”孟甜甜还逗曾煦。

    曾煦一扭脸,跑回家了。

    时隔二十年,孟甜甜坐在网吧里没滋没味地啃着一根火腿肠,还记得当年的有滋有味,记得曾煦的熊样儿,到手的火腿肠,吃不进嘴?脖子上顶个脑袋是干嘛使的?是,等上学后,他那个脑袋是能考全班第一,但一百分是能吃啊,还是能穿啊?中看不中用。

    这时,孟甜甜的微信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是曾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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