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隐匿贤者,请求您带回我丈夫的音讯,祂已经出海一月有余……”

    “奥秘的主宰,灵数和知识的化身,伟大的隐匿贤者啊,请您赐予这符咒力量,我愿用药草和熏香取悦您……”

    “贤者,关于有人用禁药牟取暴利一事,请容我呈上卷宗……”

    “贤者啊,请您保佑我这次考试一定及格!一定会及格的对吧?!要知道我已经复习三个通宵了!”

    无数代表祈愿的光点在透特面前闪烁,看久了简直让人头晕眼花,但正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收受了信徒的尊崇和祭品,就有必要忍受繁忙的折磨——何况被闪了这么多年,祂的眼睛早已练出了抵抗力。

    “是渔民啊……让青鸟随便带个她丈夫的东西吧。”

    “学派的孩子吗……嗯,这个仪式布置的还行,准了。”

    “哼,竟然在我眼皮子荼毒我的信众?看我怎么收拾你。”

    “考试求我有什么用啊?!还有赶紧滚去睡觉!”

    处理完这一波事务后,透特终于得闲给自己倒了杯茶,祂一贯不喜欢没有味道的水,闻着玫瑰花在热水的洗涤下焕发的馨香,感觉人性都上浮了一些。

    但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茶水似乎少了些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透特盯着冒出白雾的水面看了半晌,最终将一面扣在桌上的镜子立了起来。

    “伟大的战争之神,铁与血的象征,动乱和纷争的主宰……我是隐匿贤者,在此请求你的回应。”

    话音落下,水面荡漾,发出阵阵钟声般的嗡鸣,随即梅迪奇的面孔出现在镜中,祂应该是在自家宅邸,透特看见祂背后的墙壁上有个狼头,皮毛是稀罕的红棕色——那是祂某位后裔春猎的战利品。

    “大眼,什么事?”

    “祂现在怎么样?”

    “啧啧,小乌鸦才飞离你身边多久,你就开始牵肠挂肚了?”

    梅迪奇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别有深意地说:“查拉图给密偶编排的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少废话。”透特脸都黑了,“连通祂那边的视野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现在,立刻,马上。”

    梅迪奇之所以肯和阿蒙们建立整体联系,一方面是为了协助,替阿蒙分摊极端情绪造成的精神损伤,另一方面是为了监视,确保阿蒙没有做窃取权柄之类的小动作。

    “你看起来真像个下的蛋被拿走的老母鸡。”

    梅迪奇嘀咕了一句,随即掏出一条额饰——那上面嵌着透特从自己的神话生物形态上抠下来的一只眼睛,祂将这额饰戴在头上,于是透特也能分享祂的视野。

    红天使的视野一路延伸,直达倒吊人的梦境,一片血海映入眼帘。

    突然间,困兽般的吼叫响彻天际,一阵阵血色狂澜随之掀起,数只乌鸦急忙冲上天际,它们机灵轻巧,连一片羽毛都不曾沾湿,细细一看,它们的喙中含着一些闪烁的颗粒——那是造物主久远得难以追溯的旧日记忆。

    真是好险。透特松了口气。

    “看到了吧,小乌鸦们机灵得很,作不死的。”梅迪奇凉凉地说。

    “急什么,还没看到祂本体呢。”

    在换了一个角度后,透特终于找到一只白乌鸦的身影,祂如羽毛般轻盈地落在浪尖之上,变成了作巫师打扮的时天使,掌中捧着一块记忆的碎片。

    “让我看看……这段记忆是关于什么的?”

    “嗯,我绝对没有不尊重父亲的隐私的意思,绝对没有,我只是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没有非凡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对生而为神话生物的时天使来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问题,而帮助真实造物主寻回旧日记忆的过程也是祂追寻答案的过程——虽然费时费力,但结果却让祂着迷。

    在那个时代,黑夜不是野兽和恶灵滋生恐惧的巢穴,而是另一个绚烂的白昼,五颜六色的彩灯渐次亮起,有的变幻成各种字符,有的如星辰般闪烁不定,还有的如花朵般绽放,即便是所罗门的皇宫也要自惭形秽。

    在那个时代,从城市到城市,国家到国家从不需要跋山涉水,地上的钢铁长虫和天上的钢铁巨鸟一次性可以容纳上百人之多,长虫爬行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两旁的房屋都糊成了昏花的色块,铁鸟飞得如此之高,即便是无法乘风的普通人也能享受到高踞云端的感觉。

    在那个时代,没有爵位承袭的人家也能吃上精致的食物,获得优质全面的教育,穿上色彩艳丽的服饰,佩戴宝石和珍珠的饰物,只要他的所得并非来自偷盗抢劫——是的,那个时代即便有等级存在,但也绝不像所罗门帝国这般森严,这是阿蒙感到最不可思议的一点。

    这便是父亲故国的模样,那透特所在的国度又该是什么样?

    夜晚也会有这样绚丽的灯光吗?人们出行也会乘坐钢铁制成的巨物吗?也会经常下雪吗?也有像糖果一样五颜六色的教堂吗?哪里的人头发是什么颜色?皮肤又是什么颜色?

    说到样貌——祂还在这些碎片中窥见了父亲过去的模样,那时祂,不,他应该是在照镜子,原来父亲也曾是个挂着鼻涕,鼻子通红,被母亲裹成棕熊的小男孩;曾是个安静温顺,戴着一副厚眼镜的青年人;曾是个头发油腻,眼下乌黑的壮年人。

    时天使看着他在雪地里和其他孩子在雪地里玩闹,把雪球滚得快有自己一般高;看着他入迷地听老师宣讲那些激情昂扬的岁月,眼中闪着憧憬的光芒;看着他在前半夜将父亲用过的东西一样样地收进橱柜深处,后半夜则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天亮时眼中已经布满血丝。

    他曾是个人。

    祂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一个可以肆意大笑,可以放声大哭,也可以为了一点小事破口大骂的……人。

    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打断了阿蒙的思绪,分身们将寻到的记忆沙砾交给祂,又再度飞向猩红的海面。

    阿蒙从无数收藏中挑出某个倒霉的“狂乱法师”的能力,适当“放大”了这些记忆沙砾互相吸引的特性——于是“青年”和“青年”聚集在一起,“少年”和“少年”聚集在一起,“童年”和“童年”聚集在一起,就像异极磁铁互相吸引,相似的溶剂互相融合。

    那些支离破碎的声音,图像,气味,触感重新组合,新的记忆碎片在诞生,祂好奇地触发了它。

    这次会看到哪个时期的父亲呢?

    刺耳的鸣响拉响了记忆的序幕,紧接着无数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出现了,他们面面相觑,惊慌在噪音中弥漫开来,阿蒙借着父亲的眼看到了许多管道和仪器,还有一个个红光闪烁的灯,就像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有的人发出崩溃的啜泣,有的人愤怒地咒骂,有的人焦急地踱步,开始摸口袋里的烟盒,父亲在其中算得上最为镇定的几个,紧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朝着这栋建筑的深处走去。

    走廊苍白而幽静,仿佛怪物的食道,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蒙听出这是个男人的名字。

    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父亲的脚步急促起来,渐渐变成了小跑,阿蒙几乎能听到他乱如擂鼓的心跳,他坐上了升降梯,在下降了不知多少米后,金属门在他面前打开。

    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同样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站在栏杆前,神色痴迷地向下看去。

    下面是一个深坑,一个漫出黑色液体的深坑。

    父亲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跑了过去,想把那个人拽回安全地带,可是已经迟了,男人翻下了栏杆,投入了黑色的液体之中,泥牛入海般悄无声息,一丝波澜都未曾惊起。

    “那个是……混沌海?!”

    还不等阿蒙细想,血海就震荡起来,万顷狂澜如北海巨妖的触手般袭向祂!

    “小乌鸦,回神!”

    梅迪奇的声音将祂从父亲的回忆中抽离,而蝶群裹挟着祂,将祂带离了梦境。

    “真是……太乱来了。”

    “柠檬片,金盏花,洋甘菊,你要哪个?”

    “洋甘菊吧。”

    晒干的白色小花在开水的冲泡下舒展肢体,散发出清淡的馨香,很好地冲淡了那股环绕在阿蒙鼻尖的血腥味,虽然说刺激和冒险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这种平淡安宁的感觉也很不错。

    透特背对着祂,在橱柜里翻翻找找,最终拿出了一碟杏仁饼干和一小罐糖渍话梅——从上一个纪元起,祂就总喜欢在身边备些吃的。

    “在笑什么?”

    “父亲的记忆里有一只松鼠。”阿蒙拿起一块杏仁饼干,“会带着松果来敲父亲的窗户,然后父亲就会给它一块饼干。”

    “还挺有礼貌。”

    透特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祂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血色重新回到脸上。

    “你和父亲真过分。”阿蒙故意板起面孔,“明明你们那个时代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却从来不说。”

    “那是为了给今天的你留一点惊喜。”

    “哼,其实你只是嫌麻烦吧。”

    透特叹了口气,没有否认,这无疑给了阿蒙得寸进尺的机会。

    “现在让我原谅你还不晚,给我讲讲你以前是什么样的,我就原谅你……”

    “尊敬的隐匿贤者,您的信徒阿诺德请求觐见。”

    一个恭谨的声音很不巧地打断了阿蒙的借题发挥。在得到许可后,一个蜜色皮肤,红棕头发的天使进来了,祂讶异地看了阿蒙一眼,随即将头埋得更低了。

    “何事?我的眷者。”

    “我有重要的事物交予您。”

    阿诺德捧起一个黑色的信封,上面的红月蜡封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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