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盟主,其实凌肆阳他真的是……”叶枫清正准备同洛仪说清楚,便见一道金光轰出,极粗,极亮,如一根巨柱,将天地撑开,在金色的背景下,连悬浮的粉尘都清晰可见。

    金光直冲九霄,一直打到天空中的红色阵法才被拦腰截断,像被凌肆阳的灭世阵一口吞进去了似的。

    “抱歉,洛仪。”没机会解释了,叶枫清凝出长剑不疑,往洛仪脖颈挥去。

    叶枫清再怎么被祁韧折腾,身为天生灵脉,其修为对洛仪来说还是碾压性的存在,他这一击更是用了极多的真气,普通修士根本不可能躲开,甚至连动作都无法看清。

    “师兄,你要干什么?”洛仪一下子懵了。

    就在这时,封易水忽然出现,将洛仪狠狠一推。不疑已出,锐利的剑刃扫过,便是鲜血四溅,染红了他半边视野。

    洛仪跌坐在地,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张着嘴,睁着眼,说不出话来,却将那一幕深深地刻入了脑海中,叶枫清挥刀的动作,还有封易水凝滞的背影。

    要是他是龙,那现在一定化龙了。不过,他不是龙。

    霎时,笼罩在天空中的阵法消失了,忽然重现的强烈光线刺得众人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凌肆阳已经不在了,连带着他创造出的一切东西,不复存在,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在未来。

    他就这么消失了,于历史的长河中,不留一圈涟漪。

    不过,符箓不是凌肆阳做的,倒是还在。叶枫清将袖中的符箓拿出,凌肆阳用于捆缚的头发已经消失,符箓松松地散开,因为先前被卷起,两侧尚还微微向上翘着。

    凌肆阳并非遁逃,而确实是不复存在了——被他当作告白信物的头发,就这么成了叶枫清确定他死没死透的工具。

    封易水挺拔的身影倒了下来,砸在洛仪身上,颈部的伤口源源不断地喷溅出温热的血液,躯壳却渐渐冷却下来——死透了。

    “啊啊啊啊啊——”洛仪终于反应过来,揽住封易水的尸体,就像是根堵塞的管子突然通了气,叫声同那根光柱一般直穿云霄。

    那时洛仪走后,封易水坐在原地,脑海中却不断地回放着上辈子的那一幕:叶枫清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如何挥出的那一剑。

    在赶来的一路上,他看见了叶枫清洞府的凌肆阳和祁韧,看见了由密密麻麻的修士排布而成的人墙,他最后看见空中的那道光柱,像是劈开了相对而立的那两个身影。

    封易水修为算是高深,却仍是远低于叶枫清,但叶枫清挥剑的这一幕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精细到了每一个时刻的每一个动作。

    所以,他才能及时冲过去,将洛仪推开,自己却是撞上了刀刃——历经了两辈子,他对洛仪的感情,自然是能战过洛仪对他的。

    封易水的道心是他自己,这一刻,却是无关荣耀、无关责任,他只是简单地、纯粹地——将洛仪的生命放在了他自己的生命之上。

    道心顷刻崩塌破碎。

    不过影响着实不大,因为在他遭受到肝肠寸断的反噬之前,他就已经死在了叶枫清的剑下。

    灭世阵消失,露出晴空万里。

    宁丛暮面前是堆叠的百余具尸体,被阳光和树荫勾勒出斑驳的光影。她抬起头,正见一轮金日悬在空中,极大,极亮,朝四周发射着辉光。

    太阳在看着她。

    一众修士看见凌肆阳消失,如释重负地躺倒了一片,要是有人看见,定会以为是叶枫清这魔头在庭院里晒干尸。

    唯余叶枫清一人鹤立鸡群般地站在洛仪面前,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金光,投下又沉又厚的暗色阴影,罩在洛仪和封易水身上。

    洛仪手里抱着封易水的尸体,腿软得站不起来,抬头看着叶枫清,目眦欲裂:“叶枫清,你为什么、为什么——”

    “凌肆阳被抹消了,”叶枫清垂下眼,答非所问,“为了抹消凌肆阳,不得不牺牲一些人。”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牺牲你自己啊——”随着洛仪吼得破了音,他的眼眶中也挤出两滴清泪,流得像他叫得一般滞涩,慢悠悠地淌到脸颊一半的地方便淌不动了。

    叶枫清想蹲下安慰他,却终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垂下头,默默地看着崩溃的洛仪。

    庭院里的花在先前的打斗中落了一地,白色的花瓣染了血,薄薄地积了一层层、一簇簇,云似的,微风吹过,掀起叶枫清的衣袍,打散团团流云,花瓣扬在空中,是真正的六月飞雪。

    叶枫清想起过去的时候,安城之灾还未发生,自己还同洛仪、封易水拜于同门一起修炼的时候。

    他们会偷偷跑下山去,去山下的城镇里买画本儿看。

    那些画本大多描绘了些江湖大侠扶正黜邪的故事,十本里有八本的结局都是:大侠以身殉道、最后拯救世界,或是大侠与邪魔同归于尽。

    安城那时他倒也有这么个以孤身就苍生的机会,可惜他没把握住。

    那时的叶枫清还会觉得大侠可怜,现在却只觉得羡慕——

    用一死就能解决所有争端,这种简单的事,果然只会存在于画本中啊。

    洛仪仰头看着叶枫清巍然而立的身影,一身白衣染上点点血迹,如同枝枝红梅落在积雪的地上,脸上尚溅着封易水的血,却仍露着那副冷漠的神情。

    说什么牺牲封易水抹消凌肆阳,可叶枫清之前要杀的明明就是自己!

    洛仪托着封易水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横在地上,拿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拿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却反而糊了一脸血。

    他深吸了一口气,板着脸,字字掷地有声:

    “叶枫清,你钻研邪道,炼祭灵魂;任性妄为,残害凌氏;前任盟主便是死于你手,今日,竟又欲刺杀盟主。数罪并行,为正道所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现将你除名修真界,即刻收押问审!“

    洛仪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干尸从地上爬起来,一人一边地擎了叶枫清的双臂。

    “不是的,我是为了抹消凌肆阳,不是无故要杀他的!“叶枫清分辩道,“在场所有人也都看到了,凌肆阳的确消失了!”

    “胡言乱语!”洛仪冷笑一声,“既然凌肆阳消失了,那你可还记得你在凌家的承诺?”

    “等到凌肆阳之患除去后,你会自愿接受修真界的审判。”

    凌家?

    叶枫清心脏一抽:“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

    他不再挣扎,举起双手任凭修士捆缚,一方面因为真气耗尽挣脱不动,一方面也是心道自己仍有余辜,只垂眼看向祁韧:”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祁韧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次抵御凌肆阳,身体受损严重,你们也都是看到的,“叶枫清被押着离开,却又转过头来补充,”还请好好照顾他。“

    祁韧昏睡了一天,甫一醒转过来,便发现自己置身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边空无一人。

    “师尊!“他叫了一声,想起身来寻叶枫清,却被按着双肩摁回了榻上,榻边那日是他不认识的修士。

    “别师尊了。“他给祁韧掖上被子,”你先前也是倒霉,跟了这么个魔头。“

    “不过,你也总算熬出头了。“他半眯着眼,语气羡慕,”叶枫清终于伏法,你剿灭凌肆阳时的表现我们也有目共睹,这下,你应当是能接任你师尊的位置,当上下一任宗主了。“

    “恭喜啊,你现在可真是前途无限啊!“

    “不是,你说我师尊怎么了?“祁韧却对他说的全然没有兴趣,只将那修士的手推开,被子一掀,就一骨碌跳下榻去。

    “叶枫清啊?他当然是被收押了,现在正在被公开审判呢。本来我也想去凑热闹的,但是得照顾你啊。“

    “什么!“祁韧顾不得整理仪表,环视一眼,抓了件外袍随意披上,蹬上鞋便往外跑。

    “喂——“那修士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反应过来,疾步跟上去,”哦,我想起来了,叶枫清以前是不是还拿你的筋骨炼制过升元丹啊,难怪你急着要过去,过去说出来,说不定还能让他罪加一等呢!喂,别那么着急啊——“

    叶枫清此时正被捆缚于高台之上,低垂着头,发丝杂乱地披在脸前。洛仪站在他的身边,高声念诵:

    “叶枫清,五年前,你私布祭魂阵,尽杀一城百姓,并杀在场全部修士,你认罪否?“

    叶枫清气若游丝:“我认。“

    “叶枫清,你戕害凌家半壁老小,毁尸灭迹,你认罪否?“

    “我认。“

    “叶枫清,“洛仪顿了顿,一字一句,”你意欲刺杀此任盟主洛仪,却为封宗主所阻,将封宗主斩于剑下——你认是不认?“

    “我认。“

    “综上所诉——“洛仪拖长了声音,提起手上天平,”望诸位裁举。“

    修真界的审判采用众裁制,由盟主宣读罪犯罪行,再由台下众修士各自做出判决,众人的意见汇集到天平之中,天平的重量就标志了刑罚的重量。

    便见那天平的指针“刺啦”一声,沉沉地落到了最底端。

    洛仪垂眼看着叶枫清:“叶枫清数罪并举,虽万死而不足惜!”

    叶枫清并未反抗,只是抬起头:“以上诸罪,均是我一人所为,首徒祁韧曾多次阻止,然仍是受制于我。过去其所行所为如有冒犯,均是为我所胁。故而,望诸位莫要以我之故,对祁韧横加偏见。“

    叶枫清比谁都清楚流言的威力,自然要为祁韧斩断前孽,留个清白。

    “修真界自然不会无故冤枉好人。”洛仪应了一句,便袖袍一挥,“行刑!”

    行刑者手中的大刀反射出明晃晃的白光,刀身一转,叶枫清眼前便是一亮,闪得他闭上了眼。

    叶枫清修为傍身,若是想逃脱,自然是能做到的,只是,他虽是拯救了世界,可安城的人、凌家的人、还有他的师弟,也的的确确死于他手。

    自己身上背负的因果过于复杂,难以分辨对错。那便学陈衍一回,将做抉择的责任和权利一同交予整个修真界手上,来清算自己的罪与罚。

    既然所有道行都是从最初的无为道发展而来,最终也将归于无为。

    ps:无为?摆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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