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red”手机震了一下,沈煜发来一条微信。

    宋知朗抬眼瞟了一下正在和老总们切磋证券投资的沈煜。他并未回头,手机放在不远处的桌边。

    她找了个困倦的表情,按下发送。

    此时,宋知朗突然意识到已经八点过半,她赶紧起身,凑到行政秘书耳边说:“我明天要飞广州,需要先做一下24小时核酸。”

    行政秘书大约看了看酒局的状态,问道:“去哪家医院测?”

    “虹口那边。网上说是十点关门,我还是提前去,保险点儿。”

    “那行,你先撤?”

    “好,你们继续。”宋知朗心里不由轻松起来,把衣服稍作整理,向门口走去。

    “武总,allison需要去医院把核酸做一下,明天不是要去广州么。”行政秘书走到围成一圈的几人中,对武总说道。

    “哦,那行啊。给安排个车吧?”武总穿过人群,走出来,对着宋知朗和行政秘书交代着。

    “武总,不麻烦。我刚好走走路,回去也好休息。很近的。”宋知朗接过服务生递上的大衣,穿在身上。

    “武总,这样,我去送送我这位老同学。挺晚了,她半个美国人,人生地不熟的。”沈煜也赶紧走到衣帽间取出大衣,没等任何人批准,走到宋知朗身边,帮她推开门。回过头,他略带歉意地朝人群憨笑着说:“武总,咱们回来还有机会聚。韩律在这里,你们接着聊。下一场我陪您好好喝。”

    武总和韩卓见状,并不抓着沈煜,反而宽容地催促他二人先离席。

    宋知朗拎起包,戴上口罩,毕恭毕敬地冲在座招了招手。

    电梯来得及时。下行仍有其他人,二人并排站在前边,面朝电梯门,一副不认识对方的样子。

    到了一层,见其他人散去,宋知朗才绽放起笑容,粲然地喊出来:“怎么这么巧啊?沈律师。”

    沈煜颇为腼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低头感叹道:“缘分啊缘分。”

    “所以,你们律所是刚接下他们的业务吗?大客户哦?”出门后,宋知朗绕过中央环岛,轻快地跳上路边的人行道,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哦,东晟本来就是我们的客户。作为资方投了一家企业,然后对这个企业的系列操作,包括已经请的律师不是很满意。所以让我们介入支持,这次过来报方案。今天看起来,问题不大。也多了个了解数模和ic设计的机会。”

    “具体是?”

    “涉及到两家电子公司,互相发起的商业诋毁诉讼,在上海徐汇法院。”沈煜顿了顿,问道:“所以,东晟的项目就是你这次出差的主要目的?”

    “嗯,我负责他们公司几个产业园智能制造的优化项目。年底了,有一些收尾工作做得不太理想,所以过来盯一下。”

    没走几步,沈煜转身对宋知朗说:“这么晚了,把口罩摘了吧?好不容易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

    昨夜淅淅沥沥飘了些小雨,今天的空气的确不错,湿润微凉。宋知朗摘掉口罩挂在左臂上,脸颊有一抹不明显的泛红。鼻尖感到一丝寒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瞬间清醒了不少。她仰起头看了看天空,右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需要我帮你拎包么?”沈煜再次问道。宋知朗本来就不高,手肘上挂着一个大包,显得身形更小了。:“看起来不轻。”

    “不用,就一个电脑。”宋知朗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向前走。

    沈煜跟在身后。前方宋知朗的背影看起来相当单薄,若即若离地飘忽在黑夜里。她走路步幅不大,但频率很高,姿势轻快,像兔子一样。

    “今天的红酒很好喝。”宋知朗边走边笑,嘴角的弧度颇有深意。“让我猜猜,是沈律师您带的吧?”

    沈煜顿了一下,腼腆地答道:“啊……嗯……那酒,不错!”

    宋知朗停下脚步,歪着脑袋,咧着嘴对沈煜笑着说:“有心啦,谢谢啊。”

    沈煜随后也停下脚步。见宋知朗用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在黑暗处盯着自己,他赶紧刻意地把目光望向他处,浅浅地回了一句别客气。

    “你没事儿吧?”沈煜随意地关切道,脚步不停。

    “我没喝多少啊。”宋知朗偷笑,“话说,你今晚喝了多少呢?”宋知朗接着问。

    “喝了……”沈煜蹙眉,仔细想了想。“差不多四两吧?”

    “所以四两是多少?”宋知朗完全没有概念。

    “四两么,就是小半斤”沈煜拿手比了比,但感觉没什么度量概念,又将手送进大衣口袋。

    小半斤又是怎样的酒量,宋知朗不明,这到底是多呢?还是少呢?她好奇地问:“所以,你什么感觉啊?”

    “就是……就是,现在这个感觉啊?”沈煜笑出了声。

    “啊……就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感觉呗?”宋知朗打量着他,脸色肯定是完全没有变化,说话嘴不瓢,走路是直线,行为举止也和正常人无异。她边琢磨着液体容积的换算,边忍不住接着问:“所以,喝大半斤,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虽然,她也不知道小和大的差别,只是觉得可能会是所谓的“瓶颈”。

    “让我想想啊。”沈煜沉默片刻,似作思忖的样子,最后淡然地说了句:”好像不太会。”

    “哦……这样的么?所以,喝到多少会达到您的极限呢?”宋知朗觉得神奇极了,她心生崇拜地探究道:“我在想,你有没有喝醉过?”

    沈煜低下头,含蓄且认真地说:“若是品质好一些的纯白酒,比如说茅台,喝过一瓶半,睡一觉后问题也不大。如果混着喝,不太行。当然,也看心情。心情好的时候,酒精挥发会快一些……”沈煜停顿了一下,声音略沉道:“也喝醉过,也有过不舒服或者第二天起不来的时候。”

    其实,两周前的一场酒局让沈煜喉咙深处长了一颗不小的血泡。第二天早晨醒来,血泡突然破裂,直接喉咙喷血,溃疡化脓,一发不可收拾。连续两个星期,不仅滴酒未沾,连固体食物都吃的很少,人明显瘦了一圈。

    沈煜确定今晚宋知朗会赴宴。而此前打过交道,他深知客户的期待,所以专门让韩卓带了顶级红酒,就是不想让宋知朗在这种场合难堪。如若她今晚必须喝白的,那沈煜也是准备好替她挡下的。

    宋知朗再次用羡慕的语气说道:“你这酒量也太厉害了?是工作这么多年练出来的?”

    “说这个会有点儿凡尔赛。”沈煜脸上浮现着掩饰不住的小骄傲。“我么,属于遗传基因较强。初中就可以沾点儿白酒了。工作了,喝得机会多,可能也有一些锻炼吧,但不是主导。主要是,我爸妈酒量都不错。”

    宋知朗低着头,脚步不停。仔细想想,家族里能喝的人也不少,但这基因绝对没有遗传到她这里。

    不仅喝一点儿就上脸,喝得稍微多一些,第二天就头晕脑胀起不来了。她的酒量,一瓶红酒估计封顶。白酒么,小时候拿筷子沾过两滴,要是一杯下肚,极大可能性会出现让自己难堪的场景。

    去美国后,喝葡萄酒的场合很多。她自己也专门买了一个酒架,存了不少加州napa和南美洲智利阿根廷的干红。睡前偶尔斟一小杯,帮助睡眠。当然,能不能真正助眠并不看酒,主要还是看晚上操心闹心的事儿多不多。

    走过一个街区,宋知朗换了个话题。\"我还想去广州再约你呢。那天发完信息,想着你那么忙,估计也不一定有空。当时真以为,说不定你会放了我鸽子。想不到,一到上海就遇见了,怎么会这么巧?\"宋知朗还是沉浸在早晨相遇的状态里,想起来就觉得很神奇。

    \"是呀,真巧。想想,都是命吧……\"沈煜半开玩笑地调侃,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游离。“不过,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放你鸽子?”

    “哦,其实也不一定是你放我鸽子,因为我的行程也是不停地改嘛。我是怕,这次出差,别错过了。毕竟,几年才见一面的。”她放缓步子,眼睛直直地盯着路面。

    沈煜来不及调用适当的措辞,便听宋知朗又接着说下去:\"你比我们上次见,瘦了不少啊?\"刚巧在一个明亮的路灯处她转过了身,沈煜又看见她那双硕大的眼睛在打量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今晚见到宋知朗,他有些恍惚,或许是上海潮冷的夜,或许是这条溧阳路沿河的寂静,或许只是因为一切都过于突然……他顺着那束光向上望去。

    “有么?”嘴上虽不信,心里却泛起一阵喜悦。“可能最近是瘦了一些。”

    “嗯,不会是刻意控制吧?”

    “这个,有刻意控制的必要性。但究其原因,我发现,是因为上岁数了,若是稍微透支一些,都是现世报。”

    “少来!”

    “实话。”沈煜诚恳地表示。

    “所以,怎么个透支法?”宋知朗问。

    前方是红灯,二人等在路口,不紧不慢地继续此话题。

    沈煜感叹这两年身体时不时会发出一些警报,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过度消费,且对自己的各项指标进行严格管控。他每周都会踢球,做大量运动,吃饭也极其讲究。宋知朗觉得这不过是自律的人给自己的自律找更多的理论支撑罢了。

    这在沈煜身上,一点儿也不奇怪。宋知朗的记忆里,沈煜就是那种极其自律的完美主义者。

    “那个,你确定方向对么?”沈煜停下脚步,准备打开手机地图。

    宋知朗见状,有些固执地揪着沈煜的衣角向前拉说:“你要信我,我的方向感非常好。”她没有任何迟疑,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迈进。沈煜倒不是怕走路,只是觉得别走错了路,错过了检测时间。

    “所以,沈律师近期的工作怎么样?除了忙以外。”

    “很爽。”沈煜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自由是第一生产力,自由了,才好按兴趣行事。我和我合伙人现在对团队也是这样,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就是自己当老板的优势啊。自由度和我们这些搬砖的是没法儿比的。”

    “当然,没有绝对的自由。不过,我发现即便是客户也是随缘。”今天,沈煜对“缘分”似乎有了更深的体会。

    “韩卓人看起来很好。”宋知朗欣慰地说。能够找到默契的搭档,实属不易。

    很快,二人就到了医院门口。既然来了,沈煜也拿身份证自助办理了手续,和宋知朗一起做完核酸。

    夜里几乎不需要排队,整个流程结束,比想象中快很多。虽然是鼻拭子,但比起刚下飞机和隔离期间“刷马桶式”或“戳脑浆式”的采集手法,宋知朗开始给沈煜讲述自己痛苦的七次核酸经历。

    返回酒店的路上,有一座天桥,宋知朗快步走上台阶。沈煜站在远处,稍停了一下,然后大步迈上去,接过宋知朗的包说:“我来吧。”宋知朗本想拒绝,但最终还是递给了他。

    沈煜掂量着,比想象中重很多。不知道她怎么可以穿着高跟鞋,拎这么沉的包,走这么远的路。

    “我住在w,敢问沈律不会这么巧和我住同一家酒店吧?”宋知朗走上天桥的平台,转过身逗着沈煜。

    “嗯……就是这么巧。”沈煜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酒店的门卡,在指尖摆弄着。

    两个人谈笑着回到酒店。这一路,宋知朗完全没有看导航。茫茫夜色中,她就凭着直觉找到了酒店的路,把沈煜捎了回来。

    刚进电梯,二人保持着一米距离,分别站在两侧。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才想起忘了按上行楼层。“你是哪一层?”沈煜准备刷他的房卡按下楼层号。“25,谢谢。”可因为房卡限制,沈煜按了三次都未果。

    宋知朗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来吧。两个人在完全没有动的电梯里站了良久,同时低头尴尬地笑出声。

    电梯门在25层打开时,宋知朗转过身,眯起双眼笑着对沈煜说:“晚安啦,沈律师。”

    “晚安。”沈煜点了点头,回敬笑容:“好好休息。”

    待电梯门合严,沈煜侧靠着扶手,陷入了沉思。他忘记问宋知朗晚餐有没有吃饱,忘记问宋知朗明天几点飞机,忘记问宋知朗要不要趁着夜色去外滩逛逛。他觉得自己短暂地丧失了语言能力,心中甚是懊恼。

    但很快,随着电梯打开门,他调整好思绪,不再去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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