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令人疲惫的一天。
早晨,客户带着宋知朗到设备供应商的工厂进行考察。本来约好早晨先把项目细节和进度讨论完再参观产线,可供应商掉了链子,资料准备不齐,所以挪到了午后。
不确定是午饭口味过重了,还是天气比平时干燥了。明显能感受到客户几人在会议中的火气,会议室内严肃的气氛令人窒息。虽然,宋知朗是作为第三方参与进来,即使爆了,也不会误伤,但她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忐忑。
很快,在问到供应链交期时,对方连续几个问题都没能准确回复。能答上的内容,和ppt中呈现的数据对不上号。
“你刚才说,载具需要两百套新规。我就问你,你之前五线上一百套不能用么?”东晟的gs梁站起了身子,大声嚷嚷道。他的声音几乎是咆哮。
“不能啊。”一位工程师理直气壮。
“为什么不能?”
宋知朗静观着两边的形式,对这样的场面,她心如止水。
“就是和线体不匹配啊。”
“你有匹配分析清单吗?这一版设计和之前的差异比较,谁批的?拿出来看看。”乔梁提了提裤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瞬间晃出去半米。此刻,他仍是压着愤怒的,等着看供应商出糗。
一片沉默。
“有,还是没有?”
“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你打算什么时候有?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自己看看都什么时候啦?”gs跳如雷。“我要你四十天内把sat做完,你现在给我一堆屁话。你到底能不能做?”
“我们之前有跟客户这边开会沟通过的呀,你们当时同意的。交期可以pullin,但是新规还是要买的。”这个女工程师据理力争,丝毫未察觉这会拉了□□。
只听见一声“砰”,一瓶没有盖严瓶盖的矿泉水拉了大角度的抛物线重重甩在了墙上。水溅得满桌满地都是。
未等宋知朗反应过来,就见乔梁转身离开了会议室,门的合页被拉出扭曲刺耳的声音。她扫视着对面这群发蒙的供应商,所有人脸色煞白,不敢抬头,沉默不语。
“王总,先找人把会议室稍微处理一下。另外,带这位同事出去休息一下,接下来的会议请别人帮忙带讲一下。你们,还有可以做报告的人吧?”宋知朗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说。
这边几人显然还处在惊恐中,脑袋机械地点着,但肢体却僵直不动。
“这样,我们休息十五分钟,你把你们自动化的人叫过来,图纸我们过一遍。交期方面,我看了一下,既然留了buffer,那就再pull一下。无论如何要按时把sat完成。今天结束,发一个incidentreport(注:事故报告),把解决方案列清楚。”宋知朗合上电脑,边交代边向外走去。
乔梁在门口拼命地抽烟,见宋知朗走过来,把烟头掐灭,低头不语。
“我们三点继续。”见乔梁嘴里仍然骂骂咧咧,宋知朗不劝。她站在一旁听他抱怨,时不时地附和两句。
可等到三点,再回到会议室,供应商这里仍然没能准备好,人员也不到位。只见乔梁正要发作,忽被一只纤细的手压了下来。回头一看,是宋知朗。
“既然都没准备好,继续讨论效率太低。没必要。”宋知朗看了一眼乔梁,示意他一起离开。
在回程的路上,乔梁心中憋得慌,他也是半路被拉来支援这个项目,很多之前留下的尾巴等着他收拾。他嘴上不断地骂着供应商。一想到这周的报告要把问题升级,心里又是一阵毛躁,不知所措。
宋知朗想起在她刚进公司的前两年,有一位资深的项目经理跟她说过,有的时候甲方过多地提供帮助和指导,会给供应商一种错误暗示。
因为客户这边有极强的团队,能够帮自己处理日常事务。即使有烂摊子,也可以借客户的手掩盖过去。那么,这群人就不会把最优的资源投在这里,变相的,他们利用了客户的资源帮助自己工作。作为客户,适当给机会让供应商犯错,在重要的节点让其感受这种急迫和恐惧。很大程度上,会达到更好的效果。那么,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转身离去,则是最好的惩戒和警示。
“再等一个周末。现在,都是空谈。”宋知朗淡淡地说。“乔总,下次不必如此,动气也挺伤身的。”
回到酒店洗了个澡,宋知朗躺在床上小憩了半小时。
醒来时,收到沈煜的微信。
“忙么?”
“还好。”
“坦白说。这两天心力耗费较多,开一个人最终决策好难。”
看起来,各自都有不少操心的事啊。宋知朗回:“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最近打算辞退一个助理。根本原因是职业目标不太一致。确实很有才,研究问题很投入很较真,但产出效率较低。可能比较适合在高校从事教育工作。她自己其实也不愿意和团队融合,一直觉得在律所不过是个过渡。直接原因呢,就是你之前提到的,现阶段我更需要一个执行能力比较强的,不想花太多时间和精力去磨合想法。小冲突不断,有点累了。另外,她沟通上可能也缺乏安全感攻击性强,经常为了反驳而反驳。”
“isee所以现在处在什么阶段?“
“昨晚和韩卓统一了意见,今天会到执行阶段。”停顿片刻,沈煜补充道:“不过,今天会和争议解决部老大先说一下,因为毕竟是律所资产(我们所属公司制,统一安排薪酬。)”
“所以你和韩卓谁会先提出来fire掉她?”宋知朗感觉他们二人中,沈煜应该会是下手狠一点的那个。
“我来说。”过了一会儿,沈煜接着回复道:“感受不好,我也不愿意改变他人的想法和沟通方式。客观上,也很难改变。她的关注点和享受点都更适合高校,律所不同,这里是是高度市场化的领域。”
宋知朗完全赞同沈煜的观点,成长教会她的一个最重要的事,便是不必试图改变他人,既然是团队,必然要找最合适的。如若磨合如此吃力,不如好聚好散。她回到:“或许孩子磨炼一下也好,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适合什么。”
“啧啧,当老板的烦恼。”想想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呢?
“我想跟你讲个故事。”屏幕上显示沈煜不断地打字中。“之前公司法务史上开的第一个人是个男的。开他的当晚,我和他住在同一个酒店。他刚买了新房,背了房贷。得知消息,他半蹲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哭得这么惨。”
隔着屏幕,宋知朗都能感觉到沈煜心生恻隐。
其实,在他们二人的交流中,宋知朗很少能察觉到沈煜的消极情绪。或许是职业习惯,持续的冷静和稳定,很容易让周围的人忘记,此人也有底层需求。
“睡了么?”第二天凌晨,沈煜发来一条信息,正巧宋知朗在酒店改keynote。“hopeyouwillneverfireapersonreallysucks”
这个点儿沈煜很少会发信息打扰宋知朗,想必这一天是过于糟糕了。
“don’tfeelbadit’sanopportunityforbothpartiesandshewillprobablyexploresoinginhernewadventure”发完这段话,宋知朗也觉得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不过,换成是她,未必下不去这个狠心,毕竟提分手对于射手座而言是非常驾轻就熟的事情。
沈煜告诉宋知朗,这个女生事后发短信告诉他,被公司辞退可能会毁了她。宋知朗第一反应竟然是,她不会真得走极端吧?若是有边缘型人格障碍,那可就麻烦了。
在这件事情上,她完全不会同情弱者。
“有一部电影《upintheair》不知道你看过没?”宋知朗回复道:“专门从事辞退他人工作的。”
“克鲁尼。嗯,裁员专家。”沈煜这两天脑子里的确想到这部片子。他发了一个裂开的表情,说:“你不知道请她去会议室之前,我来回那个纠结啊。比我当初找老板提离职还要忐忑,心狂跳不止。”
宋知朗很难想象这种事情竟然把所向披靡的沈律师弄得如此焦虑。她发过去七个“哈”字。
“尤其是看她埋头在看资料。真希望有专业人士在场。”
“的确很难。”宋知朗安慰道,她在脑海中迅速模拟了一下场景,一股肃杀的气氛。“过程比想象中复杂太多。”
见沈煜没回,她发了一条略带轻松口气的留言:“或许,你也可以请个p”
“或许,真得请个像你一样的p”沈煜发了一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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