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一处偏僻院落,一缕缕苦药香飘了出来,一个剽悍的灰色常服汉子,细心地蹲在火炉前添柴扇风,眉目粗犷,肌肉结实。
一阵咳嗽声传来,北柴荆脸色苍白无力,手指扶在门框上,五指收拢,显出青白筋骨来,以拳抵唇。
“阿珂,药熬好了吗?”
“公子,还需要半刻钟。”
北柴荆点了点头,靠在红色漆木门框上,仰头青白色的喉结上下滑动,虚弱无力。
…
徐知隐奉诏入了皇宫,刚进金銮殿,一阵激烈慷慨的劝谏一声高过一声,他的眼皮跳了跳,光是听着声音就能推测皇上为什么这个点儿还宣自己进宫。
“参加皇上。”
劝谏的几位老臣很有眼色,把未说完的话咽到肚子里,几人老眼对视,眼里有暗芒闪过。
徐知隐连个眼风都没给这些老狐狸,仅凭声音就能判断出几人的身份,无非就是骠骑大将军栗山,以及两位从先帝时一直宠信的奸佞,贾武安和曹异。
骠骑大将军靠的是他姐姐栗太妃上位,而这两位则是各有各的本事。
贾武安在先帝后期剿匪作战失败时,舍下了自己当俘虏,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一头白发花甲之年的先帝。
正是这个举动,先帝感动到无以复加,当踏平了匪窝,亲自将贾武安从牢笼里扶出来,也不顾身份之别,两人执手泪汪汪。
贾武安仅凭匪窝救驾一跃成为朝廷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赐封号为安国侯,荣宠不断。
旁边偏瘦的曹异说来也巧,此人通过贾武安这条线,对先帝极尽谄媚,各方面打压朝廷忠臣,借此机会卖弄自己的奸诈。
徐谓被这几个人吵得是夜不能寐,恨不得将几人全拖出去斩了,可惜自身羽翼未丰,硬生生按下杀心,派大太监陈忠急诏皇叔进宫。
他看到皇叔的高大俊美的身影,扶着额头松了口气,终于真心实意绽开了一个笑容。
“皇叔,你来得正好。三位爱卿正与朕夜谈北国之事,呵,也不知北国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逼朕将北柴荆送到太学院同皇家子弟一同学习。”
徐知隐眉目厉色,不笑的时候尤为盛,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他眼尾的黑痣随之动作上挑,在昏暗的宫灯下有种别致的美感。
“几位大臣,深夜逼宫,就是为北国一事,是否有些大题小做?”
一番话砸在他们心头,心不由得跳一跳,骠骑大将军栗山自是当仁不让出来拱手相对,声音浑厚高昂,饱经沙场的气质顷刻间释放出来,一双眼眸如同荒漠里见血肉荤腥的孤狼。
栗山拂袖道:“晋王殿下有所不知,北国既然战败,送了质子北柴荆到我大楚,已经是臣服的姿态,作为泱泱大国,何不卖他们一个面子,让质子进我太学院,好好见识大楚的济济人才?”
贾武安横眉竖眼,一大把络腮胡子点缀在方圆的下巴,粗糙的大掌摸了摸胡子拉碴,沉吟道:“骠骑大将军言之有理,皇上切不可一时置气,将大楚的风骨丢掉了。”
一个个的话语冠冕堂皇,打着大楚的名号,却是为北国质子争取利益,口口声声的大楚风骨,将九五之尊逼成这幅模样。
徐知隐嗤笑:“本王第一次听说,战胜国需要给一个区区战败国面子,既然已经是臣服大楚,成为大楚的附属国,就该服从大楚的安排。”
“几位大臣处心积虑为北国皇子谋利益,又是何居心?是北国许的利益还是几位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不轻不重地猜测出几位大臣的不臣之心,着实是令人意想不到,一直没发话的曹异面色铁青,身子挺直,咬着牙铿锵有力地道。
“晋王殿下,你可真是冤枉忠臣,我们一心为国,一心为大楚的门面考虑,你不仅不帮我们劝皇上虚心纳谏,而是讲出此话来污蔑构陷我们三人。”
“敢问,我是不是也可以猜测晋王殿下也想在朝堂上铲除异己呢?”
“回皇上,臣对天发誓,此生忠于大楚,若有违背,亲族家人死绝,不得有来生!”
徐谓终于抬起头掀开眼帘瞅了瞅曹异,认真眯着眼打量他,他也不慌,端直摆着一张冷脸,任皇上的目光一寸寸审视自己。
“朕知道了。你忠于大楚这件事,不过不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谁也无法证实你的话。”
徐谓语气柔和了点,但是面色的狐疑仍然未消,正襟危坐:“爱卿所言,朕还需要考虑考虑。北国边境易守难攻,光是一战,極需修养生息,但并不代表北国就毫无还手之力。”
“质子是不是障眼法,烟雾弹,也尚未知,怎么能如此放心放他进大楚顶尖学馆偷师学艺?”
“皇上,”骠骑大将军栗山对徐谓的拖延之词不满意,蹙眉就要开口。
“好了,朕倦了,明日再议。”
徐谓朝着三位大臣摆了摆手,语气冷硬,捏着自己的眉心,看也不看几人。
几人无奈,甩袖离去。
室内的灯火通明,
徐谓与徐知隐两人在灯下细细品谈,商量着对策,三人在朝堂上的势力范围极大,明日早朝,极有可能以死相逼皇上纳谏。
大楚流行的文人劝谏,文官在堂上唾沫横飞,言辞激烈,事先便叫家人备好薄棺材在身后等待。只要皇上是个昏君,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血溅当场,借此机会震撼人心。
家人则哭哭啼啼在身后收尸,凡是被文官逼谏的皇帝,很少有不妥协的,不然在执掌史书的文官笔下,怕是遗臭万年的昏君。
徐谓也正是拿不准主意,横眉冷目,就差掀桌子走人了:“皇叔,你说北国许了这几个老狐狸什么利益?竟迫不及待半夜进宫,将朕的美梦都给搅了。”
徐知隐长睫在月光下浮动一瞬,不咸不淡地道到:“钱财美人,仅此而已。”
北国舍得花钱,舍得砸人心。
怎么会不成功,如果不成功,一定是筹码不够。
徐知隐想着暗卫禀报北柴荆的状况,是个身体虚弱的皇子,时常在宫中煎药,心生一计。
“皇上,不如顺水推舟,麻痹人心。”
“皇叔的意思是……”
直到子时,徐知隐才回到晋王府,带着一身淡淡的疲惫,眉心有道浅浅的痕迹,是蹙眉过久产生,一时半刻也没消掉印子。
晋王府的老人,吴伯穿着深青色常服提着一盏宫灯,布满皱纹的面孔一双慈祥的眼眸在瞥见徐知隐的身影时,亮了一瞬,巴巴地迎来过去,接过随手递下的黑色披风。
“殿下,浴池那边已经备好了,你看需不需要侍女伺候?”
吴伯的话语间有些小心翼翼,却暗含期待,殿下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父母早亡,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眼瞅着都二十三了还未通人事。
他心里颇有些急得慌。
徐知隐对于吴伯的心思掌握得一清二楚,只是他现在并无需求,庸脂俗粉,红粉骷髅,英雄埋骨之地,大业未成,不敢妄谈儿女私情。
“不必,吴伯去歇息吧。”
吴伯挂了披风在架子上,尽管是被经常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推脱,骤然听到还是不住叹息摇头,慢慢退出房内。
现在,他只求有个能让殿下上心的女子,哪怕身份不对,好歹也娶回来当个良妾,帮忙劝一劝殿下的倔脾气,就是暖暖被窝也是好的。
深黑的夜色中,一路上有几座灯架,上面是四角镂空灯盏,华丽精美,照向去后院假山浴池的小路。
氤氲的水雾气弥漫在整个浴池,白玉为壁,中间是个雕龙画凤的白玉柱子,徐知隐静静靠在石壁上,一身冷白色的肌肤被水汽凝住,下半身泡在热气腾腾的青绿水中。
他鸦青的眼睫凝了细小的水珠,从长睫滚落,一路滑到胸膛,往下滴去…
他倏地睁开眼,黑眸不点而漆,灿若明星,眼前白雾缭绕,耳边是不间断的阵阵蝉鸣,喉间喟叹一声。
朝中姿势不容乐观,北柴荆想进太学院,暂且不知有何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那个病秧子究竟想干什么?
他思绪格外清醒,骨节分明的玉指轻轻敲击着石壁,放空自己,冷不丁瞥到一根垂下的碧绿枝叶,枝叶弯弯曲曲的形状像极了白天桑心发间的簪子。
又绿又花。
但又不得不承认戴上去确实吸引人的眼球,像是哪里跑出来幻化成型的貌美精怪,心狠手辣,诱人深入。
徐知隐溢出些低低的笑声,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些许,他给皇上出的主意,也并非无聊。
既然成全了北柴荆去太学院,那么不得不妨,朝中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得他亲自上阵,当个暗地盯梢的太傅,六艺对于他来说自是不在话下。
原以为应当是一段无聊的时光。
脑海猛的浮起桑心被自己一句话气得跺脚的性子,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眸子染上了笑意。
至少还有点乐趣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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