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于午餐后在咖啡厅里找到了舍监,对方的腿上趴着一只奶黄色的猫,毛茸茸一团,蓬松的尾巴则一摇一摆地在椅子边上悬着。

    那只猫见他靠近,松绿的眼睛极缓慢地眯了起来,仿佛打量了一阵,末了却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布莱尔先生。”钟情怯生生的,由于性格的原因,连咬字听起来都不算太清晰。

    他拘束地站在一旁,没有像学长们那样坐下,一双手在身后勾着,怎么都不敢去与自己的舍监对视。

    “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布莱尔先生的语气和蔼且慈祥,他在说话前将那只猫放到了地上,直至转身正对上钟情,这才开口询问。

    “我想换寝室。”咖啡厅里还有斯特兰德的学生,钟情战战兢兢将音量压得极低,短短一句话,越往后说得就越轻。到了最后,布莱尔先生只能略微向前俯了些身,勉强听完了每一个单词。

    或许是因为钟情的性格实在是有些不合群,他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同意。

    布莱尔先生贴心地询问他有没有想要一起住的人,钟情假意为难地思索了一阵,继而难得壮着胆子说出了秦思意的名字。

    新生是很少会分到和老生一起住的,极大一部分原因是,多数老生都会在高年级后选择单人寝室。

    秦思意也不例外。

    好在被布莱尔先生叫去谈话时,秦思意其实并不那么抗拒。学校向来有老生帮助新生的传统,从百年前延续至今,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有义务去引导对方尽快融入。

    可当听见钟情两个字时,秦思意的神色仍是短暂地变化了一瞬,也说不上是厌恶,只是多少都带着些不耐烦。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生活老师便已经整理好了新寝室。秦思意赶在社团活动之前回了趟宿舍,把私人物品也一起带了过去,正打算出门,钟情就恰好走了进来。

    “学长。”对方还没到变声期,每每句末又喜欢拖点长音,和着他总是略微带些仰视的角度,秦思意一见到钟情便不由生出了一股在面对小朋友时才会有的温和。

    他点了点头,最初并没有应声,于是钟情小心翼翼拽住了他的袖口,还是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继续用先前的语调说到:“学长,我睡哪张床?”

    “都可以,你选好了放东西就行。”秦思意不是太在意这些,加上还赶着去和林嘉时一起参加社团,因此将选择权彻底交给了钟情。

    他在离开前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盒巧克力,十分大方地全部塞进了钟情的手里,末了又嘱咐到:“不要吃太多,会蛀牙。”

    新寝室的窗外同样有一株枫树。

    茂盛的树冠正对着窗框,只是不像休息室外那株已然红透的,寝室外的这一株尚且还透着些仲夏时节的森绿。

    钟情走到房间中央,在靠窗和靠墙的两张床之间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把行李放进了离后者更近的柜子里,将那一窗的景色都留给了秦思意。

    学校在九月末安排了表演,每个宿舍都要排一出短剧,为了让新生更快适应环境,演出及后勤人员大多都在其中挑选。

    布莱尔先生将导演一职任命给了舍长,一个r国寡头的儿子。

    对方有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身材虽然高大,苍白的皮肤以及略显严肃的气质,却时不时就会让人觉得r国文学里那种濒死的冷郁感似乎就藏在这具身体里。

    果不其然,他在召集了所有新生之后,不容拒绝地宣布,今年斯特兰德要表演的短剧将会由《殉教》改编。

    钟情没有看过这篇小说,只觉得光听名字便感受到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摇曳着扭曲的恐惧。

    他把自己藏在人群之外的角落里,听着对方一个个安排角色或职务,而最后,就只剩下了被吊上树梢的主角,以及一个亲手将绳索悬上枝丫的围观者。

    舍长把钟情叫到了跟前,浅色地眼睛上下打量着,似乎能从那冰一样的瞳色里透出真实的寒冷。

    他长得太高,尚未开始发育的钟情就愈发显得青涩。

    前者又对着书里的人设打量了一番,怎么也不认为钟情适合出演一位如月光般神圣优柔的美少年,于是他将另一本台词抽出来递到了钟情的手上,沉着声说到:“你来扮演致悼词的少年,可以吗?”

    钟情乖巧地点了两下脑袋,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这个角色只需要站在树下笑嘻嘻地背一段台词,不必像主角那样痛苦而无奈地挣扎,更不用被舍长扮演的角色按在舞台上欺压。

    他雀跃地躲回了角落里,下一秒却听见舍长在人群中央宣布:“那么最后一个角色就留给linus,他也确实很符合形象。”

    钟情在一片赞同声里思索了几秒,那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过。

    末了,他在喧闹中想起来,秦思意的文件夹上,明晃晃就在标签中央写着一行英文名——linusq

    此时的钟情方才意识到,他自以为拿到了合适的角色,而事实上,剧中的他将不得不亲手吊死秦思意。

    钟情在晚餐铃响之前就跑到了餐厅门口,他忘了要秦思意的联系方式,只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制造和对方的‘偶遇’。

    后者出现在视野中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半片是深沉的紫,另外半片却是热烈的橙。

    秦思意从一个斜坡上下来,一点点由冷向暖过渡,最后就好像披着光一般来到了钟情的面前。

    后者跟个小宠物似的抬起眼打招呼,秦思意愣了愣,继而轻轻揽了一下他的肩膀,柔声问:“要带你一起吃饭吗?”

    钟情挪开眼,飞快地在林嘉时身上瞥了一瞬,接着点点头,十分乖巧地答道:“要!”

    见这场面,林嘉时不禁失笑,明明身边的少年前一秒还在和他抱怨着新生的麻烦,可真正见了面,倒又收起了那几分傲慢,改口就成了一名尽责且随和的学长。

    “走吧。”林嘉时稍侧过些脸,对着秦思意说到。

    餐厅里的人还不多,钟情跟着秦思意打完菜,幸运地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林嘉时和后者一起坐在钟情的对面,特地又拿小碟子装了一块柠檬派,在对方举起餐具之前递了过去,十分友善地说到:“学校的柠檬派特别好吃,你可以尝尝。”

    钟情不太好意思地接了过去,半信半疑尝了一小口,闷着声说:“谢谢。”

    林嘉时对着他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与秦思意聊了起来。

    “我们舍长今年让我演一位女士。”他说着用手指在腿上比了两下,似乎并不太介意地继续到:“要穿这么长的裙子。”

    秦思意皱着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因此搁下了汤勺,赶忙祈祷,希望自己的舍长不要安排什么难度过高的角色。

    可话还没说完,桌对面的钟情便开口道:“舍长说让你演主角。”

    “《殉教》里那个消失在绳索上的少年。”

    钟情在晚餐前看完了剧本,他本能地不想用‘死’这样的词汇去描述秦思意所扮演的角色的遭遇,哪怕仅仅只是一出十几分钟的短剧。

    他将音量放得很低,像是害怕,又像是在说一个秘密。

    秦思意不以为然地松了口气,漂亮的脸上又复挂上了先前的笑容,他仿佛炫耀似的用手肘推了推林嘉时,略昂起些下巴说:“记得看我啊,我可是主角。”

    窗外的最后一点余晖在这一瞬骤然沉入了地平线,月光投入室内,穿过玻璃时被栅格拦出几道大小一致的阴影。

    其中一道巧合般正投在了秦思意的身上,就映在脖子中央,好像一条绳索,死死套在了那条纤长的颈上。

    “那你演什么?”林嘉时突兀地将问题抛给了钟情。

    后者几乎将视线盯死在了秦思意的脖子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声音里却带上了压抑过后的颤抖:“我演致悼词的少年。”

    “啊,是吊死‘我’的刽子手。”

    秦思意说着毫不在意地轻声笑了起来,那道影子便随着他的动作在细白的皮肤上来回颤动,就好像他已经被悬上了树梢,而森林里的风正推着他摇晃挣扎。

    “不要这样说。”钟情有些害怕了,他朝秦思意嘟囔了一句,清瘦的脸上甚至不自觉挂上了少许委屈。

    秦思意有些无奈地换下了先前的表情,不带什么恶意地调侃到:“你真的16岁了吗?”

    钟情又点了点头,格外认真地确认了秦思意的提问。

    “这有什么好怕的,短剧而已,”秦思意托着脸安慰到,“我和嘉时刚来的时候还演过落魄的风尘女和将死的劳工呢。”

    他说着玩心大发地又将自己代入了那个角色,略微朝桌对面的钟情凑近了些,勾着手指向对方叹息到:“我很需要钱,先生。”

    钟情被那撩人的口吻勾得面红耳热,他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害羞地别过脸,再也不敢多看秦思意一眼。

    少年清爽的笑声就在这之后又一次响了起来,钟情听见秦思意欢快地说到:“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他说罢笑着靠在了林嘉时的肩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揽住了对方的手肘,将将就让自己的发梢擦过了对方的脸颊。

    “你当时演的是我的未婚夫吧?林嘉时。”

    后者闷闷‘嗯’了一声,扭过脸将手臂从秦思意的桎梏里解脱出来。

    他重新拿起餐刀,一本正经地说到:“别闹了,早点回去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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