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转向11点的时刻,秦思意正捧着先前那本诗集坐在窗边。

    钟情还是只从被窝里冒出小半张脸,一双眼睛困倦地半阖着,却仿佛舍不得似的怎么也不愿意早早睡过去。

    秦思意把声音压得有些低,吐字却清晰而饱满,泠泠淌在披着银辉的夜里,像是已经结了霜的泉水,在澄澈中额外带了些颗粒感。

    一朵玫瑰躺在窗台上,并非温和纯洁的白,而是饱满且热烈的深红。

    在最后一行文字结束的同时,秦思意朝钟情望了过去。

    对方像是终于累了,彻底闭上眼睛,鼻尖贴着被角,均匀地顺着呼吸在身侧映出一些起伏。

    他走下床,轻轻将诗集放进了书架里,继而又爬回床上,伸手将那朵玫瑰从窗台上拿了下来。

    台灯的亮度被调到了最低,秦思意迎着那圈暖黄色的光,安静地摘下了一片他认为最深沉动人的花瓣。

    他用两张纸巾包住了那片花瓣,而后郑重地将他夹进了一本极厚的词典里,末了用手掌压了压,按照林嘉时发给他的方式,认认真真将它放回了可以落到月光的窗台上。

    -我像一个中世纪的巫师。

    他在睡前给林嘉时发了这样一条信息。

    -那也太危险了。

    对方跟着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一本翻开的,泛黄的书籍。

    如果没有记错,露出的那一角书桌应当是他还住在塔尔顿时和林嘉时共用过的。

    秦思意仔细看了看,对方正在阅览的,是关于‘女巫审判’的资料。

    照片的边缘还有小半张配图,秦思意将它放大了,是一副正在燃烧的火刑架。

    -你怎么大晚上看这些?!

    -宗教史的小组作业。

    秦思意稍蹙着些眉,到底还是接受了这个理由,毕竟老师分给他们组的甚至是‘清教运动’。

    他没有再去回复对方,按灭了屏幕就把手机扔到了枕头旁,分外清醒地开始看着墙上的树影发呆。

    窗外的枫树在夜色中变成了一团高大的,摇曳着的暗影,只有边缘还隐约显出些叶片的形状。

    明明是没有雨的天气,风却不知为何始终在无人的庭院里穿梭。那些已然开始泛红的树叶被推搡着投在惨白的墙上,像是一簇正在燃烧的黑色火焰。

    秦思意略感不适地将摊开的双臂收回了胸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交叠着,好像一不小心他就会变成火刑架上那个痛苦尖叫的女巫。

    闹钟把秦思意震醒时,他产生了漫长而不真实的晕眩感,仿佛大脑才进入睡眠不久,太阳就已然从地平线后升了起来。

    他用被子盖住了脑袋,少见地没有起床将闹钟关上。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秦思意还是听见了极轻的声响,他迟钝地思考了一阵,应当是钟情起床了。

    “学长。”

    果然,对方即将进入变声期的独特嗓音在床边响了起来。

    稚嫩明朗,却又带着一丝即将转换的深情与温醇。

    “学长。”钟情又叫了一声。

    他轻轻拍了两下被子,掀开一小点被角,凑近了秦思意柔软的黑发。

    “学长,起床了。”

    秦思意的发间带着一股朝雨后的花园才会有的香气,钟情知道那是对方的洗发水留下的香味,他跟着买了一样的,可还是忍不住觉得秦思意身上的更好闻些。

    他俯下身跪在床边,不敢离得太近,眼睛却和嗅觉一起,小心地捕捉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想,要是可以把每一秒的秦思意都画下来就好了。

    被窝里的少年在他的胡思乱想中渐渐睁开了眼睛,格外迷蒙地仰起脸,闷着声问到:“几点了?”

    “六点四十。”

    钟情把闹钟按停了,拿到秦思意的面前,眼睛也跟着动作眨了一下。

    后者在起身时打了个哈欠,很快又掀开被子走到了衣柜前。

    钟情已经换好了运动服,不知怎么仍旧莫名问到:“今天也要去晨跑吗?”

    “嗯,”秦思意瞥了他一眼,“你先去洗漱吧,在休息室等我。”

    难得的晴天,阳光穿过叶片的间隙,丝线般一缕缕绕进了室内。

    秦思意一边拿衣服一边往楼下望,正巧看见林嘉时从山顶的坡道上走来。

    对方的身后悬着一轮初升的太阳,炽热又灼目,燃烧着映在道路尽头,仿佛就要把他吞进去了。

    秦思意为自己古怪的想法摇了摇头,他盘算着下学期可不能再选宗教学了,这么下去早晚得生什么毛病。

    随着林嘉时的脚步逐渐慢下来,秦思意也将思绪放到了其他地方。

    在对方转过拐角之后,秦思意想到,大概钟情会先去和林嘉时打个招呼,商量商量今天是去湖边还是球场。

    而事实上,钟情并没有那么做。

    即便他在下楼的瞬间就看见了站在围墙外的林嘉时,可内心却有一个声音怂恿着他,让他挪开视线,就当作不知道对方早已等在了那里。

    他恶劣地坐到了一把背对窗户的沙发上,惬意地靠着靠枕,看着眼前一株已然开始染红的枫树,暗暗想着,要是秦思意还在寝室,那么就会和他在同样的时间,看着一株相同的树。

    钟情将手肘支在边上,原本正合适的袖口便缩到了手腕以下,他和记忆里刚来时的距离比了比,似乎要比那时更靠后了些。

    他兴奋地站起身蹦了两下,低头发现就连裤腿都几乎到了鞋口的位置,不上不下滑稽地吊着,像是在抱怨他实在长得太快。

    秦思意的脚步声很稳,踩在木制的楼梯上,仿佛一些老电影里才有的悦耳音效。

    钟情闻声跑到楼梯口,小狗似的仰头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向自己,最后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对他露出一个舒展而自然的笑容。

    “走吧,嘉时应该到了。”

    钟情点点头,温驯地跟在秦思意身后,这是每一个白天他最后会与对方交集的时间,再之后就是漫长而枯燥的课程,看不见秦思意,也听不到对方听过的内容。

    走出宿舍前钟情就看见了林嘉时的影子,即便对方坐在围墙后的长椅上,朝阳却还是诚实地将他的侧影投映在了清晨的小径旁。

    “嘉时。”秦思意尚未推开大门就已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他倾身向前,扶着围墙探出脑袋,只给钟情留下了一个无趣的背影。

    后者说不上自己对林嘉时究竟怀着怎样的想法,明明也没有什么令人讨厌的地方,可偏偏只要对方一出现,他就会没来由地觉得反感。

    “学长。”即便这么想着,钟情还是跟上去和林嘉时打了个招呼。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笑,眉眼也跟着弯起来,衬上身后耀眼的曦光,明朗得仿佛喜欢极了眼前的少年。

    “早上好啊。”林嘉时同样给了他一个友善的问候。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很快就来到了宿舍东侧的湖岸边。

    隔在湖水与宿舍区之间的是一小片树林,虽然用不了两分钟就能出去,置身其间倒也是满目看不尽的葱郁。

    林嘉时在林间的小道上停了下来,看着其中一株早早便开始落叶的病树,没头没尾地开了口:“这颗树好像你们宿舍的道具,我昨天在剧院后台看见了。”

    他说着举起手在脖子两侧比了比,做出一个拽紧绳子的动作,甚至十分滑稽地将舌头吐了出来。

    “是吗?”秦思意没多大兴趣地瞥了一眼。

    他倒不在乎自己会被吊在一颗什么样的树上,唯一让他关心的就只有斯特兰德能不能拿到第一。

    毕竟他们那个格外负责的舍长不可能期望任何意外的发生,布莱尔先生也不会真的看他被吊死在舞台上。

    至于‘刽子手’钟情,秦思意似乎隐约察觉到了对方雏鸟情节般的依赖。

    他傲慢甚至略显自负地认为,现在,乃至将来,前者都绝不可能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是有点像。”钟情在这个时候小声地接了一句,他站在秦思意的右手边,微微仰起些脑袋,就如对方所想的那样,明晃晃地挂着一副亟待表扬的神情。

    “那就只剩我没有见过了。”秦思意笑着回应了两人的话,却并没有再分出注意力去多看钟情。

    “道具组做的布景很、很好看,我也帮忙了。”钟情先前跑得有些喘,此刻又急躁地想要从秦思意口中讨得几句赞美,因此一段话说下来竟有点像刚来时的样子,磕磕巴巴,连脸都涨红了些。

    秦思意并非没有听出来他的意思,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用哄人的语气鼓励到:“知道啦,期末评最受欢迎新生,我一定在选票上写你的名字。”

    他说着在钟情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没能掐出多少肉,倒是在收手的瞬间无意用曲起的骨节勾了勾对方的下颌。

    钟情连耳尖都变得烫了起来,蔓延着在颈侧烧红了一片。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浅浅擦过自己的皮肤,抵着骨骼,轻易就让心底那些慌乱无所遁形。

    “学长。”

    “嗯?”秦思意对着钟情摆出了一副稍显疑惑的表情。

    “我也会给你投票的。”

    “可我不是新生。”他说着又吝啬地将目光从钟情身上收了回去,好像和对方的对话只是一场无关紧要且没有意义的漫谈。

    片刻的寂静之后,树林尽头出现了一片映满晨曦的湖面。它粼粼散发出闪烁的,金色的光,细碎地撒在微漾的湖水间,好像神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幻境。

    钟情便在这时忽地拉住了秦思意的手,牢牢扣在对方的掌心,仿佛许下承诺般认真说到:“学长。无论什么,我都会选择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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