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到结束后,宿舍里很快就响起了第一遍熄灯铃。

    秦思意坐在琴凳上,有些无奈地抬起头。他将视线与一旁的钟情对上,交汇的瞬间,一片红透了的枫叶飘飘荡荡从树上落了下来。

    “走吧,回寝室了。”

    他站起身,绕过休息室中央的沙发,走到离书桌还有几步的地方朝钟情伸出了手。

    后者匆匆把桌上的作业拢成一叠抱在胸前,熟练且自然地单手将椅子放了回去,继而上前攥住秦思意,曲起指尖,将两人交握的手轻轻摇了摇。

    “学长,周末你要去哪里啊?”

    还有两天就是周日,斯特兰德在前一周拿到了第一,自然就获得了离校一天的奖励。秦思意始终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期待,反倒愈发让钟情为此好奇起来。

    “随便去街上逛逛吧,一天的时间也不能走太远。”回答这个问题时秦思意正要往楼上走,见钟情跟在稍靠后的位置,于是好脾气地将被拽着的左臂稍向后摆了些,由着对方继续黏在自己身后。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可以陪你去。”他在转过拐角的时候朝钟情笑了笑,语气温润和缓,好像对方说想去摘星星他都有可能答应。

    钟情愣了一瞬,连脚步都停了下来,带上动作一滞,堪堪就扯着秦思意的手臂将人引得转身看了回来。

    “怎么了?”他问。

    钟情不回答,只是跟了上去,等走到了对方身边,这才答道:“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学长决定就好。”

    “那就还是去街上吧,正好我有东西要买。”秦思意又将视线落回了前方,格外纵容地任对方牵着自己,一路穿过走廊回到了寝室。

    十月初的l市已然到了深秋,温度随着雨水一降再降,偶尔在夜里打开窗,甚至还会让人产生一种入了冬的错觉。

    学校把暖气开得很足,秦思意觉得有点闷,爬到窗边将窗棂抬起一小格的距离,留了条缝让风得以吹进来些。

    恰到好处的凉意在温暖的室内营造出某种令人清醒的悠然,三次铃响过后,庭院里的灯也逐渐暗了下去。

    寂静的斯特兰德被风与月色包裹着,仿佛世界忽地就只剩下了窗外的树与窗里的人。

    秦思意已经习惯了在洗漱完毕后拿一本书钻进被窝,天花板上的光一灭,他便熟练地半趴着凑近了桌上的台灯,抵着指尖拍了拍,即刻就在床头映出了一圈澄黄的暖色。

    和往常一样,钟情躲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秦思意最初还会觉得奇怪,次数多了就也再不去问。

    他把书本翻到了前一夜结束的地方,接上最后一段继续念了下去。

    钟情安静地就着那圈光亮注视着对方,将目光划过睫毛与鼻梁,喉结与耳垂,锁骨与肩膀,末了原路返回,又落在对方翕动的嘴唇上。

    灯光和着夜色在少年脸上落出深浅不一的影子,伴随那舒朗清澈的嗓音,每念一段,都会在停顿的间隙,留下区别于定格镜头的轻颤。

    这样的秦思意总是鲜活的,静谧却茂盛,包裹着一股冷调的生机。

    钟情会在每个能够听到睡前故事的夜晚用同样的视线去描画对方,而每一次的秦思意却又都带着奇妙的不同。

    就好比此刻的风从窗棂下吹了进来,轻飘飘便扬起了几缕对方的碎发。

    秦思意将书本放在膝盖间,垂着眼帘去压被吹起的书角,他的睫毛便扇动着,将那对琥珀似的眸子隔成了仿若星屑的晶亮光点。细碎地在眼眶里闪烁着,像是下一秒就会垂下泪来。

    “学长,你的妈妈是不是很漂亮呀?”钟情闷在被子里小声问了一句。

    “是啊。”秦思意倒也并不谦虚,笑盈盈地看着钟情,言语间满是不加掩饰的骄傲。

    “怪不得。”钟情露在被子外的眼睛眨了两下,仿佛从了然里露出了几分遗憾。

    秦思意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因此把书合好放到了一边,支着床沿便问到:“你是不是想家了?”

    事实上,真要说起来,钟情是不可能想家的。他对家的印象格外模糊,浅显地介于书本的内容与亲身体验之间,总是搞不懂究竟该怎样定义自己居住过的,只有保姆、园丁和司机的大房子。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父母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甚至他的父亲对他更多的也只是义务,只有母亲始终温柔地牵着他的手,把他抱在怀里,对着绘本一字一句地为他读睡前故事。

    不幸的是,永远愿意对他倾注爱意的母亲死在了他十岁生日的那夜。尖利的刹车声划破夜晚的寂静,一声撞击产生的巨响之后,鲜血就逐渐在后车窗漫了开来。

    钟情没能在最后见到母亲,回忆便始终停留在那个春天的夜晚。

    玄关的花瓶里还插着未开的郁金香,母亲弯下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是助理把礼物落在了办公室。

    他站在门后看着母亲走出花园,却至今也没能知道,十岁那年不曾收到的,究竟是怎样一份礼物。

    “我想妈妈了。”现在的钟情没有否定秦思意的疑问,他另起一句,换上了一个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话题,湿漉漉就朝窗边望了过去。

    秦思意不会读懂那些藏在真切哀戚里的伪装,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钟情有多想吸引自己靠近。因此,他只是回忆了一番第一次为对方念诗的夜晚,末了再度踩着月光穿过了寝室。

    “这样会稍微开心一点吗?”秦思意掀开一个被角钻了进去,用来弹琴的双手带着些凉意在钟情的脸颊上浅浅擦过。

    他在躺下时甚至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腿,微凉的脚尖只在钟情的皮肤上轻轻一点,后者就连着耳垂一起烧了起来。

    为了哄钟情开心,秦思意哪怕闭上了眼睛,嘴里也仍温吞地吐着字。

    他把对方的指尖笼进掌心,低声絮语:“送你的书签快做好了,周末去买一条缎带,剩下的时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学长。”钟情曲起手臂往前凑了些,贴着风里熟悉的香气,小狗似的耸了耸鼻子。

    “嗯?”

    他听见了秦思意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一声回应,柔和地拖着长音,在钟情身边制造出一些适合睡眠的困顿氛围。

    后者像是莫名被这样的环境蛊惑了,迟疑着始终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就这么怔怔盯着对方那张沉静的,落在月光下的脸。少年精致的骨骼被斜照着勾勒出流畅而轻盈的线条,在小雨渐止的秋夜里,笼出一缕弥漫着慵懒的单薄雾气。

    长久的沉默之后,钟情回神似的极缓慢地眨了下眼。

    半晌,他小心翼翼靠近了对方的手背,屏住呼吸,轻轻贴着对方的皮肤,将自己的鼻尖凑了上去。

    这个瞬间,钟情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小狗总爱趁着撒娇的功夫向主人伸出舌头。

    小雨于黎明时分再度淅淅沥沥落在窗上,‘噼啪’敲打着,不经意就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钟情在闹钟响起前睁开眼,恹恹想到,今天应当是他最不喜欢的周六。

    好在他往窗边看了一眼,意外发现秦思意竟然忘了关窗。雨水顺着缝隙飘进来,就连枕头都打湿了一小片,这下便又让钟情有了叫对方和自己挤一张床的借口。

    学校在周六只安排了上午的半天课,下午由学生们自行参加各种活动和社团。钟情讨厌的倒不是前半天枯燥又无聊的课程,而是一整个漫长的下午,秦思意都会陪着林嘉时一起在游泳馆练习。

    钟情的性格不算外向,和同级生的交流也不多,除了秦思意和林嘉时,接触最多的就是课表相近的同学,再者便是斯特兰德的各位老师。

    他最初只独自坐在休息室的窗前画画,搬来椅子,支起画架,握着笔一画就是一整个下午。

    莉莉偶尔会经过,它不像喜欢秦思意那样喜欢钟情,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就只是神气地绕着钟情走一圈,巡视领地般很快又转往下一个地点。

    即便如此,钟情能够发现周六下午的秦思意去了哪里也还是多亏了莉莉。

    后者在第二个周六的午后戴了一个漂亮的藏青色领结,蓬松的尾巴贴着地板扫了两下,继而跳上桌子,一把将美工刀推到了地上。

    钟情弯腰去捡,莉莉就坏心眼地挥挥爪子,又将那把美工刀推远了些。

    “要我陪你玩吗?”钟情正觉得无聊,也没了继续画下去的意思,将美工刀和其他画具一起收拾好,转头又朝坐在地上的莉莉发问。

    奶黄色的猫咪没有出声,毛茸茸的耳朵却仿佛听懂了似的朝后扭了些。

    它慢悠悠围着桌脚晃了一圈,拒绝了钟情的示好,几步一回头,引着后者便一路朝斯特兰德的花园外走去。

    学校的旧址是一座19世纪的庄园,游泳馆则由最初的玻璃花房改建,隐秘地藏在一片树林里,甚至透明的穹顶上都爬满了花藤。

    莉莉将钟情带到入口就跑没了踪影,只留下后者一个人站在门外发呆,好半天才想到可以进去看看。

    过道和更衣室等一系列区域并没有窗户,冷色的灯光从头顶一路向前延伸过去,轻易就让钟情产生了一种望不见尽头的诡异感。

    或许是来得晚,他始终都没能在过道里碰到任何人,鞋跟接触地面敲出声响,又撞着墙壁漾成回音,每走一步都好像闯进了封印时间的隧道,愈发让钟情想要找到并抓住些什么。

    秦思意正是在这时出现在了拐角后的阳光里,巧合地避开了满地的树影,独独笼在一束极稀有的金色尘埃之间,眉眼都漂亮得像是由幻象产生的神迹。

    钟情张了张嘴,哑然定在了原地,狭小阴暗的过道压得他几近窒息,可身体却违抗着大脑发出的指令,怎么都不肯打碎眼前流溢的静谧。

    像是天生知道该如何破坏他的心情,林嘉时在不久之后出现在了门框圈出的视界里,淌着一身从泳池里带起的水渍,摘了泳帽,连发梢与下颚都摇摇欲坠地悬着透明的水珠。

    “要早点去餐厅吗?”对方弯下腰,秦思意就埋在了圈出的阴影里。

    那颗悬在林嘉时下巴上的水珠落了下去,砸在秦思意的嘴唇上,后者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很快又松开,格外不满地用手背将它抹了个干净。

    可钟情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只知道,秦思意在那之后高举起手臂,无比熟练地将蹭过自己嘴唇的皮肤印在了林嘉时的唇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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