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中有了目标,这一回池见和江闻歌除了路上必要的一应事物备齐,还特意买了两匹马想快些赶路。
但江闻歌没骑过马,既摔了几次,又磨破了腿肉,只得停在驿站暂时休息,池见来了月事,也痛得有些不适,两人就一起躺榻上修整。
“小聆,我问你啊,”池见捂着隐痛不止的小腹,“你到了哪几天痛吗?”
江闻歌知道她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绝无可能会来月事,不知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得尴尬地扯了嘴角,红着耳朵歉然道:“不……不痛……”
他心中忐忑不已,这话题极其私密,他又从未有过相关体验,害怕越说越错,连忙起身道:“姐姐你这样痛不是办法,我去看看能否帮你缓解一下。”
池见点了点头,感慨道:“我好羡慕你们这些不会痛的……”
江闻歌听在耳中,几乎是飞快逃离,深觉自己的罪孽又加了一重,以后姐姐发现了他是男子,却连她月事的时日都记住了,会不会更想一掌把他拍死。
之前知道了她偶尔有这毛病,就为她准备了治疗经痛的草药,但她一直都说忍忍就好,这回服了软应该是怕误了脚程。
他以前在帝都的时候也跟着母亲在街头为百姓诊过病,但从未涉及到妇女的隐秘,因而没有经验此刻就只能参照着医书上的说法,他此刻就捏着医书按要求熬上了药,却忽地想到了池见不识字这个问题。
要在军中立足,要在战场之上活命,有勇无谋为莽,有谋无勇为怯,必须得有勇有谋,不识字不止听不懂阵法谋略,还有可能也看不懂消息,导致误了军机。
所以池见不止要习字,还得学习兵法、谋略,以后若真是上战场,那就是用来保命的法子。
想定注意,药将将熬好,他小心地将药汤倒在碗里端到她面前,她虽不想喝却还是仰首一饮而尽。
“姐姐,我来教你习字吧。”江闻歌提议道。
池见:……
池见蒙了一瞬,其实她刚回花家的时候也学了几天字,可实在是晚了些,性子也还有些跳脱,没几日就将嬷嬷给气走了,临走还说她烂泥扶不上墙,没救了。
除此之外,她觉着自己真不是读书那块料,听别人文绉绉的说话就头疼,要是有人拿书来给她看,不出两日定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此池见此时很是不解他突然提出来的意图,疑问道:“不……不了吧,现在这样我觉得挺好的,不过你怎么会想起让我习字啊?”
“姐姐,你觉着习字能有什么用处?”江闻歌问道。
“能读书?”
江闻歌点了点头,娓娓道来:“习字能读书,读书能明理,人之理、药理医理……在军中也要有军理——明白军纪能规训自身,知晓谋略能破敌防御,最重要的是能保命,自己的命还有战友的命。”
池见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觉得现在来学已经来不及了,习字读书都要从年幼时开始,养父就不识字,但他还是知道理与礼,同样能受人尊敬,她觉得就像养父那样未尝不可。
她皱起眉头:“小聆,我已经年近二十,又不是读书那块料,太晚了些就算了吧,我觉得我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命还有战友的命。”
“姐姐此言差矣,且不说读书乃是一辈子的事,就言当下,你真的进了军营,靠你的武功的确能够立足军中,但假若某一日有线人写了条子递回军中,你不知其意就是贻误战机,到时候就真是覆水难收。”
池见有些底气不足:“没那么严重吧。”
“姐姐,你只觉驰骋疆场,保家卫国,豪气云天,热血凛然,却不知其中阴谋阳谋,奇兵诡阵,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你平日不了解朝中形势,也不明白战场之上,不只有我军敌军,还朝堂风云,你说这些能全靠着武力解决吗?”
江闻歌知道她不是因为懒惰而不想习字,实是不相信自己可以学会,以后到人前出糗,毕竟以花顾两家的风范,要求颇高,当初她肯定没少被人嘲笑。
父亲传来的消息就曾言,她以花家二小姐的身份赴林家专为未婚姑娘准备的七夕乞巧宴,在席间被要求作诗,却因实在写不出,而磕磕绊绊地背了一首花家大小姐作的诗,被指与帝都女子云泥之别,嘲笑了大半年,所以她可能真的是怕了吧。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他一句一字皆不离她不知,贬得她心中酸涩,语气也高了些,“我也想学啊,可幼时没钱,现在无力了。”
看她此时难堪,江闻歌也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姐姐,对不起,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啊。”
“你道什么歉啊,你做错了什么要道歉!”池见心烦意乱,“我讨厌你的道歉……”
江闻歌轻声唤道:“姐姐……”
池见不想听他的劝说也不愿听他的道歉,只道:“江聆,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江闻歌不觉生气,只觉心疼,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慢慢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以前听大哥说,大嫂也是每月总有那么几日脾气很是不好,易烦易怒易暴躁,想必姐姐也是,不过还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惹得她生气,以后定然不能这样,得记着谨言慎行,尤其是每月的这几日。
提及习字读书,就必然会让池见想到自己的身世,小时候养父也曾想过要让她上私塾读书,可她是捡来的,叔叔婶婶们以她是女子又不是亲生子,拿着那些钱给了自家儿子。
养父是个实打实的粗人,会武功却不从未识过文断过字,对她只能尽力养着,其他的都无能为力了。
可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是他那个四处留情的亲父,若非他始乱终弃,骗说与人两情相悦,却玩之即弃,惹得那女子渐渐疯魔,最后闯进她家中,放火烧了大半个东宅,趁乱将她抱换出去,扔在一处偏僻水池边,当作对花任先的报复。
之后就是白二将她捡了回去,池边捡,池边见,就取了池见为名,所以她就连姓名都透着一股酸楚,这辈子还有上辈子都不招人待见。
种种不幸都因此而起,她恨花任先却又期待着他们能心怀愧疚,给予她些许温暖,可最后就成了如今这样,她再也没有家了,没有任何依仗,一切都要靠自己,心里有了目标,却也只能靠自己去闯,靠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来处处相护。
所以江聆没有错,“她”完全不需要道歉,得道歉的人从来不是“她”。
她只是心痛,她和江聆萍水相逢,“她”却能对自己心存尊重与真诚,与血脉相连之人却冷血如斯,她以为已经到了如今,离得十万八里她就能放下,可每每想起她还是怨恨不已,如巨石一般压在心头,摆脱不了。
想及这般,她自榻上起了身,出去寻江闻歌,可她还未下楼就远远看到的江聆,正扶着位老人慢慢地在驿站的院子里慢慢散步。
老人年迈行动不便,佝偻着身躯步子缓慢,苍苍白发在明艳阳光下泛着金光,江闻歌简单绾着发,一只白玉簪子就能称得“她”美艳无双,可“她”似乎又长了个子,本来池见这样的身量就是正正合适,江闻歌又在这段时日里长得飞快,高了她半个头,这样也还好,若是再长些,在女子里恐怕就不太常见了。
池见慢慢下了小楼,走近他们却正好听得江闻歌在说他准备去军中谋个医官之职,为将士们疗伤治病,为保家卫国之业略尽绵薄之力。
那位老人家大概是个会相面的,拍了拍江闻歌的手,对他道:“娃儿,看在你替老朽治病的份上,我就斗胆泄露天机一回,你还是尽早回家去吧,边疆之地你去不得啊!”
江闻歌闻言丝毫不见慌乱紧张,甚至还轻声笑了两下,轻声细语对老人家道:“老人家你说的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但若那一天必然会来的话,我无论是在军中或是家中,它都会来的,应该是躲不掉的。”
“怎么躲不掉?”老人家斜瞅了他一眼,“你这娃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在家中的话,或许来得不至于太凶险。”
江闻歌安慰道:“在家中岂不是要麻烦死我爹娘了嘛,我在家中时就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痛的,让他们为我操劳不断,焦心不已,您是不知,我爹为我到处寻药治病,我娘往各处寺庙中求的护身、保命符能堆成大堆了。”
“我就是不想再这样,才主动要求来游历的。”
至于出门后没有病得太频繁,大概是命运在为着他命中的那个大劫,积蓄力量吧,就看他能不能挺过去,能则生,不能则死。
可他倒是不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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