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山老林,深夜在沟沟壑壑燃起一把滚火,三人围火坐下。
陈赝生借着火光打量佟十方,见她闭目养神,被火印的赤面红发,却意外的妖里妖气十分好看,不过手仍世俗的搓弄着腰间璀璨的金腰链。
“大侠真的打算留那小和尚一人在那?”他轻声问。
她头也不抬,“我打算让你去守他一夜,如何?”
“我?我可不敢。”他连忙摆手,捋袖抱着膝盖,“小生天生手无缚鸡。”
“亏你好意思说的出口。”
陈赝生傻笑一声,从竹排中掏出三片烤饼架在火上,他将烤好的饼分出一块递给李三粗,顺带使了使眼色。
李三粗立刻心领神会,暗瞄着佟十方,大口咬下一块饼,又猛然吐出来,那口饼正好落在佟十方座前。
“这吃的啥嘛!整日口里能淡出个屁。”他把饼往陈赝生怀中一甩,“我大老粗是无所谓,但我大哥连日操劳可不能吃这玩意,待我去猎几只野味来。”说罢就要去。
“站住。”佟十方幽幽睁开眼,隔火看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去看那小光头。”
李三粗不由长叹一声,“大哥啊,放他一人与那七八具尸首为伴恐怕不妥,要是那小和尚一不小心真被豺狼吃了,我们还怎么去雁门关,怎么送陈书生到白鹿书院?又怎么向百岁方丈交代?不如我——”
“给我坐下。”她登时乜斜过去,冷言冷语道:“他可是一心要成佛的人,一念念都是慈悲善心,你去打扰他就是坏了他的修为,再说了,他的武功不见得在你之下,你连他都抱不起来,还想保护他?省省吧。”
李三粗闻言想起方才糗事,难免赧然起来,不由粗笑两声。
“那小和尚到底修的什么大法?怎么身子像灌了水银一样沉?”
佟十方摇了摇头,只道:“我上哪儿知道去?当年也没设定出这么号人物,又是凭空出来的npc,深不可测。”
“啥是恩皮西?”
“就是工具人。”
“还是不懂。”
“那就闭上嘴。”
夜继续发酵,云顶一派疏星淡月,四周黑暗更浓。
黑暗中不时游过几只绿莹莹的昭子,向这边望过来,却又因为炙热的篝火不敢靠近。
陈赝生一界书生何曾见过这场面,心中怕的厉害,缩脖打肩的环着竹排,偏偏又困得厉害。
他身子悄悄挪了几次,终于坐到佟十方身侧,见她仍在闭目养神索性躺下身,脑袋枕着她的一角衣服睡下了。
佟十方悄咪咪睁眼睹了书呆子一眼,便猛然将衣角抽出来,起身走到李三粗面前。
他正靠在一旁树干下闭目养神,被佟十方拍醒来。
“你先醒醒守着那呆子,我四下走走。”
她从火光中消失,李三粗仍目光灼灼的追随着。
“我便知道大哥她刀子嘴豆腐心,仗义又善良,真个好女人。”
陈赝生闻言睁开眼,白日无光的眸子陡然明艳艳的,夜鸮似的一眼看穿了糙汉子的心。
“李大哥你……不会喜欢上你大哥了吧?你就不怕?”
李三粗被他这么一问先是一愣,而后才顶着一口气道:“怕什么?我怕什么?”
“就不怕她知道了拿刀削死你。”
四周幽暗寂静,佟十方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回密林的那条野道上。
小和尚仍在诵经,纵然是在人烟罕至的崇山峻岭中伴着几具尸首,他仍是毫无畏惧。
惨淡月光打在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上,像深海沟壑中的一颗明珠。
七八岁能有这样的定力和心性吗?她不信。
她观测了一阵,见四周并无异常便打算回去,毕竟确保陈赝生平安才是她的要事。
然而却在此时,她听见背后传来呜呜咽咽的怪声,似犬非犬,还伴随着窸窣不止的草叶声。
她转身的同时已从背后拔出刀。
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浮着一双双小灯,萤虫似的,有的绿莹莹,有的黄灿灿,晃晃悠悠颠颠簸簸,还留着尾影,看得她眼花。
浓重的血腥味终于还是把深山里的狼群吸引过来了,一眼数去约莫十几只。
狼群本是冲着血腥去的,哪知道半路撞见这么个皮嫩肉美的孱弱活人,已经生了围剿的杀心。
佟十方心里犯怵,与人斗她尚有把握,与猛兽斗她可是头一回。
她扯下刀上封布,横劈开,刀气逼的狼群退了几步,却很快又聚拢上来。
“我就知道,只要和人相处就免不了越来越多的麻烦,真是的。”
她在黑暗中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知道那大概是狼王,不住暗啐一声,双足顶力,身子如弓,正要发力将对方一击拿下,却见那群眼睛突然向后张望,然后一溜烟的跑走了。
佟十方看不清前方有什么,只觉得一股腥臭的暖风扑面而来。
她立刻收刀,踩踏着身侧树枝飞落到树冠上。
随后用刀将茂密的树冠削掉一大丛,这才让孱弱的银月光落入林中。
那是一团黑乎乎的庞大的影子,正悄无声息的向小沙弥的方向走去,她估摸一算,比狼大出许多,借着月光一辨认,竟然是只熊罴。
佟十方从高处折下一只树杈丢向那只山熊,待它停下来看向她时,她立刻抱着树左右摇动。
那熊果然走来,支起上半身扒在树上,这畜生似乎在度量,觉得抓她费尽又立刻离开,继续向小沙弥所在的地方走去。
这下无论佟十方怎么砸它,它都不肯回头。
转眼,熊罴离小沙弥就只剩下两丈远了,他低头舔舐了几下浸了血的泥土,又用鼻尖拱了拱僵硬的山贼尸首,随后抬头向小沙弥靠近。
佟十方一惊,立刻在树冠上疾步奔去,纵身而下挡在小沙弥身前。
熊罴惊了一惊,立刻倒退一步,却也只退了一步,又往前多探出一步。
佟十方也惊啊,小时候在动画片里看,以为熊都是小犬大小,上了动物园遥遥望着,又以为不过是大犬的尺量,现在面对面站着,她才惊叹这猛兽是真的大,好似一辆重型皮卡,比马车还宽。
“你个熊娃还不起身!再不动起来就真的要去见佛祖了。”
小沙弥竟好像没听见她说话,全然不顾周身事,仍在闭目合什唱诵经文。
那熊罴见佟十方的刀剑探来,立刻两脚战立,身形像一堵厚重的城墙,它好奇的伸出爪子拨弄青雁弯刀。
佟十方心中又一凉,明白打不过它,它爪子看似轻易的一拨,她的刀就险些脱手出去。
教科书上怎么说的来着?这是来自大自然的神秘力量。
她立刻疾步后退,一把就擒住小沙弥的后襟,但她也完全提不动他。
“臭和尚,别以为我有什么慈悲心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你,要是它待会儿发起熊疯来我立刻走人,你休想我再回来。”他仍无反应,她咬牙道:“行,想死姐姐便成全你。”
她狠下心准备抽身去,谁知那熊突然举掌拍来,她立即双手握刀一扛,只觉得双臂一麻,肩胛骨吃痛,脚下向后滑出几尺。
好大的力气,这一下若是招架不住只怕脑袋就少了半边去。
熊掌正巧拍在极锋利的刀刃上,立刻裂开一个血口,那熊吃痛暴怒,低嚎一声,震的她双耳嗡嗡鸣。
紧接着长嘴大开,腥风见势起,它作势要咬她。
佟十方再次举刀去挡,只听得铛铛几声响,便见一颗獠牙竟然在刀面上咬穿一个洞,不巧刀还卡在它口中。
熊立刻疯狂的摇头,未免被它甩出去,她急忙松手,从身上脱下衣物猛然盖上熊的脸。
这间隙她出手去拔那小沙弥,想将他白萝卜似的拔起来。
“臭小子我告诉你,你今天为这些恶人死在这是大大的不值得,死了就是死了,没有西天没有佛祖,你念再多的经文也不会登极乐的!快跟我走。”
熊罴抬爪扒下盖在眼上的衣物,举身就要扑下来,却在此刻,风中传来嗖嗖几声响,那熊身形猛然颤了几颤,调转方向,向身后的幽林张望。
它后颈处不知何时被插入了几根竹子,已经穿皮入肉,不住的往下淌黑血。
恶痛之下,它转身冲身后密林咆哮一声,精明的眼睛似乎在黑暗中辨认出了什么,四足着地猛然嚎叫着冲入林中。
“我的刀!”
佟十方撒开手跟了进去,只听得那熊在暗处咆哮不止,似乎已经寻到敌人在何处,正与其争斗。
片刻后就听见熊罴呜咽一声,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响,那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她上前一看,那熊正巧倒在那片白月光里,双目被各自插入一根竹子,深入脑中。
它身形小山似的高高隆起,上面正坐着一个灰衣人,一腿垂下,一腿支起,好不悠闲状。
那是个身形匀称的男子,灰黑色的布缠在脸上,挡住了眼鼻,只有嘴露在外面,头发则放浪不羁胡乱的披散在背后。
不知何时青雁弯刀已经被从熊口中取了出来,正被他抓在手中借着头顶洋洋洒洒的银月色左右详看。
他冲着被熊牙咬穿的洞眼里吹了一口气,刀身发出噌的一声利响。
“细处一看,你这刀也不怎样嘛。”他卒然说了一句,声音清朗,是个脆生生的青年。
佟十方冷笑一声:“不怎样你还拿着看个没完?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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