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把佟十方和礼贤王送至一处环岛,环岛是由几座小岛组成的,各小岛之间由简单的浮桥所连接,环绕着江湖盟主岛。

    这夜,大多数江湖人都在环岛上过宿,以便明日准时围观继任大典,

    二人在环岛的末尾登岛,沿岸步行了一阵,就听见林间传来一阵阵哄笑声,拨开枝叶,可见林中东一撮西一团的坐着许多人。

    有些是名门正派,正打坐休息,有些则是不成文的江湖恶棍,在嬉笑叫嚷。

    礼贤王担忧的拉住她的胳膊,撤了出来,“这些人鱼龙混杂,别靠近他们,我们就在外面对付一夜就好。”

    两人又折回岸边,在树林边缘坐下。

    佟十方目光轻轻扫视礼贤王,见他坐在石头上,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落在膝盖上,王者风范犹在,似乎在观望自己的江山。

    他收回目光,轻轻一笑,“真好。”

    “什么真好?”

    “能与女侠相识真的很好,在此之前我连想都不敢想。”

    佟十方客套一笑,“王爷也很好啊。”

    “怎么个好?”他眼底沁出欢喜,转过身子来。

    “我以为王爷个个都离不开侯服玉食,只能坐在干干净净的王府锦座上,使眼色指挥下人,我还想着,你这次跟着我出来,肯定吃不了这种风餐露宿的苦,不出三天就要打退堂鼓。”

    “你是对的,往日里我就是离不开后侯服玉食宝马香车,我确实不喜欢现在这样,鞋上裹着泥,坐在一面湿滑的青苔上。”他桃花眼轻轻一动,在霞光里释出醉意,“可如今不同,因为身边的人不同。”

    夕阳已至,金色的碎片铺满湖面,林中的凉风,温温热的光,景与人都极温柔,心难免为世间动,佟十方周身暖暖的,心想即便这是男人的鬼话,至少也是好听的鬼话,好听就行,不去计较了。

    她心情不错,“天还没黑呢,我再教你几个简体字吧?”

    她拾起一根木枝,在面前的湿泥上写写画画,刚写出两笔,岸边便漾来一层层涟漪,淹没了笔画。

    迎面有一艘船正迅速行进过来,还是那艘木船,还是那个船家,还是那个黑斗笠,他站在船头上,浑身上下皆是倨傲之气,像是一把立剑。

    这人怎么来了?

    船刚巧停在佟十方跟前,佟十方起身让路,笑了笑,“见过。”黑斗笠冲她轻轻一颔首,算是为这重逢打了个招呼。

    他三步下船,却没有往树林深处走,而是在岸边不远处的横木上坐了下来。

    想来无妨,佟十方继续教学简体字,那黑斗笠安安静静,似乎也在好奇的探听。

    礼贤王学了几个字,不免感慨:“这简体字的确是个了不得的发明,光说这‘體’,是二十二画,”他在地上写,“但若用‘体’代替,则只需七画,书写起来便捷精准,不易出错,于平常百姓来说,更不废墨纸。”

    远处的黑斗笠从横木上跳落,沿着岸边踏水过来,二人抬起头,打量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他却只是抬手在梢头折了一根树枝,在佟十方手边写了一个‘心’字。

    是在问她,这个字如何简写。

    “没变过。”她在旁边紧挨着写了一个一样的,“心一直都是这么简单的。”

    黑斗笠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然后就又坐回去了。

    闷不做声的偷听,又顺其自然的闯入,这人有意思。

    佟十方收回目光,听见礼贤王又问:“我一直很好奇,女侠的家乡到底在何处?”

    “我的家?在一个你们都不知道的地方。”佟十方在地上简单描绘,“那里的人住在折射着阳光的高楼广厦里,坐着比马快千百倍的悬浮钢铁,他们还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小金属方块,只要按几个数字,就能与千里外的人对话甚至相见。”

    听不懂,但又极其厉害的样子。

    “女侠莫非真是从天上来的?”

    “准确的说是未来,是从……这从你们这个世界之外的未来来的。”

    如何解释的叫人明白,她得好好想想,她坐正身子,“我说了王爷别不信,你们的世界,其实只是一个故事,这里的天地山河,星辰日月,还有你和我,都只发生在我那个世界的一本书中。”

    这样的解释,对古人来说仍旧太难以理解,见礼贤王缓缓眨眼,仔细沉思,她索性举例,“这就好比,王爷你有一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出现在一本戏折子里,你变成了书里的主角。”

    “女侠莫不是在说笑?”他大为震惊,“你的意思是,你不是佟十方?”

    “是,也不是。”她解释的头晕,“说是,是因为佟十方是我创造的,应该说,她算是我的分|身,是我灵魂的一部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用木头在地上戳出很深的洞,“她的某些个性,心狠手辣冷血无情都是从我身上复刻过去的,说不是,是因为她这具身体确实不是我的,怎么解释呢,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夺舍。”

    王爷眼睛瞪的溜溜圆。

    “我知道这很荒谬,像是无稽之谈,我之前也和不少人说过,可大家都是一笑而过,大概以为我得了臆想症——”

    “不。”礼贤王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目光低低的极温柔,“我愿意相信你口中的每一个字,我还想知道,女侠自己的名字。”

    “佟铃。”

    礼贤王的嘴角渐渐上扬,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在他眉梢上颤动。

    “像是你该有的名,听上去叮当作响,是个好名。”

    她脸上淡淡的轻松感瞬间凝固,无法抑制的打了个寒颤。

    礼贤王察觉到不对,扶住她的肩,“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强忍着不适挤出一个笑容,干涩道:“王爷以后能不能不要说什么叮当响?”

    “这是为何?”

    有寒意如刀似剑的插|进她的脊柱,令人恐惧战栗的画面又从记忆的深井里涌出来,那是一段令她至今不安的回忆,如果可以她不愿回想。

    幸而此刻身后的林间扑朔有声,一群鸟被惊飞,吸引了两人的思绪。

    林中传出纷乱的打斗声,哀嚎惨叫一时爆发,十分悚然。

    片刻后里头安静下来,随后飞出一声,“大爷问你,现在无常菩萨在不在西海?”

    “我c尼玛的——”一声闷响扼制了回骂,紧接着是几声呕血的声音,“你们……你们这群狗娘y的,我不认识她——”又是一声闷响,掐断了一切解释。

    “既不认识她为何袒护她?别和爷爷们装,快说,她现在人在哪里?是不是藏身在某处岛上?”

    佟十方浑身燃起鸡皮,甩开礼贤王抓向自己的手,嘱咐道:“站在这别跟来!”

    她夺步而出,而几乎是同时,不远处的黑斗篷也站起身来,在横木上一踏,飞身窜入林中。

    闯入幽林后,她飞身上树,终于看见了失踪多日的李三粗。

    今时今日他不同以往,满头杂草,胡须拉擦,简直是形容枯槁,他被人反折着双臂,用藤条捆绑在地。

    一个贼眉鼠眼的葫芦头男子正猛烈的踩踏他的脸,他的脸逐渐陷在身下的软泥中,嘴边吐出的血中有一颗槽牙。

    这群气势汹汹的江湖人将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还嘴硬?再不说就把你丢进湖底喂鱼!”

    踩在他脸上的脚再次抬起来,眼看着就要重新砸下去。

    佟十方忍无可忍,纵身向下一跳,几乎是同时,黑斗笠也从对面树梢飞落。

    一青一黑两道闪影从天而降,落在人圈中,将众人吓得一退。

    二人分别落在葫芦头的面前和背后,葫芦头惊出一声冷汗,回过神后将二人一翻打量,一个是偏瘦的蒙面青衣刀客,一个是身无长物的黑衣人,两个人加在一起,还没脚下的壮汉分量重。

    这么一想,葫芦头毫无惧怕,反是恼羞成怒。

    “我r你们奶奶的,要t热闹滚远点!一点规矩都——”

    “我凑你奶奶个热闹!”佟十方粗着嗓子截断他,重拳飞出,指骨击中葫芦头的面门。

    彼时,她的另一只手也已握刀,想彻底出了这一口恶气,谁知葫芦头向后一退,背后的黑斗笠便先一步掐住了他的后颈。

    他修长的五指于瞬间发力,只听咔一声脆响,葫芦头的脖子向侧面一折,右耳彻底贴在肩上,淌出汩汩的热血,就这么死了。

    能徒手捏断人的颈骨,又如此杀伐果断,实非常人。

    众人怛然失色。

    幽蓝的天光之下,在场的江湖人士皆是如临大敌,纷纷按着刀剑向四周散开。

    总有好事者,习惯了隐没在人群中逞能,“这t处是英雄好汉,用得着你俩货在这牛逼逞威风!老子呵tui!”

    佟十方正为李三粗解绑,还来不及回应,而黑斗笠正从葫芦头腰上卸下刀,掰开他的嘴,将刀尖插入他齿缝里,轻轻一撬,只听一声脆响,葫芦头的一颗黄牙便弹落在地上。

    “说话!”见二人没有反应,那好事者又大胆喊了一声,“你们这是给t个做下马威呢?”

    佟十方目光睖出,正要出面教训他,却见黑斗笠拾起了葫芦头的牙,捏在指尖往外一弹,紧接着,躲在人圈后的好事者惨叫一声,捂住左眼在地上打滚,那颗牙已经飞嵌入他的眼球。

    窥一斑见全豹,窥了第二斑还不跑,那就是弱智。

    见黑斗笠不紧不慢的再次去撬葫芦头的牙,这群江湖人选择了彻底噤声,谁也不做那短命出头鸟,无声无息的退到树林深处,往环岛的另一端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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