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赖兆新说的,其实也是基于中国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数千年来的基本格局。
公孙修深知这可不是朝夕能解决的问题,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冲突由来久矣,几乎横跨了整部中国史。秦始皇修建的长城也恰好划分在了四百毫升降雨量的线上,再往长城以北的疆域就不适宜农耕民族的居住耕种了。
或者在古代帝王看来,与其耗费巨大的力量去攻下一片守又守不住、住又住不了的土地,不如划清界限隔开,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
只是游牧民族向来是不安分的主儿,时不时地就打算南下劫掠汉民,边民深受其害。汉人军队也只能奔波于长途远征,抵御游牧民族南下,大军闯进草原,若是一不小心迷路就会全军覆没。
再者说了,兵卒发之于民,兵事多则农事不足,耽误国内的农业这是必然的。
西汉初年经历文景之治,汉帝国已有了富裕的迹象,府库充实到铜钱堆积如山,连串铜钱的红绳都因为久置不用而腐烂断裂。等到汉武帝登基,远伐匈奴,直打得“天下虚耗,户口减半”,这也导致汉武帝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一方面是汉代雄主,比肩秦皇;一方面是穷兵黩武,好大喜功。
公孙修瞅着赖兆新,皱眉道:“胡虏劫掠汉民,实为强盗所为。自古以来,胡虏见我汉人强则依附,弱则侵占劫掠,极其恶劣。而汉胡之别,一者耕种田地,一者放牧于野,生活习性大不相同,也造就不同的习性。我汉人居于一处,土地可反复耕种,春耕秋收,长则必有余粮余财,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互通有无。即便遇上灾年,也可吃往年的余粮,艰难度日也可熬了过来。”
赖兆新并不知公孙修的真实身份,可见他谈吐不凡,又是一干商队的领头人,自然非同凡响。他附和道:“公子说得极是。牧民除了有牛羊马之外,什么都没有,连最基本的器具用品,皆要向汉民交换才能取得。而且牧民不能长久地居住一地,要不断的迁移跟奔走,寻找茂盛的草场,才能供牛羊啃食,只居于一地是不足牛羊吃的。”
邓艾接过话头,道:“这不就是牧民人口稀少的原因么?汉人居一地,娶妻生子,不出四代人,便可把周围都变成耕种的土地,不论吃喝玩乐之物,应有尽有。这些日子我也观察过了,牧民的牛羊虽多,可互市之时,汉人有各种各样的宝贝是它们所没有的,虽说互市是互惠互利,可总体上是汉人占上风、获重利的。牧民抵抗灾害的能力也很薄弱,一旦天灾如大雪,或者疾病横生,大量的牧畜死亡,牧民连吃得都没有,总是骑上马背劫掠汉人,获得食物跟钱财。”
公孙修颇为生气,说道:“虽说对他们来说,劫掠省事多了,可深受其害的是汉人,若是让我有机会,必定发兵入草原,将这杂七杂八的部落,全部都给收了,内迁到中原各处学耕地,学汉语。”
这话说出来口气极大,赖兆新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咽了咽口水,大概也猜出了这位主儿的身份是谁了,讪笑道:“还是……还是公子高瞻远瞩。”
公孙修笑了一笑,“知道我的身份,可不要说了出去,否则你的项上人头不保。”
赖兆新打了个寒噤,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小人绝不敢胡说八道。”
公孙修驻扎下来,过了六七日,汉胡互市的时间又到了。
众人前往九龙脊。
九龙脊其实就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堆满了汉人跟鲜卑牧民,各色的牛羊都牵了过来,成群结队好似牧场一般,而另一边的汉人商贾则带来大量的锅碗瓢盆、蔬果、谷物、首饰等。这些东西在中原自然是常见的东西,在茫茫草原上就不一样了,能换取大量的牛羊。换走牛羊的汉人商贾又可将牛羊迁回中原,再卖一次,来回倒腾两头赚。
公孙修眼看前后不下五六千人,胡汉交杂,各种语言翻飞,除了汉语能听得明白,鲜卑语则有一些擅长翻译的中间人代为解释。他皱眉道:“这地方不会有人阻止互市么?”
赖兆新解释道:“公子放心,就算两国交恶,可是生意还是要做的,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基本都不会阻挠。那些各地的边境官吏,也会趁机在这一块牟利,中饱私囊。只要不是大量的兑换兵器跟战马,是不会介入的。”
他随即了然,暗想鲜卑的酋长、幽州刺史的儿子、燕国富商都能在此交易,各方势力都参与了,限制的只是升斗小民的利益,豪强大族仍是超脱法律之外不受管辖的。
不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诸国与鲜卑人之间还是较为稳定的局势,谁也不敢破坏这样的平稳,毕竟哪方若是不计后果的攻击了九龙脊,今后可就没人愿意互市了,也没有彼此互通有无的信任了。
邓艾命手下把马车的布给揭开,露出大量的茶饼,登时吸引了不少鲜卑牧民。经过邓艾的无偿试喝免费送,牧民也知道茶也这个东西才是草原最稀缺的宝贝。
对物资匮乏的牧民来说,茶叶有着丰富的救命效用,简直称得上一日不可无茶。
当即就有七八名牧民围上来,其中一个鲜卑老头儿似乎是认识赖兆新,对着茶饼咽了咽口水,询问道:“这是你带来的汉人商贾?”
赖兆新把嘴一咧,笑道:“那当然。莫贺,你家中可有羊皮过来互换?”
被称作莫贺的老头儿挠了挠脸,笑道:“上次不是随便送的么?怎得这回要羊皮了?”
赖兆新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不用钱的话,我们不远万里过来互市干嘛?分文不取的一人送一点,那是给你们尝了,知道这是个什么宝贝。从今天开始,要收钱的了,不拿羊皮来换,咱们免谈。”
莫贺大为踌躇,茶饼的功效他是见过的,对牧民来说简直是救命的宝贝,咬牙道:“你准备怎么换?”
赖兆新转头看向公孙修跟邓艾,询问道:“咱们这茶饼,要换几张羊皮?”
他跟莫贺的交流全程都是鲜卑语,是以公孙修等人根本听不懂内容,这才又翻译了一遍。
公孙修暗想每三百斤茶饼是用一匹良马换回来的,又加上这番长途运输,来回奔波,巨大的人力物力都耗费了那么多,当然要换个值当的价。
邓艾则快速算出了价格,在燕国马的价格是耕牛的三倍,活羊的二十倍,而羊皮则只是活羊身上五分之一的价值。
按照这样算,三百斤茶饼在燕国境内可换一百张羊皮。当然,这是在基于燕国境内羊皮存量极大的情况下,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多的羊皮可以换,只有牧民手中才有大量的羊皮。
“王上,不如报给他一张羊皮换一斤茶饼的价钱。”
邓艾在他耳边低声道。
公孙修心想这大抵是赚三倍,点了点头:“告诉他,一张羊皮换一斤茶饼。”
赖兆新当即又复述给了莫贺。
莫贺听后不禁吃了一惊:“什么,这——这一张羊皮,只换得了一斤茶饼?”
“那是当然,这是这二位爷决定的。”
他把眼睛一瞪,施展起了绝妙的口才,妙语连珠地说:“你也不动脑子想一下,这茶可是从吴国运过来的,要走一大段的海运。这茶从地里头生长出来,每亩一年也就产三百斤,还得一路运到草原上。难道一斤茶饼换你一张羊皮很过分么?”
莫贺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可现在一张羊皮,能换两千钱。”
“这茶也值两千钱一斤啊。你想一下,你养这羊其实也不难,不就是平日里放牧喂草,一人管着上百头羊?我们这两位大雇主,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茶叶,要经过采摘、筛选、暴晒,还得制作成茶饼,又运送了不下千里的路程,难道不值得一斤茶饼换你一张羊皮?”
赖兆新白眼一翻,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莫贺无奈,也只得拿出十五张羊皮,跟他换了十五斤茶饼。
毕竟,对汉民来说茶只是一种饮品,可饮可不饮,代替的东西不在少数,而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茶叶几乎是维系生命的东西。
这也是莫贺连续喝茶半个月得到的经验。
他嘀咕一声,“这羊皮你带回去燕国,给你挣大发了,现在燕王都下诏搜集民间的羊皮,价钱又得涨不少。若不是急着换茶,你这价钱可有点太贵了。”
赖兆新如实翻译给公孙修听明白,公孙修摇头一笑,取了二斤茶饼塞到莫贺的手里,笑道:“告诉他,让他多到各部落去宣扬一下茶饼的好处,每带来一个换羊皮的牧民,送他一斤茶饼。”
莫贺在听完赖兆新的翻译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喜道:“我马上去通知各部族的牧民,让他们拿羊皮过来换茶饼,你可不许骗人,我跟汉人打交道多年了,最忌讳你们的狡诈了。”
赖兆新哼了一声:“胡说八道,咱们做多少年买卖了?可不曾食言或者骗人。”
莫贺得到了甜头,赶紧四处呼朋唤友,去解释茶叶的好处,果不其然,立即就又带来七八十人来,有换五斤的,有换三斤的,最少的更是只换一斤居多。
从天明到天色将晚,也陆续有牧民过来换茶饼,牧民之中也不乏投机倒把的家伙,拿大量羊皮换茶饼,到得别处没有茶饼的地方趁机捞一笔。
茶叶成了九龙脊最抢手的物资,羊皮易茶饼的交易络绎不绝,邓艾为防止有劫掠的事情发生,只命燕军运了二十车茶饼至九龙脊,每车是五百斤茶饼。
这一天下来,换得七千五百张羊皮,剩下五车茶饼。
邓艾颇为满意,笑道:“王上,这里已换得七千五百张羊皮,按照这一速度,只要一个半月,就能换得二十万张羊皮。”
他脸上也露出笑容,点头道:“不错,这还算顺利。”
眼看着离太阳下山还有半个时辰左右,燕国一行人正准备离去,突然赖兆新从另一边的人群嘈杂中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羊皮,羊皮又涨价了,又涨了二百钱,现在一张羊皮要两千二百钱。”
邓艾闻言脸色沉了下来,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么又涨价了,是谁耍的把戏?”
赖兆新苦笑道:“小人打听过了,是酋长慕容南,他一口气加价二百钱换羊皮,一下子又换走了数千张羊皮。这样看来还得接着涨价,咱们明日可能一斤茶饼换不得一张羊皮了,魏国的毌丘宗、跟燕国的富商也在大价钱的收羊皮。”
邓艾心下气恼不已,皱眉道:“这帮人疯了不成?真把羊皮都当成宝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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