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彤云向晚。
在胤礽的极力劝说下,胤褆终于恋恋不舍地踏上回宫的路。
马车上,胤褆眉飞色舞地与胤礽说着话,胤礽端坐着侧耳耐心倾听,不时出声附和几句把他哄得眉开眼笑。
“吁——”
马车没有任何缓冲突然停下,兄弟两人没有丝毫准备,身子陡然前倾险些一头栽下。胤礽微微皱眉,伸手掀起车帘探出身去,他眸光一滞,呆呆看着眼前围在马车前衣衫褴褛的人们,有老人也有小孩,甚至还有怀着身子的妇人。
“这是怎么回事?”胤礽移开目光,看向驾车的何玉柱,“怎么这么多的难民?”
“少爷,奴才也不知道啊。”何玉柱紧张地打量着四周,生怕突然窜出什么危险人物伤害到身后的二位爷。
胤礽略想了想跳下马车,走到他们面前,审视的目光一一略过他们枯瘦干黄的面容,目光闪了闪极重地叹了声。
“哥哥”那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她梳着对羊角辫,脸上虽满是脏污,但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却格外有神。胤礽寻音垂下眼,怔怔看着脚边的小姑娘,只听她道:“大哥哥,您能赏我些吃的吗?我三天没吃饭了。”
“我”
胤礽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见其他的人也一窝蜂的围了上来,不等侍卫们反应他们已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他们颤抖着伸出手,可怜的目光直直望着胤礽,口中反复念叨着乞求的话语。
他茫然无措地后退了几步,眼下的情况是他没有料到的。
胤礽抿抿唇,有心想给他们些食物,但又觉得不妥。先不说马车上备着的食物本就不多,即便全部拿出来也不够他们这一大群人分。更何况他们中大部分人四肢健全,何至于沦落至乞讨为生?可若不给,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他心中委实是过意不去。
“都给爷让开——!”
胤礽还在犹豫,围拢着的人群已然被暴怒中的胤褆硬生生地劈开出条道来。胤褆怒冲冲地走到胤礽身边,手臂一伸把他挡在身后,狠厉地目光又逼退了部分人,而后转过目光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胤礽,“你就不能和爷一样凶点么?脾气这么好以后可怎么办啊!”
胤礽好脾气的笑笑,“这不是有大哥么。”
言罢,也不管胤褆是什么反应,再度上前在方才第一个同他开口的小姑娘面前蹲下,“小妹妹,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怯怯地开口,“我没有名字,家里人都叫我丫头。”
胤礽点头了然,现在的时代仍是男尊女卑。富贵人家的姑娘还好些,若是贫苦人家,几乎都不会有什么正式大名,只随便取个上口些的贱名便也打发了,若是遇见灾荒,抛儿弃女易子而食也是常有的。
“那,丫头几岁了?”
“我八岁了!”
丫头说话时一直望着胤礽,她的双眼亮闪闪的,胤礽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了闪烁着的熠熠光辉。
“何玉柱。”胤礽头也不抬地吩咐,手背在身后同他竖起一根手指,何玉柱会意躬身去马车内取下一块糕点用布帕包着递给胤礽,胤礽接过在丫头面前晃了晃,“哥哥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对了就给你。”
丫头连连点头。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宜兴。”
胤礽喃喃着重复了遍,迅速在存于脑内的舆图上确定了位置,满腹疑惑地又看了过去,“宜兴我记得不缺雨水吧?”
丫头想了想,抓耳挠腮地开口,“不缺是不缺,可是”她吭哧许久,半天也组不成完整的句子,只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水良田没了都没了!”
“你说什么!?”
胤褆胤礽二人同时发问,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底有了不好的猜测。
“二位少爷,还是我来说吧。”人群中的老者摇着头叹息了声,蹒跚着步伐上前,“我瞧二位少爷的穿着,想来家中定是非富即贵。”
胤褆握紧了手中的剑,胤礽的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的软间,侍卫们也慢慢上前悄然护住二人。
“不知二位少爷可知道,宜兴【1】地处江南,境内河流密布,不论灌溉还是运输都很方便。”老者想是年纪大了,每说几句便要停下来喘一喘,“小老儿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宜兴,这雨水啊每年就那么多,可今年不知道怎么的,就像老天爷失手打翻了水盆,一次接着一次,每次必是漂泊大雨。”
“这不,大出事了!”
胤礽抿唇,颤抖着出声:“莫不是洪水?”
老者闭上眼,慢慢回忆起一个月前的死里逃生。
“我们村子的上游,是个水库。听说前明时便有了,到如今也有百年余了,一直都相安无事,可没想到到了今日却”
“我们这些在水边长大的,都会水,自幼都是在村子前的河水里扑腾着长大的。可最近几日,天气阴沉沉的又连着下了几场雨,本来是刚刚没过脚踝的河水突然暴涨,几日功夫就已经漫到腰了。”
胤礽叹了声,余下的结果他已可以预料。
“小老儿幼时曾在大户人家做伴读,跟着人家少爷也略读了几本书,知道这是洪水发生的预兆。所以便赶紧通知了村子里的人,有的人信了,有的人不信。”
“可当我们离开不到一日功夫,水库便决堤了,大水倾泻而下,我们自小生活长大的村子几乎是眨眼间便被吞噬,我们等洪水退了回到村子里,哪里还有人的痕迹!?”
老者摇着头,很是惋惜。
“我们的家没有了,良田也没有了,你说我们可该怎么活啊!”
“当地官府呢?他们是干什么吃的?”胤褆眉头一皱,他心情不好说起话来便也不客气,“宜兴受灾,朝廷应当发下赈灾物资,你们没收到吗?”
“什么赈灾物资!呸,我们一个铜板都没看见!”
“要我说啊,到底不是我们汉人的朝廷,那些外族鞑子才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
“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没等老者开口,其余的人已此起彼伏地叫嚷起来,他们满面愤恨,不单单满足于言语间的隐射,开始咒骂起当今的朝廷。
胤褆红了眼,不止是为宜兴的受灾,更是为了他们对他们满族治下江山的怒骂。胤礽眼尖,胤褆的剑刚提起半寸便被他眼疾手快地给按了,没等他开口就又听有人胡乱言语道:“前些年地动,今年又发洪水,呵真不知道金銮殿上的那位是”
他未出口的话被缠绕在脖颈上的冰凉硬生生掐断,他胆战心惊地抬起头,看着眸光冷冽的胤褆胤礽二人,胤礽的软剑在他脖子上饶了圈,胤褆手持长剑微微搭在他肩上,只消他们二人轻轻一用力,他顷刻间便会身首分离。
他咕嘟地咽了声口水,干笑道:“二位少爷,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再敢胡言乱语,小爷宰了你!”胤褆威胁地又把剑往他颈边帖了,吓得他登时两股战战害怕不已。
二人收了剑,胤褆转目看向冷着张脸的胤礽,“二弟,我们怎么办?”
“何玉柱,持我令牌去请顺天府尹过来。”扯下系在腰间的的玉牌递给何玉柱,何玉柱接过玉牌连忙去办。他深吸了口气,点了部分侍卫留下看住这些灾民,余下的人则跟着他一起返回紫禁城。
“大哥,我们先回家。”
胤褆重重点头,他们把马车和马车里的食物留给灾民,卸了套在马车前的马,兄弟二人一人一骑,扬鞭策马往宫里赶去。
&a;&a;&a;
乾清宫
梁九功立在殿前,看着远处跑过来的胤礽胤礽二人,他们二人身穿常服,衣襟袖口的位置还犹染着灰。眼见着二人就要往殿内冲去,梁九功一惊,臂弯浮沉一甩赶忙拦了,“殿下、大阿哥,使不得啊!皇上和汤斌大人【2】正在里面议事。”
“梁公公,孤与大哥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汗阿玛,烦请梁公公代为通禀。”
“这”
梁九功为难地看着紧合的殿门,帝王把他支到外面看守时的满面不容他还记得,是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胡须。
看出梁九功的为难胤礽也不欲为难,一掀衣摆对着殿门直挺挺地跪下,“儿臣胤礽有重要事情要奏,敢请汗阿玛一见。”
“儿臣亦有禀要奏。”胤褆在胤礽身边并肩跪下,出声求见。
静了半晌,帝王威严的声音从殿内传出:“进来。”
梁九功躬身推开了殿门放二人入内,沉重的殿门又很快合上,掩去投入殿内的最后缕光亮。
“你们兄弟二人有何事要奏明于朕?”
“启禀汗阿玛,宜兴水灾造成房屋、良田被毁无数,百姓无家可归。如今宜兴受灾的百姓已逃至京师之外。”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