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内,佟佳氏抱着已经没了呼吸的女婴缩在墙角,轻轻哼唱着童谣,一下一下慢慢地哄着。她眉眼间浸满温柔,轻声呢喃喊着穆库什。
夏萤夏草跪在她身边,面容悲戚。
夏草试探着伸出手,手指堪堪碰到小公主的襁褓,就听佟佳氏惊叫一声,甩开夏草的触碰抱着孩子又缩紧了身子,口中喃喃自语状若疯魔。
“这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带走她!”
“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孩子!”
她喃喃着垂下头,把小公主往怀里搂了搂,轻轻在穆库什冰凉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额娘的穆库什真乖啊,额娘陪你睡觉好不好呀?”
佟佳氏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若一只被拔掉爪牙的雄狮,一心护着怀中的幼崽,时刻警惕着外界的风吹草动。
“娘娘——!”夏萤悲声道,“小公主已经去了,求您把小公主交给奴婢,让她安息吧!”
“闭嘴!”佟佳氏厉了语调,狠狠蹬着夏萤,“本宫的穆库什她好得很!她只是睡着了,不许你乱说!”
“你走!本宫不想看到你!”
夏萤泣不成声,她从五岁起便跟着佟佳氏,她们主仆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佟佳氏的所有样子她与夏草都见过,不论是她恋慕圣上满怀的少女心事,还是进宫之前女儿家的娇羞,又或是不论何种模样,她都见过。
但唯独今日情绪失控的样子,她从未见过。
佟佳氏态度坚决,夏萤夏草无法,只能默默相陪。
“这是怎么回事!?”
帝王震怒的话音传入耳畔,不待二人反应,只见明亮的黄色从身边走过,万人之上的帝王俯下身来把缩进墙角惊惧不已的娘娘,连同怀中的女婴,一并紧紧拥在怀里。
夏草耳尖,她听见帝王变了调的话语,听他说,“不怕了,朕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又一声的低泣。
夏草夏萤二人顿时松了口气,两人侧目交换了目光,将内室留给康熙与佟佳氏二人,叩首行礼后方轻手轻脚地退下。
胤礽醒时已是辰时左右。
他转目环视熟悉的寝殿布局,疑惑地眨着眼,依稀记得他是在书房的软榻上休息的。
“汗阿玛来过了?”
胤礽看向放轻了手脚悄悄入内的何玉柱,见他点头,缓缓勾了个笑,“汗阿玛呢?在乾清宫吗?”
“回殿下,万岁爷如今正在承乾宫。”何玉柱开口回道,抬目见胤礽面露异色,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八公主甍了,贵妃娘娘”他抿抿唇斟酌了下字句,改口说:“情况不妙。万岁爷已下旨彻查。”
八公主?胤礽重复了遍,他想起了满月宴上见到的小团子,彼时她尚且康健着哭叫,如今几月过去却已他长长一叹,顿感世事无常。
何玉柱望了望胤礽的面色问:“殿下可要去承乾宫看看?”
“孤与承乾宫关系很好吗?”胤礽反问,何玉柱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孤就呆在毓庆宫,哪也不去。”
先不论他与承乾宫的仇怨,只说他与八公主间的关系,统共见了不到三面,虽有兄妹的这层血缘在,但到底也算不上有多亲近。既是如此,他若去了又该说些什么?
是假模假样地抹泪哭泣?
还是面无表情的劝其节哀?
不论哪一种,他都是做不得的。
胤礽略微扯起唇角嗤笑一声,扭头又折回了书房,把呆愣在原地的何玉柱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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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
佟佳氏幽幽地抬起首,先是看了眼身畔面露惫色的康熙,又极快地扫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她先是一愣,而后慢慢回过神,挣扎着就要起身去找她的孩子。
康熙一叹,眼疾手快地把她按下,柔声喊她:“表妹”
佟佳氏惶惶着抬起头,静静凝视着她从少时起便爱慕的表哥。进宫数载,为了表哥的爱甚至为了家族的荣耀,她早已不似年少那般天真纯粹,后宫中的那些手段她也无师自通地会了不少,手上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血。
在后宫这些年无数个日夜中,她不止一次的从天黑等到了天亮,承乾宫内的青石板每一处都抚摸过不止一遍,便是青石板上的裂痕她也一清二楚。【1】
她所求,从始至终也不过是为这一声表妹。
“表哥!”佟佳氏埋首在康熙肩头嚎啕大哭,她反复念着已经失去的女儿,她哭嚎着自责自己身为额娘的失职,心中难免又对康熙平添了份怨恨。
怨他为何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女儿。
“表妹,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康熙长长一叹,如此安慰着。佟佳氏的身子一僵,默默垂下两行清泪,咬着唇讷讷点头。
七日后,佟佳氏含泪送穆库什入公主陵。
又过了些日子,除了佟佳氏这个生母外,包括康熙在内的其他人,关于八公主的点滴正在渐渐遗忘。
或许某日看见牙牙学语的小宝贝时,康熙偶尔也会想起曾依在她怀里放声大哭的某个女儿。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
胤礽扬鞭策马奔跑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只觉神清气爽。
日前,为考验八旗,康熙下旨移驾承德,举行木兰秋弥。胤礽和一众排行四前的阿哥们皆在随驾之列。
一到草原,胤礽便如脱缰的野马、脱笼的雏鸟,畅快淋漓地和胤褆赛起马来。
休整过后,翌日由帝王率领的上三旗与其他五旗旗主,皆汇集于围场前。
旌旗飘飘,气势震天。
康熙握着马鞭的手遥遥一指,同身边的将士们道,“前面就是围场,拿出你们的真本事让朕瞧瞧!今日打猎成绩最好的人,朕有重赏!”
胤礽巡视一圈,没有听到“臣就不客气了”这样突兀地的回答。
回应帝王的是将士们高声的呐喊,喊声响彻天际。
“请陛下首发。”
裕亲王福全恭敬地递上一支箭,由帝王射出第一支箭后,此次的木兰秋弥才算正式开始。
胤礽勒紧马匹,侧目望着康熙挽弓搭箭,弓弦被他挽成绷紧的弧度,他半眯着眼,目不转睛盯着围场中内侍们放出的猎物。
篆着帝王印痕的箭矢泛着冷光,遥遥对准了前方左顾右盼的一只梅花鹿。
胤礽忽然想起后世的某部影视剧,皇阿哥一箭射出带回只活蹦乱跳的飞燕。他噙着笑灼灼目光落在康熙身上,忍不住思忖起——若是稍候他的汗阿玛一箭射回来个妹妹或是红颜知己,他是该这样呢?还是该那样呢?
思索间,康熙的首箭已离弦而出,远处的梅花鹿挣扎着嘶鸣声,便直挺挺地倒下了。
身后传来声声喝彩。
“太子。”康熙转目看向身侧的胤礽,“可莫要让朕失望。”
他开口时虽然严厉,但面容上却寻不见半分厉色。胤礽会意地仰头,眉目间尽是少年风发意气。
他紧了紧马缰,于弓马一道他虽非佼佼,但也绝不会在此关键时刻落了康熙的面子,更失了他太子的身份。
胤礽勾了勾唇,笑吟吟地开口,三言两语间已是将康熙口中的“重赏”提前预定。康熙闻言朗声大笑,回目看向身后的八旗士兵:“太子的话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
“那就给朕拿出你们的真本事,给朕把太子翘起的尾巴拽下来!”
胤礽信心满满,已是跃跃欲试:“汗阿玛,您就等着瞧好吧!”
“出发!”
康熙扬鞭打马,率先窜了出去,紧随其后的是胤礽,而后是八旗将兵。
围场中的猎物大多是鹿、兔子、山鸡等危险性不高的猎物,有时也会出现由专人饲养的野狼,似老虎、豹子这些危险性较高的猎物几乎不会出现在围场中。
胤礽跨下白马是他开始学骑射后,康熙送给他的礼物。
当时康熙带着他来到驷马院中,让他挑选匹自己心爱的马匹。在众多小马驹中,胤礽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这匹毛色雪白唯有头顶的總发染着抹黑的追风。
追风是胤礽给起的名字。
彼时追风彼时刚断奶不久,就被胤礽抱回去精心饲养着,几年过去它也已长成如今威风凛凛的模样。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当真不负胤礽所称的追风之名。
胤礽骑着追风追着头不知从何处蹿出的野狼一头扎进密林,追风速度极快,不过眨眼功夫已将身后侍卫甩下,等侍卫们策马跟上,葳蕤林间已寻不到胤礽的半分踪迹。
“奇怪,狼呢?”
愈往里走头顶光线愈是稀疏,胤礽谨慎地勒停追风原地打转,心底虽已有戒备但仍是念念不忘跑没影的狼。方才他若所见不差,这野狼的毛皮是极好的,若是猎来给康熙制件大氅,冬日里穿起来必是极为暖和的。
胤礽屏息凝神地打量四周的风吹草动,他身体紧绷,掌中弓箭已是蓄势待发。
清晰的狼嚎声传入耳畔。
胤礽勾唇,来了。
正前方的杂草忽的动了又动,不对,不止是杂草,连带着脚下大地都跟着颤了颤,堪堪悬着枝头的落叶簌簌着落下。
胤礽眸光一凛,定定看着眼前骤然出现正不断向他逼近的庞然大物,暗道不妙。
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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