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夏天,一辆轿车沿着公路向北行驶,陈逐坐在陈发斌那辆崭新的捷达后座,看着窗外耸立的白杨一帧一帧地向后倒映过去。驾驶座上,陈发斌默然的握着方向盘,偶尔忽然想起什么就交代陈逐一句:到了地方懂点事,我不是给你一千块钱么,该买什么东西你自己掏钱,别让人家出……。
陈逐听着他絮絮叨叨,再看向车外的时候,白杨已经换成了半截人高的玉米,前面就是望丰镇。
说是一个镇,其实也只有一条南北通向的主路,主路边儿座落着两排二三层的矮楼,街道上还有些稀稀拉拉的沿街商铺。
陈逐曾经跟夏青来过一次望丰镇,但那时他还很小,算起来,也有十年了吧。
车子从水泥路转入沙土路后不久,陈逐看见前方不远的地方,梁晓站在她爸旁边,眼见着车开过来,挽着她爸的手立刻抽出来冲车子摇晃。
陈发斌先下了车,陈逐随后看见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在酒桌应付客户的神情,嘴角一动,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谁也没听到的哼声。
梁树刚迎上去握了下陈发斌的手,简单的客套了几句,以前他和陈发斌就没什么来往,加上夏青和他很早就离婚了,他们现在顶多也就是个见了面能寒暄几句的前连襟。
梁树刚今天在陈发斌面前有些低姿态,忙拉着梁晓让她喊人,梁晓人精一样,按照夏珍教她的,笑眯眯的喊了声:“陈叔叔。”
陈逐背着书包下车走到他们面前叫梁树刚“姨夫。”,随后看向了梁晓,头稍微一扬算是打了声招呼。他和梁晓还算熟悉,梁晓去年能进附中读书是陈发斌接到梁树刚电话后,看在夏青的关系上找人送进去的,这也是梁树刚对陈发斌客气又热情的原因。
梁树刚邀陈发斌到家里坐坐,被他推脱了,他知道夏珍不待见他。
当年陈发斌和夏青离婚,没两年就领回来了个女人还抱着个孩子,任人一看都是无缝衔接。夏珍作为姐姐,没办法假模假式的去讨好陈发斌,如果不是为了梁晓能念个好学校,她就是要饭都不登老陈家的门。对这一点梁树刚倒是看的很开,人这辈子哪能没有求人办事的时候,再说夏青现在过得也挺好,听说后找了一个男人,家里开好几个厂,没离开陈发斌她也没这些造化,说的夏珍也若有所思。
“那就麻烦你们多照顾下陈逐,我这边实在是没办法。”陈发斌脸上表现出一丝愧疚。
前几天陈逐期末考完试回家,就见到他后妈叶梅大包小裹的在收拾东西,听说是老家那边出了什么事。陈发斌的意思是非典刚过,出行还比较危险,让叶梅自己回去看下就行了,再说他自己的生意也走不开。叶梅气的大骂他白眼狼,自己嫁给他这么多年他就没体谅过她,生陈迪的时候自己大出血差点没死了,现在家里哥哥出了这么大事,你连回去都不回去,你还是人么?
陈逐放下书包去厨房倒了杯水,这种撒泼打诨的戏码,从叶梅进这个家后就没断过,连他自己亲儿子都习以为常,陈迪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陈发斌被她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数落,也是有点挂不住脸,当下和她吵了几句,最后这场争执以叶梅摔门进卧室,晚饭也没吃结束了。
隔天一早,陈发斌来敲门叫他吃早饭的时候,陈逐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昨晚两个人又和好了,果然饭桌上陈发斌告诉陈逐,他准备带陈迪一起回叶梅老家,至于陈逐,他想让他去望丰镇姨妈家呆一段时间。
陈逐随即表示,他马上十八了,生活自理能力还是有的,不用任何人照顾。
陈发斌想到前段时间闹得很凶的“肺炎”,听说首都现在还有病例,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家。
灰色汽车离开的时候卷起了一阵尘土,陈逐甚至看出了陈发斌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的意味。
“走吧,你大姨在家做了很多好吃的等你来呢。”梁树刚提起地上的手提包,拍了拍陈逐的肩膀。
“我自己来吧。”陈逐想接过来,被梁树刚随手一挡“没多沉,走吧,这次期末考试成绩怎么样?”
陈逐知道相比于陈发斌,梁晓一家对他还是挺待见的,也愿意接受他们的示好,回了一句“还行,前十名吧。”
梁树刚像找到了个好机会,转头开始教育梁晓:怎么都是学习,你数学就给我考了三十多分,趁着你哥这段时间在这,你给我好好补补课,下次再考这么点分,你看我打不打折你的腿。
梁晓也拿出顺坡下驴的架势,拍胸脯跟他保证,这次完全是失误,下次她肯定保住自己的腿。
前面的两父女不停的插科打诨,陈逐在他们身后看着梁晓脸上不时涌现出夸张的大笑,这种笑,是他十七年来从未拥有过的。
他很小的时候,夏青作为一名护士,总是很忙,陈发斌那时候事业刚起步,需要不停的出去跑业务,他的童年过的孤独又寂寥。
后来他们爆发了无休止的争吵,直至离婚,夏青远走他乡。
陈逐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比起忍受无可奈何的人生,陈逐觉得忍受孤独更让他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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