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沣涝岛所形成的幻境之中,人们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窦昆陪着由北宫秩扮演的“越女”打打闹闹,感觉才过了几天时间,回过神来,就已经是五个月后了。
樊妈生下了她的二儿子,而那个在传说中淹没了整个越家村的大洪水,也即将到来。
“来,这里还要再挖深一点!”越女招呼着她的弟兄们,在沣河的边上挖出了一条引流。
她是力气最大的,自然一马当先地拿着一个大铲子,不停地将坚硬的泥土一下下挖开,运到车上。
一开始,很多人都不知道北宫秩心里想的是什么,就算被强行拉了过来挖河道,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于是,北宫秩就让窦昆帮他准备了一场大演讲。凭借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让乡亲们相信了洪水的危害性,开始都帮着挖。
北宫秩知道夏天很快就要到了,所以他铆足了劲,一天天地从早挖到晚,甚至直接睡在河道里,只希望能早一天地疏通好沣河的河道,能让那次暴雨来临时,少牺牲一些乡亲们。
弟兄们受到了他的感染,也都风风火火地开工。
一时间,整个越家村竟都齐心协力,为了这一件事情而共同努力了起来。
然而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挖河道向来都是一朝一代的大工程,哪怕只是抗洪的支流,也至少需要几年才能见到成效。
一个月后,天降暴雨。
那场被太景国记入史册的超级大洪,来了。
“所有人,收拾好家里值钱的东西,跟着我往上游跑!”
北宫秩站在街上,挨家挨户地提醒着。
不光是他,窦昆,以及后来与他俩相认的虞霏,也都如法炮制,催促着所有人家尽快逃离。
“这雨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我们再等等吧,要是明天还不停,我们再走也不迟。”
“是啊,反正有那条支流在,一时半会淹不到我们。”
“不行!”北宫秩简直快要急疯了,“越家村周围都是山,云会在山里面打转的。这雨一下,停不了!”
有些之前跟越女关系好的,自然都同意了跟她走。可是,这越家村到底不是越女的一家之言,还是有不少不听劝的人家,始终不肯离开。
“越女,大虞已经带着准备好的乡亲们先走了。”小刘跟越女并肩站在雨里,略高半个头的他扶着摇摇欲坠的斗笠,试图为越女挡下一些雨水。
疾风骤雨之下,许多人家屋顶的瓦砾都被吹跑。
可一群人宁愿缩在家里淋雨,或者躲在最容易被淹的地下室里,也不愿意跟着越女离开,背井离乡去到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你也走吧。”越女的声音穿破雨帘,清晰地传入小刘耳中。
“我不走。”小刘坚定地站在越女身旁,尽管满脸都是雨水,依旧努力地睁大双眼,像是要通过眼神告诉她——他不会走。
“我是什么人?”越女抬起手,弹了他个脑瓜崩。
小刘扶着作痛不已的额头,快速地答道:“你是我们的老大,越家村所有人的好姐姐!好女儿!”
“我是武神命格,从小就不会生病,什么东西到了我的手上,都是最厉害的武器。我天生就会爬树,能从屋顶跳下来毫发无伤,能一脚踹断大石头……诸如此类。”
越女偏过头,看着那个曾经为了半个白馒头而同意加入她的帮派的小男孩,看着那个已经长高长大到她需要仰视的少年。
“我留在这儿,可以救更多的人。可你不一样,你会死。”
【我、随、后、就、来】
最后离开的人,不知道究竟是小刘自己,还是窦昆。
他背着一个断了腿的中年人,吃力地走在路上。
暴雨侵袭着他的视线,越来越高的水位,也持续不断地拖拽着他的双脚,让他如坠泥泞,寸步难行。
北宫秩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眼前的雨水。
他突然间,感受到了越女的无力。
她或许是真的神。
好,她哪怕是真的神。
她也救不了所有的人。
她减缓了洪水淹没屋子的速度,她催促着所有人尽快离开,她甚至可以一趟趟地背着人游过漫山遍野的潮水,将他们运到高处。
可还是有人会死啊。
“救命,救命……”
在听到呼救声的那一瞬间,越女动了。
北宫秩清楚地知道,这一秒他身上的所有动作,都与他本身的意志无关。
依旧是越女,从不沮丧、从未受挫地,想要救下他们。
她确实有做神的潜质。
但这也就显得那关于越女的传说,越发地古怪了起来——传说中,越家村里除了越女之外,并无一人存活。
沣涝岛若真的有越女遗留的意志,降下她曾经的记忆交予这些侠客们之手,让他们重写她经历过的故事……
那么,北宫秩他们所见到的一切,就一定是真实的历史。
别的人不说,小刘,以及樊妈她们这些与越女最为亲近之人,她怎么可能不救?
她哪怕真的,背着小刘硬生生游到上游的城市,他们两个也必然能够活下来。
所以更大概率的是,他们在离开越家村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让村子里的人在越女不知情的情况下,全都死了。
“越女姐姐……”
越大树家的小女儿,不知为何被他们落在了院子里,害怕地哭喊着救命。
周围的人家都跑光了,路过的人也都自顾不暇。除了越女,没人能再救她了。
“再儿,不怕啊,越女姐姐来救你了。”
越女将自己的斗笠盖在她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小女孩儿颤抖不停的小手。
“爹爹是不是,不要再儿了啊……呜呜……”赵再儿哭个不停,眼泪混合着雨水,将她稚嫩的小脸蛋洗了一遍又一遍。
“大树叔不是不要你了,他是带着你的大姐和二哥先走了,忙不过来,才叫越女来帮忙带你走的。”
这句话,是越女哽咽到开不了口时,由北宫秩代她所说。
她也有自己解不开的心结。
她是被父母所抛弃的孩子,而且也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单纯是因为,她是女孩而已。
她的父母甚至将这个原因写在纸上,放在襁褓里面,想要告诉任何一个捡到她的好心人:他们是“情有可原”。
是啊,他们居然会认为这个原因,已经理所当然到可以原谅了。
何等荒唐。
“可是,越女姐姐救了再儿,就没法去救别人了……”越再儿终于压下了眼泪,断断续续地,用她孩童纯真的思想抛出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再儿不用担心。会有很多跟越女一样的人,去救别人的。”北宫秩将小女孩儿抱进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后。
“真的吗?”越再儿双眼亮了起来。
“是啊。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人呢。”
女孩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北宫秩便将她背在背后,蹚着水朝高处走去。
“你确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耳边,六岁的小女孩口中,用远超她这个年龄段成熟程度的语气,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
“多谢夸奖。”北宫秩垂眸。
他知道,这句话,是越女本人对他的评价。
小女孩一笑:“不过,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话音一落,北宫秩面前光影变幻,哪里还有什么暴雨洪涝,天空中万里无云,阳光璀璨。
很显然,他已经顺利度过了刚才的那个剧情点,来到了下一段剧情。
小刘走到她的身边,在很明显的一小段神态纠结之后,方才开口:“越女,你吃点吧。”
他的手里捧着最后半个干硬的馒头,捂着自己叫个不停的肚子,想把食物让给越女。
窦昆眨着眼,询问:【怎、么、了?】
【越、女、现、身】
北宫秩快速地与窦昆完成交流,朝他身后看去。
越家村的乡亲们全都饥肠辘辘,但每个人都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不争也不抢。仿佛那个馒头进了她的胃,他们就全都不饿了一样。
他们应该又经历了好几天的逃亡,随身携带的食物已经吃完,如果再不寻找到落脚处,一百多户人家全都得饿死。
可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想将食物让给越女。
“樊妈刚生了娃,她得吃饱,不然娃儿没奶水呀。”越女将馒头推了回去。
越女身边的一位老人垂下头,默然落泪:“樊妈的娃儿发了高烧,刚刚,已经没气了。”
北宫秩与樊妈的感情,还不至于在这感官上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发展到一个怎样深厚的地步。
可他无意义地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里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卡得他头脑发蒙,死死地揪着手背的皮,却麻得感觉不到痛楚。
小刘哭着将馒头抵住越女的嘴唇,她含着泪水咬下,每一口都像在嚼石头一样艰难。
用舌头舔掉最后一丁点儿黏在牙齿上的干馒头之后,越女攥住小刘的手腕,哑着嗓子:“只有进城才能活下来,对不对?”
小刘点头:“前面,就是峄城了。”
峄城……
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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