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陆习打电话报警说海嘉中学附近发生抢劫案,却得知他们已经收到消息,并锁定嫌疑人。

    “这速度有点快啊……”两人面面相觑,  猜测那人是惯犯,  抢了不止一个,所以早有人报警抓捕。

    警方询问他们是否有财物损失,  又让他们去警局认人,之后的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从警察局出来,  天色已经快黑了,  陆习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扭头问:“你饿没?”

    姜予眠摇头,接着从兜里掏出手机:“我可以,请你吃。”

    “请我吃饭?”陆习难以置信,甚至抬头检查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一看是深蓝夜空,才想起天色已晚。

    姜予眠轻点头,  在喉咙里“嗯”一声。

    陆习今天帮了她一个大忙,  还因此受伤,是该感谢一下。

    “那我可得好好敲你一顿。”陆习掰起手指思考哪家店最贵,  又想到小哑巴小气爱计较,还是决定不为难她,  “算了,  你用的还不是我家的钱,我就随便吃点。”

    话音刚落,姜予眠嘴角浅淡的弧度已经拉平。

    她暗暗咬牙,  唇瓣微动,终究忍不住反驳:“不是……”

    可惜陆习走在前面,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

    后面的姜予眠握了握拳,  想反驳,又缺乏底气。

    她想说用的不是陆家的钱,可她现在吃穿住所,的确来源于陆家。

    陆爷爷邀请她来的时候,承诺会给她提供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她想抓住这个机会重新开始。等高考结束,她会自力更生,把欠陆家的恩情还回去。

    这一耽搁,两人回家已经接近八点。

    刚迈进大厅,就被陆老爷子叫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姜予眠大多时候放学就回家,今天不知道被小崽子拐去什么地方,耽搁到这么晚。

    陆老爷子不放心地质问:“你带眠眠去哪儿了?”

    “能去哪儿?在外面吃了顿饭而已,不信你问她。”陆习扬起下巴朝她示意。

    姜予眠连忙点头附和。

    因为今天的事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他们商量不告诉陆爷爷,免得他担心。

    不等老爷子发话,陆习抢先出声:“爷爷,我先上去了,还得写作业。”

    提到学习,陆老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由他去了。

    老爷子还有些想不通,一旁的谈婶笑着替两个孩子圆场:“我看这样挺好的,说明两个孩子关系好,都能一起约出去吃饭了。”

    疼爱的晚辈能够友好相处,他们对此乐见其成。

    爬上楼,躲到长辈看不见的地方,陆习还在嘀咕:“现在觉得当哑巴也挺好的,不用回答那么多罗里吧嗦的话。”

    姜予眠没接话。

    当初她真“哑巴”那会儿,有人满嘴嘲讽说她装呢……

    接触下来,她能明显感觉到陆习这个人,心底不坏,嘴巴很毒,经常让人心堵。

    回到房间,墙边置物架上的绵阳发夹还在。姜予眠把它取下来,撕开包装看,一圈白色绒毛,粉色耳朵,小巧可爱。

    她大概知道陆习送这枚发夹的意思,如果收下,就等于原谅那晚擅闯房间拆错礼物的事,如果拒绝,那她跟陆习之间永远存在矛盾。

    她捧着绵羊发夹看了会儿,重新装进包装袋,放回置物架的位置。

    坐下来的时候,她习惯性打开手机,点开对话框才发现,“咩咩”和“l”的聊天记录已经定格在几天前。生病后,她再也没主动跟陆宴臣分享过生活中的琐事,那人也只是在生病前两天礼貌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再无其他。

    分享欲是个神奇的东西,她性格安静,不太喜欢跟人交流,却愿意把自己的生活说给他听。一旦这个行为停止,就会觉得寂寞,一天结束总感觉缺了什么。

    姜予眠盯着对话框看了许久,有时不小心点出键盘,又隐藏下去。

    幽静的办公室,神色沉静的男人看着对话框消失的“正在输入……”状态,将手机叩向桌面。

    -

    第二天,陆习受伤的手没藏住,还是被陆老爷子发现,追问下得知姜予眠在公交车站被抢书包的事,更加坚定不能让她一个人上下学的想法。

    “陆习,你以后早点起,别让眠眠一直等你。”陆老爷子对着孙子耳提面命,“还有下午放学早点回家,马上就到期末,还不抓紧点把成绩提上去。”

    当着老爷子的面,陆习什么都点头答应,从表情都能看见明显的敷衍。

    现在他已经坦然接受跟姜予眠一起上学,姜予眠却还跟之前一样,在校外就拉开距离。

    陆习不满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躲那么快?

    小哑巴这是嫌弃谁呢?

    哦,现在她已经不是哑巴。

    姜予眠已经能开口,跟人沟通还是用手机,陆习觉得很奇怪。很快,他发现除了自己,周围的人好像都不知道姜予眠会说话的事。

    家里最亲近的爷爷跟谈婶不知,学校整日相处的同学不知,只有他知道!

    这一点特殊对待让陆习有种莫名地满足,非但没打算揭穿,甚至配合她演下去。

    不过时间长了,他又发现,哪怕面对自己,姜予眠也极少开口。他听出女孩的声音逐渐变化,有点期待她完全恢复的那天。

    然而一周过去,陆习耐心剩下不多:“姜予眠,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姜予眠静静地面对他几秒钟,眨眼垂眸,没说话,也没给予任何时间回复。

    目前的生活让她觉得很好,至少比曾经好,不说话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你最近几天都没开口,你嗓子好了吗?说两句来听听呗。”陆习明确表示对她声音感到好奇。

    这话反而激起人性逆反心理,姜予眠嘴巴闭得严严实实。

    “姜予眠,你这样就没啥意思了吧。”陆习缠在她身边,从外面进入大厅,正要说什么,突然听见姜予眠重重一声咳嗽。

    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回家的陆宴臣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手持财经报放于膝盖,随时随地都像在办公。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连气氛都一同定格。

    陆习一个人讲话能制造出一群人的热闹气氛,这会儿突然闭上嘴,四周都跟着变安静。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陆习举起无处安放的手,没事抓了抓头发,发梢停留着从外面带来的寒意。

    “怎么,我不能来?”陆宴臣侧首微扬头,含带笑意的目光落在并肩站立的两人身上,平静的语言无端带来一阵压迫感。

    握着书包系带的手指微微缩紧,姜予眠受不了他那“温柔”的眼神,垂眸避开。

    对陆习而言,陆宴臣这个只比他大六岁的哥哥有着长辈一样的威严,甚至比大部分长辈更具威信力。

    “那什么,我突然想起还有作业,先走了。”陆习双手捏着敞开的衣服扇了扇风,扭头给姜予眠打眼神暗示。

    他先溜了,自己想办法撤退。

    姜予眠偷偷撇了下嘴。

    她在陆宴臣面前更加不自在。

    她试着往前挪动一步,男人不容拒绝的声线只传进耳边:“过来。”

    姜予眠背着书包,默默转头,视线飘到陆宴臣手背上。之前被她抓伤的疤痕已经脱落,只剩浅淡的粉色痕迹,仿佛一根线那么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

    她总觉得欠陆宴臣很多,面对他时,当然要听话。

    他说过去,她就走到面前去,站着等着他发话。不像从前那般,变着法去寻找话题。

    陆宴臣合上财经报,问她:“声音恢复怎么样?”

    她点头。

    男人眉头微蹙,抬眸凝视她脸庞:“说话。”

    姜予眠张了张嘴,发出极轻的声音:“还好。”

    她低着头,嗓音被压住几分,但也能听得出女孩的音色特性,跟记忆中那几声脆弱软糯的“哥哥”到底不同。

    陆宴臣理了理大衣,慢条斯理站起身,正要开口时,谈婶从客厅路过。

    他敛眸,对身旁的女孩说道:“跟我去书房。”

    姜予眠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跟着去。

    书房每周都有人打扫,永远整洁干净,曾经她还会找寻书的借口进来,在他坐过的地方翻阅他看过的书籍,试图去了解他的精神世界。

    但她发现,这里的书籍种类繁多,更像是一个表面完美的小型书库。陆宴臣很早就搬出去住,时常阅读的书籍应该收纳在青山别墅的书房。

    那是她从未触及的领域,正如陆宴臣本身。

    书桌旁边有多余的椅子,陆宴臣抬手示意她坐,“在学校跟同学怎么交流?”

    姜予眠:“……”

    这话,莫名有种家长捉住刚放学回家的小孩,询问校园生活的既视感。

    但她知道陆宴臣不是那个意思,他应该是在问沟通方式。

    姜予眠想了想,老实交代:“他们,不知道我病好了。”

    学校里的同学并不知道她的失语症是暂时的,随时可能恢复。

    “不想在外面说话吗?”陆宴臣一针见血。

    姜予眠神色微变,那对秀气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手指攥着书包系带缠绕,内心复杂,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哒”的一声,陆宴臣将明亮的灯光换成暖橙色,女孩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许多。

    比如无所遁形的明亮,昏暗掩藏的状态能让她更自在。

    男人转动椅子,侧身对着书桌,语气比刚才缓和许多:“在我面前可以说实话。”

    已经很久没问过姜予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亦或者想说什么。

    可是他问了。

    他的耐心引导将女孩戒备的恐惧感一点一点驱散。

    橘色的光芒从女孩明亮的眼睛里透出来,不自觉地向那道声音倾诉内心:“想,也不想。”

    “刚开始,他们并不喜欢我。”还记得开学那天,班长骗她去领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但是,他们以为我是哑巴后,会帮助我。”当姜乐乐向她投去第一束同情的目光,全班同学对她的态度都转变了。

    上课被老师点名,有人主动替她解围;偶尔在学校遇到困难,同学们不约而同为她提供帮助;那些善意的目光,温暖的语言,跟她曾经被孤立的日子截然不同。

    她害怕改变现状,担心目前拥有的变成泡沫消散。

    关于这点,陆宴臣早有预料,姜予眠的回答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必须得告诉这个小姑娘:“如果一个人仅因为你会说话而对你抱有不友善的想法,这本身就是错的。”

    “你不舍得放弃的只是他们的同情。”

    姜予眠反问:“同情,有什么不好?”

    至少不会伤害她,还会在她受伤时施以援手。

    陆宴臣身体微倾,双手交握搭于膝盖间:“你是一个正常的人,真正的你一样可以赢得别人的关注和喜爱。”

    “不。”她轻声反驳。

    自己的亲身经历已经证明那句话是错的,有人因为嫉妒而伤害她,有人因为她的遭遇而远离。只有同情她的人,才会帮助她。

    同学是这样,陆家人也是这样。

    陆爷爷不也是因为见她可怜,才满脸心疼将她带回陆家吗?

    陆宴臣不也是因为同情,才会待她温柔,表面维护她的自尊吗?

    陆宴臣坐直身:“一朵脆弱易折的花朵或许刚开始会被小心呵护,但那并不能长久。真正留到最后的是坚韧而美丽的生命,比起含苞待放,大家更喜欢花盛开。”

    “盛开……”她还会迎来盛开那一天吗?

    展望未来,姜予眠一片迷茫,她看不清前路,亦不知归途。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你可以选择自己觉得舒适的方式去跟朋友交流,但我希望你记住今晚的谈话。”不知何时,陆宴臣已经起身来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没有刚见到他时那种压迫,更像是找到一处安全栖身之所。

    想被那样可靠的他一直保护着。

    隔了很久,她才回答:“我,知道了。”

    她会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就这么乖巧地坐着,陆宴臣顺手揉了揉她头发:“以后多说说话,对你恢复有帮助。”

    姜予眠扣了扣书包,没应承这句话。

    一脱离那种氛围就回想起温柔的背面是无尽冷漠,她其实很怕,怕那件被扔掉的外套只是真相之一。

    至少她目前无法不在意。

    姜予眠坐如针毡:“我想,回去了。”

    陆宴臣应允:“嗯。”

    一个字犹如特赦令,姜予眠拎起书包,转身就走。

    “眠眠。”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她刚迈开的脚步顿在原地。

    陆宴臣注视着那道纤瘦的背影,问:“上次那件事,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姜予眠缓慢将两只脚放于平行位置,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只是,觉得,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归根结底,陆宴臣不欠她的。

    过了会儿,书房响起关门声。

    站立书桌旁的男人摸出一把打火机,指腹擦动滑轮,表情晦暗不明。

    其实最近,姜予眠并没有很多时间去跟同学们交流。

    一月中旬,各地学校陆续放假,海嘉中学的高三暑假只放两周,假期时间靠近新年,期末考试就安排在除夕前几天。

    新的一周开始,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强调期末考试,大多数同学已经麻木。高三的题海战术名不虚传,到现在每天几套试卷下饭,几乎每节课都是讲试卷、将练习册的题,然后再根据上面的题型延伸。

    期末考完也不需要领取通知书,每科老师发下来的试卷成套,平均一天几张试卷,几乎占满整个假期。

    考试前最后一节课,英文老师站在班上给大家发布新任务:“每个分数等级的寒假作业已经写在黑板上,到时候成绩出来,自觉按照这上面的安排完成作业。”

    英语老师把分数划分区间,考得好,作业少,反之作业陆续增多。

    “还有一件事,三月市内将举办一场英语演讲大赛,每所学校将推选三篇英文稿参赛,一班的同学,每个人都要写。”

    此话一出,教室发出参差不齐的喊叫。

    今年的春节在2月上旬,考试结束刚好就到了姜予眠去心理咨询室的日子。

    考试完当天,姜予眠主动发信息跟祁医生约时间,对方还笑她积极。

    第二天上午,姜予眠站在心理咨询室外,犹豫好久才踏进那扇门。

    祁医生见到她,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左右打量不见其他人来:“宴臣呢?”

    姜予眠抬头对上祁医生打量的视线,启唇道:“我,自己来的。”

    女孩开口那刻,祁医生都瞪大了眼。

    他是从陆宴臣口中得知姜予眠开口说话的事,但那时为了防止她受刺激,没有刨根究底。可这会儿,姜予眠不仅开口,还独自来到他的咨询室。

    这……

    太意外了。

    祁医生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先坐,偷偷出门打了通电话:“怎么回事?姜予眠自己过来了?”

    公司里,正要踏进会议室的男人脚步一顿。

    从电话里,陆宴臣得知姜予眠自己去找祁医生的事。

    听到祁医生的质问,他只能回:“她没跟我说。”

    今天抽不开身,他本打算明天带姜予眠过去,哪知……

    旁边的姚助理不断看时间,小声暗示:“陆总,会议快开始了。”

    陆宴臣抬手比了个手势,姚助理颔首,抱着文件和电脑先进去。

    陆宴臣扫了眼腕表,手机举在耳边:“既然她自己去了,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通话结束后,他按灭屏幕,走进会议厅。

    -

    咨询室里,祁医生通过沟通发现,语言恢复的姜予眠心情变差许多。前两个月能够愉快沟通,今天困难重重,虽然是姜予眠主动前来,但她更像是在完成一个定时打卡的任务。

    “眠眠,我们做咨询呢,并不是说你每个月来我这里就行的,你可以试着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我。”

    她却说:“没有想法。”

    这种一语就能戳破的谎言,姜予眠说得坦坦荡荡。

    祁医生很是为难,之前好不容易构建的信任,这么快又崩塌了?

    今天待在咨询室的时间格外长,姜予眠出来的时候,已经有辆车熟悉的车等在外面。

    她在“走过去”和“假装看不见”之间犹豫两秒,选择前者。

    车窗降下,熟悉的司机老赵来替她开门。

    后座车门拉开,两个位置都是空的。

    他不在。

    时隔一月,老赵还挺想念这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眠眠小姐,陆总最近很忙,你想去哪里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当然,这都是陆老板的安排。

    她把能够跟陆宴臣见面的理由用了,接下来两天,那人没有出现。

    今天已是除夕。

    因为过年,陆家大部分佣人都放了假。

    陆老爷子受邀出席某个商业年会,临走前叮嘱陆习跟姜予眠在家里过年,他特意留了大厨给两人准备三餐。

    陆习边掏耳朵边应付:“行行行,知道了,爷爷你的车在外面喝西北风呢,赶紧出门吧。”

    陆老爷子拿起拐杖敲地面:“眠眠第一次在我们陆家过年,你作为主人家,要好好照顾她。”

    “ok,ok。”反正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中午,桌上果然有一顿丰盛的午餐。

    陆习游戏刚开局,一边打一边吃,到战局紧张的时候根本顾不得吃饭。姜予眠胃口小,很快就放下碗筷。

    她离开饭厅,遇到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谈婶。

    “眠眠,你跟陆习在家里好好过年,我过两天回来。”谈婶有儿有女,孙子都已经上幼儿园,自然要回家团年。

    【就,我跟陆习吗?】

    “是啊,老爷子今天回不来,宴臣……”提到陆宴臣,谈婶总是欲言又止,“宴臣他从不回家过年,就不用考虑他了。”

    姜予眠问:【为什么?】

    “这……”谈婶犹豫有些,看到小姑娘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还是忍不住说了,“你知道的,他父母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气氛都不太好。那年除夕,陆习哭闹不止,嘴里喊着爸妈,老爷子脾气上头说了重话。”

    她永远记得那个特殊的除夕夜,桌上是陆习哭闹的声音,陆老爷子没忍住发了脾气,指着安静坐在旁边的陆宴臣:“你看看,你看看,团不了年,家不像家!”

    说到底,他还是怪陆宴臣害死父母,导致这个家支离破碎。

    谈婶深深叹气:“所以从那之后,每年除夕和春节,宴臣从不回家。”

    这是他的噩梦,是牢笼。

    “不说了,我得走了,再完就赶不上车回家见我的小孙子咯。”谈婶拎起,面容带笑,对回家充满期待。

    姜予眠慢步上楼,边走边回想谈婶口中的故事,好像有点明白陆宴臣。

    从未感受过温暖的人,要如何成长为一个温暖的人?

    全国欢庆的热闹除夕,姜予眠待在房间写了一下午作业。

    这样清冷的除夕才是她熟悉的。

    在舅舅家那几年,她也是一个人过。每年春节,舅舅一家都会去舅妈的老家,那时她一个人留在空荡的房间,没有亲人相伴,没有朋友相邀,就这么安安静静看完一本书、写完一篇字,过完一年又一年。

    休息时放下笔,她又忍不住想,陆宴臣也是这样吗?

    一个有家不能回的人,自己过完一年又一年。

    宁城,夜宴。

    宋氏集团举办的年会热闹非凡,

    “陆总。”宋董事长处事圆滑,逢人就夸,“听说前几天天誉刚跟盛世集团达成合作,陆总真是年轻有为啊。”

    陆宴臣笑说:“宋董过誉了。”

    两人开始寒暄,穿着礼服的宋夫人走过来,站在宋董身边尽显端庄。

    宋董事长的夫人是国内有名的设计师,今晚她将展出十二生肖限量款手链进行慈善拍卖,引来不少人关注。

    几人边走边聊,进了展厅,那十二条手链分别装在玻璃盒中,周围堆满发光玉石。

    手链是编织红绳,红绳中间是用玉石做的环,十二生肖对应的动物嵌在中间。特色在于它每款动物设计,黄金雕刻,小巧细致。

    宋夫人亲自讲解设计寓意,十二生肖对应的形状自是不用说:“我将十二生肖与平安扣相结合,寓意岁岁年年皆平安。”

    宋董事长不断在旁边补充附和,最后问:“陆总觉得如何?”

    陆总嘴角含笑:“宋夫人心思玲珑,设计别出心裁。”

    夸赞的话让宋董事长十分畅快。

    宋董是出了名的宠妻,别人夸他妻子,他就高兴:“陆总要是喜欢,不妨挑一款,等展示结束,我让人给你送去。”

    宋董事长想拉拢他,他也乐得做人情,但不能是私下相送。

    宋夫人承诺将拍卖的款项全部捐赠用于慈善事业,他做人情,也得通过拍卖的方式。

    竞拍开始,有人以自己的生肖为标准,有人说要拿去送礼。

    坐在陆宴臣身边的姓梁,正是几个月前,姜予眠跟陆宴臣在餐厅遇到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陆总,你也要拍吧?”这种做慈善挣脸面事,大部分人都会表态。

    陆宴臣含笑点头。

    “我也拍一条。”他今日是有备而来,“女儿央着我要礼物,我正发愁呢,这会儿倒是送上门了。”

    陆宴臣礼貌性问:“你女儿,属什么?”

    “属羊。”梁总乐呵呵道:“我女儿可乖了,就像小绵羊一样。”

    陆宴臣摩挲着表盘,脸上笑意不减:“那真是抱歉了。”

    梁总表情微僵:“陆总这话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明白陆宴臣那句抱歉的含义。

    拍卖从“鼠”开始,陆宴臣坐定如松,直到“羊”出现,他次次举牌阔气,对“绵羊”势在必得。

    雄赳赳的梁总很快败下阵来,私下打商量:“陆总,你就让给我吧,我还得回去跟女儿交差呢。”

    陆宴臣借他的话再次举牌:“我也得回去交差。”

    梁总惊:“你教什么差?”

    陆宴臣面不改色:“哄人。”

    -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吃完饭的陆习跟姜予眠让佣人都下班回家,只留下门口的保安。

    这会儿,陆习绞尽脑汁劝姜予眠出门:“外面那么热闹,你就不想去看看?”

    姜予眠很坚决:“不想。”

    事情的起因得从半小时前说起。

    陆习接到一通电话,是那群常年玩的朋友喊他出去聚餐,还计划十二点去放烟花。

    小年轻的聚餐可不只是吃饭,一群人聚在一起玩桌游、斗酒,那场面对陆习来说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于是他坐不住了,想出门。

    把小哑巴一个人留家里不地道,他琢磨着把人一起带出去,可姜予眠死活不同意。

    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姜予眠没有动摇半分,对他口中的吃喝玩乐、游戏烟花全都不感兴趣。

    “陆习,你可以自己去玩。”不需要费尽心思拉她一起。

    刚才陆习跟朋友开过视频,她知道有那群讨厌的人。

    “爷爷让我照顾你……”

    “我在家里不需要照顾。”

    “留你一个人在家,这不好吧。”

    “还有很多试卷没做。”

    陆习无言以对,他想起来,姜予眠的确做了一天的题。

    这大概就是学霸。

    那边又打电话来催:“习哥,赶紧出来啊,大家都在这儿,就等你了。”

    “一年一聚,缺你不行。”

    多年朋友相邀,又是他喜欢的场合,爱热闹的少年拒绝不了外界诱惑,最终走出那扇门。

    大门关闭那刻,姜予眠卸下无所谓的外表,心也跟着空了。

    倒也不是舍不得,只不过在被誉为“团年”的除夕这天,目送一个又一个离开,直到偌大的家里只剩她一个,好像整个世界都空荡荡的。

    她环顾四周,心里一片迷茫,只有拿笔写字的时候,才能把心思放回学习上。

    离开家的陆习觉得不对劲,可这不是他故意把姜予眠扔下的啊,是姜予眠自己不愿意出门,他总不能为一个不愿出门的人把自己一群兄弟撂外面吧?

    这么说服自己,陆习坐上车。

    过了会儿,他尝试拨打一通电话,铃声响了几秒,对方接了。

    “大哥。”

    -

    晚上十一点,姜予眠终于写完全部数学试卷,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写了一天,脖子好累,手也酸。

    她到楼下走了一圈,放松许多。

    家里还是太安静,姜予眠就在副客厅打开了投影仪。

    家里有专门的影音播放室,但那地方有些封闭,她一个人不爱去。

    嘈杂的电视声让整个客厅都变得热闹起来,姜予眠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盘腿,一会儿又侧靠着抱枕躺下去。

    以前就是这样,等待春晚的倒计时陪她进入新的一年。

    平时在有杂声的环境下她睡不着,今天却不一样,电视里那些喜气洋洋的话语像催眠曲,或许是她累了,想着眯一会儿,等新年来临就去睡觉。

    躺在沙发上的女孩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均匀。

    有人携一路风尘,踏着夜色归来,寻声来到副客厅。

    投影仪上闪烁的光影映照在女孩身上,她蜷缩在沙发上,一手向后抱住自己,一手搭在脸颊边。

    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每次见她都如此。

    陆宴臣放轻脚步来到沙发边,单膝蹲在她面前。

    她还在睡着,陆宴臣取出那条雕刻绵羊的平安扣,小心翼翼地戴进她手中。

    闪烁的光影将两道身影笼罩,屏幕发出新年倒计时的声音,在“一”字落下那一秒,平安扣紧紧锁在女孩白皙的手腕间。

    新年钟声敲响,男人环顾四周,这个他多年不曾在新年踏进的家。

    最终收回视线,注视着女孩恬静的睡颜,嘴角挂起极淡的笑:“新年快乐啊,小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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