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回归安静,不见风雨不见光。

    这一刻,顾昭感觉不到自己。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魂灵似漂流在茫茫无际的江波,于灰蒙的天地里上下起伏。

    “梆,梆梆。”

    不知何时起,天地相接处传来一声悠扬激荡的梆子声,声音由浅至重,直击魂灵深处。

    “嘭,嘭嘭。”

    “嘭,嘭嘭。”

    似是应和着梆子的音律,心跳一点点复苏。

    蒙昧的灰急剧后退,平地起了一道光。

    白光似绸缎一般亲呢的绕着顾昭上下飘动,微风起,光芒至,在碰触到顾昭那一刹那,倏忽的,白光化为方块字,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钻进顾昭魂灵深处。

    随着最后一个方块字的跃入,一刹那,天地间华光大盛。

    顾昭觉得自己像是看了一段漫长而单调的剪影。

    长巷月影,灯笼梆声,月光将穿着蓑衣的身影拉得很长,夜很孤寂,却也很宁静,就这样,打灯人从昂然的青年到弯腰的暮年,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换了一个又一个。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手中的那盏六面绢丝宫灯

    顾昭睁开眼睛。

    入眼是自己的小屋子,六面绢丝灯静静的立在竹桌上,而她的脑海中却无端的多了一篇文字,《太初七籖化炁诀》。

    方块的墨字不大不小,周围漾着莹莹光芒,忽闪忽闪,瞧过去便不是俗物。

    顾昭将《太初七籖化炁诀》由头至尾,认真的看了一遍,只觉得其中奥秘无穷,似有万般变化,无尽可能。

    道家有云:三化朝元,五炁聚顶,以证仙班。

    人是炁舍,即为宇宙,炁存在于世间万物,去掉打坐的姿势,《太初七籖化炁诀》主要讲的是一门呼吸吐纳的法门。

    将万物之炁炼化,以成先天元始祖炁,从而祖炁反哺,温养淬炼己身,有朝一日便能得道成仙,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顾昭咋舌:乖乖,这饼画得可真大啊。

    她侧头朝六面绢丝灯看去,破了个口的灯笼灰扑扑的,老旧极了。

    顾昭走近一步,捏了捏手中的鬼炁,试探的朝灯笼开口,“你传我功法,是希望我修炼,助你修复吗?”

    六面绢丝灯静静的立在那儿,无声无言。

    顾昭:

    她哂笑了下,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了,她真是昏头了,居然和灯笼说话。

    窗棂外,天色尚且昏暗着,十五的圆月高挂于天,月华将周遭的薄云晕染,自有几分缥缈之意。

    顾昭低头看手中捏着的鬼炁。

    如果真的能够修炼,谁又不想呢?

    她想着世人是怎么形容仙人的。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风龙,而游乎四海之外。1

    顾昭心想,这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便罢了,她又不是夏日里的蝉,吃花露便能满足,人间百味,她还万般贪恋着呢。

    顾昭赶着脑袋瓜中的《太初七籖化炁诀》还热乎着,外头月华明媚,手中还有一团现成的鬼炁。

    天时地利人和俱全!

    她赶紧搬来一床被子,依着法诀中的小人模样,盘着腿开始打坐。

    窗棂开到最大,除了月华倾斜而进,一并而来的还有一股冻人的冷风。

    “呼,呼呼。”

    风吹得窗棂纸簌簌发响,夜深露重,并不是一句空话。

    顾昭拍拍自己冻得有些发僵的小脸,不行不行,这样得冻病了,她重新爬起来将被子折了折,一半留在屁股下坐着,一半搭在膝盖上。

    感受着棉胎带来的那一抹温暖,顾昭心满意足的喟叹了。

    是嘛,这样才是修炼生活两不误。

    俗话说了,人老腿先老,要不想以后老寒腿,保养还是要趁早。

    顾昭捏紧鬼炁,依着法门的呼吸吐纳,晦涩的功法似跳跃的光团,绕着她的脑袋瓜转。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捏着鬼炁的右手有阵阵温热传来。

    有用!真的能化炁!

    她一分神,那温热便断了。

    顾昭整了整腿,重新闭眼凝神。

    ……

    鸡鸣声起,天边泛起鱼肚白。

    东屋有动静传出,顾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低头看手中的鬼炁,果然,它变小了一圈,就连上头环绕的不祥之气都少了许多。

    蔫蔫耷耷的,似有些萎靡不振。

    顾昭起身,她去拎桌上的藤壶,正想倒一杯清水润口,突然,她手中的动作一停,愣在原地有些出神。

    往日里,她每日晨起唇干舌燥,都有喝水的习惯,今日却不同,口舌中似生甘露,神清气怡,全身舒坦,全无不适。

    “先天一炁自然,由三关朝泥丸,下重楼,入绛宫喉中有甘露,目视之,纳至绛宫2”

    顾昭想着《太极七籖化炁诀》中的功法,一一印证,面露恍然。

    “原来甘露还真是甘露啊。”

    她一直以为是一种形容。

    ……

    天色越来越亮,晨光一点点的扫过大地,驱散了夜的阴冷。

    顾昭听着东屋老杜氏轻手关门的声音,连忙将被子往床榻上抱。

    整了整衣裳,这才推门而出。

    ……

    灶房里。

    老杜氏抱了柴火进灶房,准备生火烧灶,她的面上有些疲惫,头发丝好似都白了一些,显然夜里并没怎么睡好。

    听到动静,她从杌凳上抬头,瞧见是顾昭,关切道,“昭儿,怎么不多睡睡?”

    顾昭:“醒了便睡不下了。”

    老杜氏没有多说,也是,眼下顾春来摔得这般重,她们祖孙二人,哪里还有心思多睡睡。

    老杜氏叹了口气:“醒了也好,一会儿还要给你阿爷熬汤煮药,事情多着呢。”

    顾昭应下:“哎。”

    她看了一眼老杜氏脚边的柴火。

    装柴火的簸箕被赵刀拿去填土,老杜氏只抱着几根柴火进灶房,显然是不够一天用的,顾昭转身去了柴房,又搬了一些柴火过来。

    炉灶里,火舌舔邸着锅底,时不时有木头燃烧的哔啵声响起,老杜氏撩开衣角,从内袋里拿出小半个碎银,递给顾昭。

    “你阿爷摔到腿了,都说吃啥补啥,一会儿你上街买些大骨肉,咱们好好的给他补补。”她想了想,又一脸心疼的补充道。

    “要是有瞧见那卖昆布的,也买一些回来,这东西搁大骨头里煮汤好吃,鲜!”

    “哎!”顾昭应下。

    她知道她阿奶为啥面上心疼,这昆布便是海带,她们这里有一条大江樟铃溪,没有海。

    江河虽大,这海带却是没有,海域还得再往外走三个县才能见到。

    昆布从这般遥远的地方来,卖价自然不便宜,虽然是长在海里的草,却是比肉还贵的。

    顾昭想了想,“阿奶,我再买些豆腐回来,成不?”

    豆腐炖海带也是很美味的。

    老杜氏张了张嘴,有心想要拒绝。

    虽然不贵,但也要花三枚铜板才能买到一箬壳摊的豆腐,平日里,也只有客人来了,她才舍得买上一些。

    瞧着顾昭晶亮的眼睛,老杜氏又将话吞了回去。

    罢罢罢,省啥也不能从孩子嘴里省。

    老杜氏:“那就买一点吧。”

    顾昭欢喜的应下。

    老话都说了,豆腐配海带,常吃除病害。

    既然买了海带,那怎么能少得了豆腐呢?

    锅里冒着烟气,整个灶房都温暖了。

    老杜氏抽了抽鼻子,面露嫌弃,“昭啊,你帮奶闻闻,这屋里好似有点怪味,是不是老鼠死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了。”

    顾昭连忙起身和老杜氏一起四处翻看。

    就算是冬日天冷,这老鼠死在角落里也是臭人的,回头要是生蛆了,那就更恶心了。

    片刻后。

    顾昭:“没啊,奶你是不是闻错了?”

    老杜氏:“不可能啊,我闻得真真的,那味道一阵阵的,臭!”

    突然,老杜氏拉了一把顾昭,扯近凑过鼻子嗅了嗅,一拍手掌。

    “是了是了,就是你身上这味儿。”

    “啊?”顾昭连忙低头嗅了嗅,“不是我,我前儿才洗的澡呢。”

    “是你!”老杜氏肯定的点头,掷地有声,“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这鼻子还灵活得很,错不了,就是你身上有味儿!”

    “瞧你这埋汰样,铁定是前儿没洗干净,去去去,一会儿先别出门,回头熏到别人,你也没脸。”

    “奶奶给你烧点热水,你好好擦洗下,换身衣裳再出门。”

    这一口一个有味儿,再来一个埋汰没脸,几乎要将顾昭挺直的背脊砸弯了。

    “哦。”顾昭不甘愿的认下,犹不服气的抬臂嗅了嗅。

    肯定不是她!

    说不得是哪只恶心的大灰鼠爬了她的衣柜,往里头屙尿拉屎了!

    半个时辰后,顾昭看着自己搓下的泥条,瞠目结舌。

    对不起啊,大灰鼠。

    是她误会错怪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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