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有些意外:“你说。”

    王翘娘羞涩模样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  她的坟茔被许靖云从许家祖坟里迁了出来,此时尸身就在这金斗瓮中搁着。

    她同她地里的那个情郎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虽然彼此有意,却还是顾念着王翘娘在人间曾有过的姻缘,不曾真正的在一起。

    王翘娘眨了眨眼睛,  欢喜羞涩却又大胆模样,  瞧着顾昭的美人眸好似会说话。

    “眼下我这尸身被起了出来,我,  我想要同曲郎结亲,不想再做那许王氏翘娘了,道长能否帮忙一一?”

    顾昭:“啊……这事啊。”

    顾昭偷偷瞧了瞧自己的手脚,  她这般年纪轻轻模样,就要操劳别人家的姻缘了吗?

    那不是媒人阿太的活计嘛!

    一来还是与鬼做亲!

    王翘娘失望,眼眸黯了黯:“不行吗?唉,是翘娘奢求了。”

    美人失望,端的似那嫦娥抱兔,  于云端怅寥素手掬月,  就是失意也是另一种美丽。

    顾昭:“……也,也不是不成。”

    “就是我没有忙活过,不懂其中的忌讳和流程,  心中有些忐忑罢了。”

    王翘娘眉眼舒展,“无妨,道长我嫁过人,  我知道啊,到时我和你仔细的说说。”

    顾昭:

    这嫁活人和嫁死人哪里能一样哦。

    瞧着王翘娘欢喜的模样,顾昭将话吞了回去。

    “成吧,  我尽力而为,一定让你嫁的体面又风光。”

    ……

    那厢,王翘娘抬脚走到许靖云身边,许靖云瞧着琼姿花貌的王翘娘,还不待心猿意马,忽然想到方才听到的话。

    这面容也只是画的美人皮罢了。

    一时间,许靖云两股颤颤,几乎要扶着门沿才能站得住脚。

    夭寿哦!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怎么活着的娘子披面皮,死去的娘子也披画皮这,这……这让他以后该如何面对那等浓桃艳李的美人了?

    许靖云眼睛瞅了瞅众人,扫过外头的丫鬟,又扫过目露担心瞧着这边的妾娘,眼里有些许的惊恐和怀疑。

    这些……都是人吗?

    她们会不会皮下也有另外的一副面孔,可能是没有脸的恶鬼,也可能是男人……

    许靖云忍不住打了个颤抖。

    王翘娘目露嘲讽,幽幽叹道。

    “许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样子,半点没有变过。”

    但凡真心爱她,也不至于将她草草的葬了,就为了横死之人不吉利的由头。

    葬祖坟里又怎样?她王翘娘不稀罕!

    ……

    “罢罢,咱们夫妻的缘分早在十四年前便断了,今日趁着道长在这,为我俩见证这份缘分的了结吧。”

    说罢,她抬了抬右手,金斗瓮嗡嗡作响,里头倏地飞出一缕头发到王翘娘手中。

    “我们之间有如这断发,从此,我王翘娘和你许靖云再无一丝瓜葛!”

    王翘娘说罢,松了松手中那头发,头发掉在地上,一阵风来,瞬间化成飞灰不见踪迹了。

    “翘娘……”

    许靖云瞧着地上,神情怅然若失,又抬头看王翘娘。

    “翘娘,你是不是恨我?”

    恨他不曾明察,乃至于活埋了她和孩子,恨他口上没门,招惹了班弄潮心生恶念的灾祸,恨他口中说着情深,一年不到便又迎了新人,恨他寻了孩子,却又不曾好好待她……

    许靖云这般一想,悚然惊觉自己是有些混蛋。

    王翘娘停住了脚步,轻声叹了一声。

    “曾经恨死了,现在早就不恨了,”

    许靖云猛地抬头,眼里有着痛苦。

    “翘娘!”

    为什么?为什么不恨了?

    许靖云抬手摸了摸胸膛,往后踉跄了一步。

    ……她不恨了,她不恨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反而这般难受?

    ……

    王翘娘不再理会许靖云,她抬脚走了回去,盈盈冲顾昭福了福身。

    “接下来就麻烦道长了。”

    顾昭点头应允,“你放心。”

    “姑姑,翘娘回去了。”王翘娘又冲王婆子福了福身,撑着伞的身影没入那金斗瓮中。

    ……

    顾昭搀扶过王婆子,元伯捡了一块黑布罩上金斗瓮,一行人朝许宅外头走去。

    王婆子嘴里念叨。

    “啊,知道翘娘在下头过得不错,还有贴心人知冷知热的陪着,我这心里也就放心了顾昭啊,那许相公和班,班娘子,他们该怎么办啊。”

    王婆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班弄潮了,他已经不人不鬼模样,到后来,她叹了一口气,索性称呼了一声班娘子。

    顾昭还说话,旁边的潘寻龙马上就接话了,道。

    “杀人偿命,自然是告官了。”

    顾昭看了过去,诧异不已。

    “你怎么还跟着我们啊。”

    潘寻龙顺杆爬溜,自来熟道。

    “嘿嘿,顾昭,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请你们吃百味茶楼的白玉裹玲珑呢。”

    “就那笼喷香喷香的虾饺和烧麦,他家茶楼的茶也不错,芳香四溢,清凉解暑,还有还有,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也精彩,一环扣一环,扣人心弦得很!”

    “走吧走吧,我请你们!”

    顾昭:

    “瞧见没?”

    潘寻龙不解:“什么?”

    顾昭示意他看元伯大哥手中的金斗瓮,无奈道。

    “小潘哥,就算我想跟你去,眼下也去不得啊,我要是带着这东西去酒楼,那不是顾客,那是砸场子的,掌柜的瞧见了非得把我药死不可!”

    潘寻龙结巴,“是,是哦。”

    顾昭冲他摆了摆手,“所以喽,我们下次再见吧。”

    说完,顾昭一行人朝码头方向走去。

    潘寻龙有心想要跟上,想着他要是不和他老爹说一声,回头他老爹寻不到他,不知道该多着急,说不得还得掉金豆子了。

    想到这,潘寻龙停了脚步。

    半晌,他跺了跺脚,转身朝府衙跑去。

    ……

    靖州城府衙,书房。

    “爹,爹啊,我告官来了!”

    潘知府正在案几旁处理府衙的公务,闻言手中的笔一顿,瞬间在上头留下一道墨渍。

    当下心疼得直拈胡须。

    “胡闹胡闹,天天就知道告官告官!你知道告官是什么意思嘛,登闻鼓敲了吗?”

    潘寻龙悻悻,“我是你亲儿子,亲儿子还讲究官场上这客套的事嘛?”

    潘知府吹胡子瞪眼,翩翩又喜欢听自个儿家的乖乖说他是他的亲儿子。

    罢罢,这张纸重新写过就好了。

    潘知府没了脾气。

    他指了指桌上的茶点,故作板脸。

    “饿了吗?要不要吃一点,我寻俞管家特意去百味茶楼里买的,白玉裹玲珑,你不是最爱吃这一口了?”

    潘寻龙摆手:“爹,我今儿都吃了三笼了,不饿。”

    “我来,是真的寻你告官的,命案,是大命案呢!”

    潘知府:“哦?哪里的命案?”

    潘寻龙:“许靖云许文书家的。”

    听到许靖云,潘知府叹了口气,搁下手中的毛笔,语重心长道。

    “儿啊,爹和你说了,咱们为人不能小心眼,尤其是咱们这样当官有权的,有的时候你觉得只是一点点小事,为了心里舒坦就想着去计较,但对于那等平头百姓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他板下了脸,上头是难得一见的怒容,显然是真的有些气怒了。

    “咱们老潘家也是平头百姓人家过来的,你忘记咱们太太太□□的事了吗?就因为没钱没权没势,灾年里,家里的娃娃都被人家丢大江里了。”

    “最后公道都没地方讨,只得背井离乡的离开靖州州城,咱们祖宗几代人的努力,一代为一代的垒砖头垫脚,这才有爹今日回到靖州城当知府的一日。”

    “你,你!”潘知府抖着手指着潘寻龙,眼里是痛惜。

    他老潘家的孩子可以憨,可以顽皮,可以无所事事,可以没有出息,唯一不能有的就是仗势欺人!

    “停停停!”潘寻龙受不住了,“爹,我没胡说,我都记着呢,咱们祖宗的夙愿我也记着呢,寻龙寻龙,这事都取成我的名儿了!”

    未免老爹唠叨,潘寻龙赶紧将今儿瞧见的事情说了一趟,最后总结道。

    “所以啊,昨儿那被鬼母送走,又被夜香婆养大的许文书亲亲闺女儿,王慧心她没有死!”

    “但是!”

    潘寻龙加重了下语气,继续道。

    “十四年前的王翘娘是真的死了,那个班笑舸班娘子,也就是班弄潮班汉子,他为了许靖云许文书,害死了自己的表妹,又剥了她的面皮,这才以班娘子的身份嫁给了许文书。”

    “他害人了,爹,是命案啊,陈年命案!”

    潘知府忍不住探手,“儿啊,你是生病了吗?”

    “或者是茶楼里的话本子听多了?”

    潘寻龙挥手,“爹,我没毛病!”

    “你派人去许宅问问就知道了,丫鬟小厮都瞧得真真的,那班娘子现在是这样子的大汉呢。”

    潘知府瞧了过去。

    潘寻龙比划了一下,“胖腹肚,比老爹你的肚子还胖,胡子也长,个子圆圆壮壮,也就面皮还白嫩一些。”

    潘知府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缩了缩自己的肚皮。

    良久问道,“此言当真?”

    潘寻龙重重点头,“真!真得不能再真了!”

    所以啊,有这等奇异事,想来他回头问问那高人,说不得真能寻到龙君呢。

    潘寻龙默默的想着玉溪镇这个镇名。

    潘知府往后坐了坐,眼睛都恍神了。

    “嘶,美人皮下的糙汉子啊,咱们这许文书遭罪了。”

    潘寻龙撇嘴,“可别,那可是他的亲亲和香香,你瞧着吧,要不是我来告官,他肯定不会大义灭亲的。”

    潘知府瞧了过去,想着许靖云许文书早年写的告妻书,迟疑道。

    “难道这般了,他还念着夫妻情深。”

    潘寻龙无语,“爹,你想什么呢,他肯定是怕丢脸啊。”

    潘知府喟叹,“是,我想也是。”

    唉,亏他还赞过这许大人写的一手凤采鸾章。

    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潘知府吩咐衙役去许宅走一遭,既然那王慧心不打紧,这玉溪镇就不去了。

    才吩咐完,他就见潘寻龙盯着自己瞧。

    潘知府:“什么事,说!”

    潘寻龙:“爹,我想去一趟玉溪镇。”

    潘知府:“去那干嘛,樟铃溪到处都是水的,你还得坐船,不妥不妥。”

    潘寻龙:“我想寻高人问一问,他连班娘子那鸠鸟占巢的剥皮邪术都能破了,说不得也瞧见过龙君,我想去问一问。”

    潘知府叹了口气,“成吧,过一两日吧,这会儿也迟了,我寻管家陪你,再找一艘宝船。”

    得到应允,潘寻龙欢喜的应了,转眼就要往外跑。

    潘知府:“哎,你这是又要去哪里?”

    潘寻龙:“去百味茶楼听话本,茶楼那老头儿消息灵通得很,说不得今儿已经有许相公爱妻褪皮,下头惨现汉子的话本了。”

    “我得去听听够不够精彩,不够的话,我得给他说说!”

    潘知府:

    “这孩子。”

    许宅。

    在婆子小厮的协助下,许靖云将班笑舸丢到了房间里,拿出链子就去锁门。

    班笑舸忙回身,拍门,“相公,相公,放我出去。”

    许靖云厌恶的瞧了一眼,“那儿有衣裳,你好好的换了,别再出幺蛾子了,你,你就在屋里待着吧!”

    班笑舸哀求:“相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日夫妻百日恩,相公,难道以往咱们之间的快乐都是假的吗?”

    许靖云压下心底的呕意,眼里都是怒意。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班笑舸贴着门,缓缓滑落,摇头凄厉道。

    “不信,我不信”

    “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你瞧,到了这般境地,你还为我准备合身衣物,准备吃食对了对了,你还没有送我见官。”

    “相公,你是爱我的!”

    许靖云忍无可忍的低吼,“送你见官?你是想让我许靖云这辈子再也见不得人了吗?”

    “见了官后,往后百多年,我许靖云在府衙州志里留下的是什么?不是当官的美名,不是凤采鸾章的好文采,是识人不清,稀里糊涂和男人睡觉的这件事。”

    “你,你这般丑陋模样,我和你连那风流韵事都算不上!”

    “……丑闻,是丑闻你知不知道!”

    许靖云越说越伤心,他抹了下泪,正想集合下人,突然就见小厮水蓼白着脸过来了。

    “老爷,府衙来人了。”

    “说,说是要提你和夫人问案子。”

    他吞吞吐吐,闭着眼睛将话说完了。

    “是夫人十四年前害王娘子那事。”

    许靖云手中的铁链掉了下去,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

    “完了,都完了”

    那小胖还真告官了!

    樟铃溪的江水一眼望不到边,宝船飘在上面,远远的瞧去就像是一叶扁舟一般。

    烈日灼灼,顾昭化炁成风,宝船似掠水的鹄鸟,身姿翩跹的在水面上留下层层水波。

    龙君驮着两个石娃娃,蜿蜒的水下游弋而过,瞧见顾昭,它远远的喊上一句顾道友。

    顾昭瞧去的时候,它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看到水下的大鳖。

    顾昭:“八郎?”

    “顾道友。”大鳖头顶着一个木制妆奁,慢吞吞的应上一句。

    它的声音很慢,身下的动作可不慢,顾昭的宝船一路往前,它便顶着那妆奁跟在船身下的水浪中,丝毫不见笨拙。

    顾昭多瞧了那妆奁,上头刻着百子戏耍图,朱红的漆早已经斑驳。

    八郎眨了眨豆大的眼睛,让眼里浸润的水花掉下来。

    “顾道友去哪里了?”

    顾昭将慧心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

    “鸟怨化去,阿姐该醒了,她的财帛官被班娘子那恶人摘了去,我赶着给她送去。”

    顾昭想想王慧心醒过来,瞧着自己没有鼻子的样子该是多崩溃难过,赶紧又化了一阵风,宝船行进的速度又快了两分。

    顾昭:“八郎这是去哪里?”

    大鳖四肢动了动,轻松的跟上了顾昭,它将脑门上的妆奁顶了顶,示意顾昭瞧这个。

    顾昭瞧出里头附着一道水里幽魂。

    这妆奁盒子有几分眼熟,她多想了两下就想起来了。

    那日,她和家佑哥一起追着蜂门陈牧河,陈牧河一喝,妆奁盒子莫名的沉了下去,家佑哥还吓了一跳。

    顾昭凝神:“可是水鬼作恶,寻活人找替了?”

    顾昭的话才落,那妆奁的上盖动了动,就像是河蚌受惊,慌慌张张的将那壳闭得紧紧的。

    顾昭:

    她又不凶,这么胆小作甚?

    “不是不是。”八郎连连摆头,解释道。

    “这位娘子生前是坊里人,瞧过人间富贵,见过那等豪富的公子挥土如金,龙君妆点龙宫,正需要娘子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才,这不,我多番打听好,特意就寻了这位娘子栖身的妆奁了。”

    顾昭点头,按捺住心里的酸溜溜。

    “也是,龙君得了好一笔的大财富,白玉翡翠,琳琅满目,摆在箱子里该蒙尘了。”

    一人一鳖说着话,八郎有些分神了。

    百子戏耍图的妆奁往旁边倾了倾,想要逃跑模样。

    顾昭瞧了一眼,“八郎,它要跑了。”

    闻言,八郎心里一惊。

    “哪里走!”只见它的左鳍动了动,搅动一阵水波,又将这逃跑的妆奁拢到头上。

    八郎豆大的眼睛挤成一团,盯着头上的妆奁,不满道。

    “哎哎,说你呢,你跑啥啊。”

    “龙君大方着呢,它不会亏待你的。”

    妆奁一动不动,恍若死物。

    八郎有些不满,口中吐出一些水泡泡,无色的泡泡将朱红的妆奁裹住,它这下是跑不了了。

    ……

    听到这话,顾昭惊奇的瞧了眼大鳖。

    哎!这才几天时间啊,八郎已经龙君长龙君短了?分明前些日子还是哭唧唧的模样。

    啧,龙君这是驭下有方啊。

    “对了,顾道友。”

    临分别的时候,八郎抬眸,唤住了顾昭。

    顾昭:“嗯?怎么了?”

    八郎抻了抻脖子,四肢踩着水浪,拨动得更欢快了,小模样怎么瞧怎么自得意满。

    “咳咳。”它清了清嗓子,“下回相见,私底下你唤我一声八郎可以,要是有旁的外人在,你还是唤我一声龟丞相吧。”

    说完,它顶了顶脑门上的妆奁,示意眼下就是有外人在的时候。

    顾昭错愕,随即哈哈大笑。

    她冲大鳖拱了拱手,笑道。

    “是是,丞相大人,是我方才失礼了。”

    得到想要的一句称呼,大鳖顶了顶头上的妆奁,不无得意道。

    “瞧见没,你知道什么是丞相吗?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龙宫里的虾兵蟹将都得喊我一声大人呢,就连以前老是欺负我的那条大鱼,有龙君在旁边看着,它也得老老实实的喊我一声大人。”

    “哈哈,畅快畅快!”

    “你呀,就跟着我走吧,回头别当虾兵蟹将了,你好好的帮龙君的忙,说不得还能得个教养嬷嬷的名头呢!”

    妆奁里,幽魂见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半点不理会大鳖。

    哼!

    嬷嬷?她哪里这般老了?

    明明她死的时候不过一八年华!

    这嬷嬷爱谁谁当!她是不要当!

    ……

    妆奁里的幽魂不说话,大鳖也不以为意。

    “顾道友,我这就去了,空了拎了好酒再来寻我!”

    顾昭和大鳖挥了挥手,“再会!”

    远远的地方,水浪在水天相接的地方高高的跃起,一道蜿蜒的身姿带着磅礴的气势卷起浪花,水浪间好似还有孩童欢快的笑声。

    一声尖细一声腼腆,它们都在喊着,“龙君,龙君”

    “……丞相大人呢?”

    “它又慢吞吞的”

    “龙君龙君,我们等等它”

    “丞相八郎快点,我们去玩喽!”

    风将只言片语送来,顾昭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暖暖又明媚。

    她唇边勾起一道弧度,喃喃道。

    “真热闹啊。”

    玉溪镇,长宁街王家。

    王慧心已经醒来了,老杜氏为她拿了枕头垫靠在床头,又问道。

    “饿不饿?”

    “我给你端碗粥过来吧,你秋花姑姑熬的,里头掺了鱼松和芦笋碎,可香可好吃了。”

    “谢谢顾奶奶,我还不饿,吃不下。”

    老杜氏瞧了两眼王慧心,她才刚刚醒来,脸色还有些发白,瞧过去精神头不好模样。

    仔细看,眼睛里还有几分余悸,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老杜氏拍了怕王慧心抓着衾被的手,宽慰道。

    “没事没事,你阿奶她们都去靖州城了,一定为你讨个说法!”

    “嗯。”王慧心轻轻应了一声。

    她的手抖了抖,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朝鼻子处摸了摸,原先该是隆起的鼻头,这下软哒哒又平平的。

    王慧心心里一慌,赶紧将手丢了下来。

    她是不敢再摸自己的鼻子了。

    正待王慧心神伤的时候,院子外头传来动静。

    王慧心探头看去。

    这一看,眼泪当场便下来了,哽咽的喊了一声。

    “奶奶。”

    王婆子瞧见王慧心也是心里一酸,老泪纵横。

    “慧心啊,我的乖孙女儿受苦了。”

    “快给奶奶瞧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慧心本来又哭又笑的模样,听到这话,当即拿帕子去捂自己的鼻子,瓮瓮道。

    “奶奶别看我的鼻子,它好怪!”

    王婆子忙不迭的应道,“好好,奶奶不瞧。”

    顾昭跟着走了进来。

    她从怀中将那荷包拿了出来,手中握一根青翠的柳枝,上头枝叶深绿,柔嫩却富有生机。

    众人只见顾昭将那柳枝轻轻的点了点荷包,符箓倏忽的绽开,接着便有莹莹的光亮附着在柳条上。

    顾昭将坠着莹光的柳条往王慧心的鼻尖一点,王慧心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新在生长一般。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软哒哒又平平的鼻子,已经又有驼峰出现。

    王慧心欢喜,“这,这”

    她瞧了瞧王婆子,又瞧了瞧顾昭,视线扫过屋里的众人,眼里有泪出现。

    “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又长回来了。”

    顾昭:“阿姐放心吧,我回来的路上特意采了这一根最富生机的柳枝,杨柳在春日里发芽,是万物初长的伊始,有它相助,便是阿姐的财帛官被恶人损了一些,也是不要紧的。”

    王慧心欢喜。

    “那我不丑了吗?”

    顾昭摇头,笑道,“很漂亮。”

    元伯将金斗瓮搁在了王家的堂屋,进来时正好瞧到这一幕,他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拿了过来,搁在王慧心手中,温声道。

    “不丑,和以前一样。”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比以前还漂亮。”

    王慧心瞧了一眼元伯,莫名的脸上一红。

    她想起自己那时睁不开眼说不得话,耳朵里听着她那便宜老爹吩咐班娘子和管家,说自己横死不吉利,要他们不拘什么棺椁,买了就将自己先抬出去葬了。

    阿婆在旁边哭得昏天暗地,她年纪大了,又是在靖州城那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里拦得住,说要告官,凭白还受了羞辱。

    就在她心里绝望的时候,是元伯大哥来了。

    他将自己带回了玉溪镇,寻了顾昭

    王慧心感激的瞧着元伯和顾昭,起身就要拜谢。

    元伯羞窘得耳朵都红了,“不,不用。”

    王慧心低着头,苍白颜色的脸上有了一抹胭脂红。

    顾昭朝两人看去,这是红鸾星动,红线牵起啊。

    金斗瓮暂时被安置在了王家的堂屋,顾昭瞧了瞧,将原来的位置挪到西南的方向,示意王婆子在角落搁一张凳子。

    王婆子将家中的官帽椅搬了过来,又拿了干净的帕子将上头的尘土扫净。

    顾昭这才将金斗瓮搁了下来,又燃了三根香火,烟雾袅袅中小声念叨。

    “王娘子,这几日暂且先住王家吧,到时了结了你的心愿,再入土为安。”

    说罢,顾昭又冲王家的灵牌燃了三根香火,将事情简单的说了说。

    王婆子惊讶的看着烟气燃得很快,约莫比平日里她上香燃烧的速度要快上一半。

    顾昭解释道:“人亡成鬼,自然得要入土为安,阿婆你和慧心阿姐是她至亲之人,王娘子难免心中贪恋,只是人鬼殊途,我和她先说一说,也是让她莫要依恋人间。”

    “至于后来上的这柱香王娘子是客,堂屋摆着先人灵牌,客来借助几日,自然得要同主人家说一说了。”

    王婆子叹道,“是,是我倏忽了。”

    说完,她拈了三根香,也燃了香火。

    长宁街,顾家。

    酉时时分,倦鸟归巢,烈日收敛了灼灼之意,只树上的蝉儿还在拼命的喊着知了。

    家家户户燃了灶起了火,炊烟袅袅,偶尔有几声鸡鸣犬吠,玉溪镇宁静又闲适。

    饭桌子,顾昭拿着汤匙吹了一口热气,将不温不冷的粥吃了下去,称赞道。

    “我最喜欢姑妈了,就是一碗粥也比旁人家做得有滋有味。”

    顾秋花乐呵呵,“昭儿喜欢吃,一会儿多吃两碗。”

    “成!一会儿就再添一碗!”顾昭应得干脆。

    不是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姑妈这粥做得真的好!

    鲈鱼的肉剔了下来,铁锅小火细细的烘炙成鱼松,调了秘制的酱料,鱼松酥脆喷香,不见一丝的鱼腥气。

    再添上解腻的芦笋丁,粥放得温温的不烫口,夏日里吃上这一碗,肚子又舒坦又解暑。

    忙了一夜又一日的顾昭当真又添了两碗。

    老杜氏心惊:“可不敢憨吃!”

    顾秋花笑着拦道,“娘,不要拘着昭儿,能吃是福呢,咱们老话不都说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嘛?”

    老杜氏不放心,又给顾昭泡了山楂汤饮,放凉了搁到水囊中,交代道。

    “一会儿就喝一点,知道没。”

    顾昭一一应下。

    顾秋花和老杜氏一样,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捡了布擦着灶房里的锅锅瓢瓢,一边和顾昭老杜氏唠叨道。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剥皮的邪术,唉,可怜王娘子了。”

    顾昭:“也没什么,她也算是苦尽甘来,马上要和地下的情郎成亲了。”

    说到这,顾昭忍不住嘶了一口气。

    老杜氏还不知道顾昭,当下便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埋怨道。

    “你啊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成亲你知道如何操办吗?还是这等鬼亲!”

    顾昭小声,“她漂亮嘛!”

    老杜氏不解,“什么?”

    顾昭大声:“我说,她太漂亮了!怎么能拒绝呢?”

    对上老杜氏错愕的眼睛,顾昭精神振了振,拉着老杜氏的手,开口道。

    “阿奶,你是不知道她有多漂亮,我还从来没有瞧过这般美丽的女子,就连失落的表情都美得像月上的嫦娥一般,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无一处不美!”

    顾昭由衷的感叹,为王翘娘画美人皮的情郎这画工简直是鬼斧神工了。

    生前定然是一方人物!

    当然,能引得那方人物心动的王翘娘,她也是不差的!

    老杜氏深吸了一口气。

    她这是真的养了个孙儿了吗?

    孙女儿呢?她的孙女儿去了哪里了?

    顾秋花瞧了过来,“真这般漂亮?”

    顾昭点头,“当真!”

    老杜氏不放心,“那这鬼亲,你预备如何操办?”

    顾昭:“不急,待我细细的问一番,再学一学那纸扎的手艺,一定为王娘子扎一队热热闹闹的送亲队伍,到时再将两人合葬,这阴亲也就成了。”

    老杜氏:“你去哪里学?”

    顾昭:“涯石街的桑阿婆啊  ,前儿日子我还见过她为通宁镇的富商扎了一队送亲的小人。”

    “……吹打唱念,丫鬟小厮,媒人婆子,八抬大轿,嫁妆箱奁就连那走在前头的大青驴也格外的威风呢!”

    纸人精致不死板,纸马纸驴也是威风神勇的。

    “对了,她还扎了个两层高的宝船,我打那儿经过时偷偷瞧了一眼,里头还有小姐的香闺,搁了千张床,梨花木的梳妆台。”

    “桑阿婆手巧又怜惜女儿家爱美,还在上头搁了个铜镜和妆奁,可有趣了!”

    顾昭想想那精致小巧的宝船里头五脏六腑俱全,对桑阿婆手上那功夫更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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