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

    白鹤仰头长鸣一声。

    鹤鸣声凄厉,  震动四野,高入云霄。

    顾昭伸手紧了紧白鹤蓬松的毛羽,眼里浮掠过水光,  她将脸颊贴近白鹤,哽咽了一声。

    “鹤兄,  你也记得他是不是?”

    “……是风眠大哥啊。”

    顾昭想起自己曾经胡思乱想过的驾鹤西归,狠狠的以手背擦了擦眼睛,  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责不已。

    定然是她想了不吉利的事,  风眠大哥他,他这才会出了事的!

    顾昭想着他刚刚露出的笑容,里头隐隐有安抚之意,  心里闷得慌,当下就想下去看看情况如何。

    白鹤知意,羽翅一振,  倏忽的从半空中飞下。

    在一人高的地方,  顾昭翻身跃下。

    白鹤羽翅震动,  地上飞砂走砾。

    见又有人来了,王府的众多侍卫心中又是一紧,目光戒备的看着顾昭。

    这段日子,他们本就风声鹤唳,  今夜王府欲壑一事,众人的心神更是绷紧到了强弩之末。

    曲烟警惕,  “来者何人?”

    安山道长抬起头,他认出了顾昭,  伸手拦住了正欲上前的曲烟。

    他叹了口气,  颇为心灰意冷的模样。

    “曲烟莫急,  这是顾小郎,风眠的故友。”

    曲烟听到顾昭是孟风眠的故友,又见她驾着白鹤过来,手中持着一柄灯笼,不是寻常凡人模样,心中涌起微渺的希望。

    他看了一眼白鹤,又看了一眼顾昭,希冀道。

    “这位小郎,我家公子,他,他还有救吗?”

    顾昭没有说话。

    她抿了抿唇,弯身探手去看孟风眠的情况。

    入手便是一片湿濡的鲜血,触目又惊心。

    只见孟风眠眼睛闭着,他的唇畔还勾着一道笑意,右手紧紧握着弯刀的刀柄,刀身完全没入心口,没有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顾昭埋怨自己,她要是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了。

    不说多,只要半刻钟,说不得就能赶上了。

    雷霆之火下,邪物湮灭。

    孟风眠胸膛处的灰烬和顾昭在祈北郡城里瞧到的管丝燃烧湮灭后的飞灰是一样的,比对后来那返流的寿数,顾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然是那坏东西挪到了风眠大哥的身子里了,他没有办法,这才同归于尽的。

    ……

    雨一点点大了,一粒粒豆大的雨砸在王府青石的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脆响。

    顾昭将孟风眠握在刀柄上的手拿了下来,入手是泛凉的指尖。

    她沉默片刻,难过道。

    “对不起,风眠大哥,是我来迟了。”

    说来也怪,原先孟风眠的手握着刀柄握得紧紧的,在顾昭碰触的那一刻,他握刀的手松了松。

    似乎在说没关系,他没有生气。

    顾昭瞧着孟风眠唇畔的那抹笑,鼻子酸涩了下。

    风眠大哥,他还是那般的好脾气。

    曲烟见顾昭落泪,迷茫的喃喃。

    “小郎,我家三公子真的没救了吗?”

    安山沉重的叹了口气。

    痴儿,弯刀都插到了心口,还被雷霆之力击中,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侍卫们低着头,为旧主哀思。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

    ……

    倏忽的,顾昭的耳朵动了动。

    “谁!”她暴喝一声,侧头朝西面看去。

    只见那儿的地上一摊道袍衣物,道袍下头是一张褶皱的老人皮,他白眉白发,双目圆睁,好似遇到了分外震惊的事。

    身子里头的碎肉碎骨早就化成了血水,瞧过去渗人得紧。

    此时,动静声便是那皮肉中传来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安山道长的脸色一变,急急道。

    “……师兄?”

    “不好!是命胎!”

    随着安山道长的话落,地上那可怖的皮肉中,一道绿光从命宫处倏地飞来,它直直的朝顾昭的面门处扑来。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桀桀又畅快的笑声。

    “小郎这皮囊倒是不错,予老道仔细瞧一瞧!”

    韩子清的命胎化作绿光,熟练的要去钻顾昭的命宫,只要入了这命宫,他再驱动秘法,很快便能将这具身体的神魂缠食,到时再入主绛宫处。

    方才事发突然,他大意之下被孟风眠毁去了肉身,心生怨怒的同时,他也在积蓄力量,只等他夺得安山道长的皮囊,定要将这孟风眠挫骨扬灰。

    不想眼下又来了一个人。

    瞧着顾昭,韩子清心下大喜。

    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果然,老天还是怜悯他的。

    失了玉溪真人的道心,马不停蹄的又给他送来了个好苗子。

    他有多久没见到这般有天资的苗子了?这一身炁息,干净得让人几乎想要落泪。

    赤子心性,太难得了!

    ……

    韩子清的心神才这般一动,不想顾昭便察觉了。

    韩子清喟叹:  果然,得天地厚爱的,六感就是这般的灵敏。

    安山道长:“不好!”

    他面色一变,想要朝绿光扑去。

    那厢,顾昭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过,这渗人诡谲的皮囊下的东西,那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沉下了脸,手中的动作却不慢,只见她手诀一翻,面前陡然出现一条火龙。

    火龙化盾,将那绿光挡了挡。

    “啊!”绿光里一声凄厉的叫声。

    顾昭瞥了一眼干瘪的人皮,不敢大意。

    这种人老成精的道人,心眼向来蔫坏,说不得是故作苦肉计,引她上当呢。

    随着心神一动,顾昭面前的火光重新化作火龙,火龙灵活的游弋,以昂然的姿态将那绿光盘了起来。

    火光赤目,带着焚烧万物的气势,就这样裹挟着绿光一路蜿蜒的朝半空中卷去。

    半空中,老者凄厉的哀嚎,伴随而下的是那燃着火光的绿光碎点。

    顾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安山道长抬头看到这一幕,喃喃不已,“神魂烈火,师兄方才风眠小友也是燃了神魂,这才争得了一线生机。”

    眼下,师兄的命胎也在受着烈火的焚烧。

    这便是报应吧。

    ……

    片刻后。

    顾昭询问:“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来得太迟,只看到风眠大哥以自绝的姿态,引来雷霆之火,湮灭了体内的触须怪物。

    安山道长叹了口气,“顾道友不是瞧到了么?机关算尽,害人害己罢了。”

    说罢,安山道长将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

    “都怪我,要不是我太过信任师兄,也不会让风眠小友如此轻易就被人害了。”

    顾昭咬牙,“是要怪你!”

    她眼里掠过水光,“你好端端的和风眠大哥说什么慎行?”

    “你瞧见他做坏事了?”

    “你瞧见他要做坏事了?”

    “你一点都不信任他!”

    顾昭拔高了声音,声音有些尖利,咄咄逼问。

    安山道长怔楞了下,“顾道友。”

    他看着顾昭

    握紧的拳头,一时有些沉默。

    是啊,因为那批命。

    他其实一直都防着风眠小友。

    然而,由始至终,孟风眠都做到了仁义一词。

    安山道长目光里有着怅然,是他迷障了。

    枉费他向来自诩自己潇洒,不拘泥于外物,嬉闹红尘,居然连这都没有看透。

    安山道长微微闭眼,体内凝滞的灵炁又开始流畅了起来,甚至比以往更为强盛。

    顾昭恨恨的瞪了一眼。

    气人!

    她可不是为了指点这半疯半癫的道长!

    ……

    火龙一点点的小了下来,顾昭伸出手,五指微敛,火龙盘旋着小了好几圈的绿光,缓缓的落在顾昭掌心。

    安山道长睁开眼,视线落在顾昭的掌心处。

    只见那绿光在最里面,外头一团烈焰环绕,绿光徒劳的逃窜,又被火焰逼退,狼狈又蔫耷。

    顾昭以炁托举火团,另一只手手诀翻动,一道冰凌凌的寒气化作流柱,直愣愣的到了火团中。

    瞬间,里头又是一声凄厉的哀嚎。

    安山道长:“顾小郎,这是”

    顾昭:“你说你师兄叫韩子清?”

    安山道长点头,“是。”

    顾昭若有所思,是大张姑娘等的那位韩子清吗?

    还是被这老道夺了身子?

    “喂,你认识张兰馨吗?”

    顾昭晃了晃又是火又是冰,堪称冰火两重天的绿光。

    里头,韩道人的神魂怨念满满的咒骂,并不理睬顾昭的问话。

    顾昭哼了一声。

    居然这般不知趣。

    果然还是她太仁慈,盘得太少了!

    顾昭往老道的命胎中又拍了一道雷霆符,再次听到一声哀嚎声后,这才心生满意,随手将他丢到了六面绢丝灯中关好。

    安山道长正待说话。

    顾昭眼睛一瞪,“别想我把他给你,我算是发现了,你这家伙一点也不靠谱,回头要是让他跑了怎么办!”

    嘶!诛心了!

    本来想要清理门户的安山道长:

    他颇为悻悻模样。

    “顾道友此言有理,那师兄便劳烦道友了。”

    ……

    顾昭视线落在孟风眠身上,眼里又是一阵酸涩。

    他闭着眼睛,剑眉入鬓,发丝有些凌乱,面上沾了水珠,脸色已然苍白,修长的手指也已经一片冰凉。

    听安山道长的意思,风眠大哥是玉溪真人的残魂转世。

    顾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灯笼,想着自己入道的那一日,她在灯笼里一直走一直走,好似走不到尽头,是一道梆声和一声喟叹响过,那《太初七籖化炁诀》才跃入到她的神魂之中。

    玉溪真人,不单单是她,她们玉溪镇的人对这个名字都有特殊的情结。

    是依恋,是羁绊,是感激。

    樟铃溪的江水辽阔,传说,那江水是玉溪真人兵解之时,卸了全身的炁劲,引来天外流水形成的大江。

    从此山川易改,流水缠绵,凡人靠着一艘竹排,一根竹篙,也能行万里路。

    顾昭看着孟风眠闭目的脸,微微有些出神。

    那时,他和欲壑一体,逼着欲壑返还命数,他又怎么没有受到影响?

    原先乌黑发亮的发丝里头已经掺杂了斑驳的灰。

    不论是玉溪真人,还是孟风眠。

    他都是一个心肠柔软,脾性温和的人。

    这样的人,难道真的就这般短命吗?

    “把这孽子给我挫骨扬灰了,我要让他死都

    死得不安宁!”

    一道老迈又阴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顾昭的出神。

    顾昭侧头看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袭湘妃色敞口纱衣的王妃柳菲卿,她在腰间环了一根浅紫的腰带,上头缀着金子和白玉做成的铃铛。

    这腰带本该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柳腰。

    然而,此时她乌发褪成白丝,面容苍老遍布褶皱,就连身上的皮肉也搭在略显佝偻的骨头架上,皮上有着褐色的老人斑点。

    如此一来,那身湘妃色的纱衣就显得有几分可笑了。

    柳菲卿不用看铜镜,她也知道自己此时是丑态毕露。

    她搀扶住孟堂春,两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眼睛扫过在场的侍卫,阴毒道。

    “怎么?连王妃和王爷的话也不听了?”

    “只要我们一日不死,这祈北郡城就是我们的天下。”

    她的目光挪向地上的孟风眠,里头有着深恶的痛绝。

    是他!

    就是他!

    是他害她失去了长生大道!

    死了又怎么样,她要将他挫骨扬灰!

    “孽障!孽障啊!”

    “王爷,我早早就说了,咱们生的不是神仙种,是孽障啊!”

    柳菲卿干枯的手拽着孟堂春,干瘪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孟堂春的面皮抽了抽,看着孟风眠的目光也格外的不善。

    不单单是这神仙种,就连给他神仙种的老道,就算只剩一张人皮了,他也要将这人皮吊在城门,剥了里头的血肉,做成那风灯!

    以泄他心头之恨!

    孟堂春声音沉沉:“怎么?看我们老了?你们就连话也不听了?”

    他沙哑的咳咳了两声,继续道。

    “挫骨扬灰者,赏银万两!”

    侍卫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动。

    世人爱银两,取之有道。

    他们是人不是畜生!

    小郡王以自己的性命救下了整座城,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孟堂春嘶哑:“反了反了!”

    他的手抖了抖,骤然老迈的脚也跟着颤了颤。

    顾昭多瞧了两眼,这两人的命星黯淡,已经是风中的残烛,俨然就这两日的时光了。

    她惋惜的又看了一眼。

    祈北郡城的郡王和王妃,荣华富贵几辈子都享受不尽,已经这般豪富,居然还如此贪心,果然是欲壑难填。

    突然,顾昭手中的六面绢丝灯动了动,里头跃出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大黑狗毛羽蓬松,倏忽的一下四肢跑动,似一阵闪电一样的朝湖心处的密室奔去。

    顾昭:“大黑!”

    “汪汪汪!”大黑对着床榻上一物咆哮不停,它压低了身子,前肢伏地,咧着尖利的犬牙。

    顾昭顺着大黑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看,她的面色一怔。

    这是一具白骨,骨头上的肉被剔得很干净,白骨森森的躺在做工精致的千工床上,下头是高枕软卧。

    青色绸缎的铺面衬得白骨愈发的森然,它的四肢处还束缚着铁链。

    安山道长跟着抬脚走了过来,叹息道。

    “最早便是这人带了欲壑,在祈北郡城的楚阁,唉,不知怎么已经是枯骨了,王爷也没说,不过,听说他叫做林中吉。”

    大黑也在咆哮:“汪汪!汪汪!”

    是他,就是他!

    是主人的相公!

    就是他吃了我的肉。

    顾昭重复,“楚阁林中吉。”

    她看了一眼白骨,目光又看向王爷和王妃,视线落在他们的腹肚处。

    为什么成了枯骨?

    因为他和大黑一样被吃了。

    如此一来,这名为欲壑的东西,这才从林中吉身上转移到了王爷和王妃身上。

    顾昭喃喃:“真是,疯了。”

    大黑咆哮了几声,除了白骨,此处已经寻不到那林中吉亡魂的气息了。

    它哼哼了几句,这才罢休的跟上了顾昭,重新跃回六面绢丝灯中。

    那厢,孟棠春和柳菲卿像老头老妪一样,两人老眼昏花,嘴里也碎碎念念的念叨着要将孟风眠挫骨扬灰。

    顾昭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决定自己葬了孟风眠。

    她以炁化风,掌风拂过,地上的孟风眠站了起来。

    人群中有片刻的哗然。

    曲烟结巴,“动了,三公子动了。”

    安山道长叹了一口气。

    元炁包裹着那把黑背的弯刀,一点点将它从孟风眠的胸腔处退了出来。

    “铮!”利刃饮血,铮然入鞘。

    随即,元炁化成丝线,沾染着孟风眠伤处的鲜血和雷霆之力,一点点的将那外翻的皮□□合。

    伤口一点点的愈合,直至化作一根线。

    做完这,顾昭的脸色白了白。

    活白骨,生人肉,又岂非易事,她体内的元炁一下便去了大半。

    安山道长叹息。

    便是外表愈合,内里道心已经在雷霆之力下湮灭,生机已灭,不过是无用之功罢了。

    顾昭瞥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既然有人途鬼道,死亡在顾昭眼里,它便不再是终点。

    孟风眠这一世心口受刀,倘若放任不管,来生,这刀口会凝成一道凶线。

    凶线,于寿数终究是有妨碍的。

    顾昭低声:“风眠大哥,愿你下一世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

    天空还下着雨,顾昭解下披风的系带,将它披在孟风眠的身上。

    孟风眠闭着眼睛,瞧过去像是闭目休憩一般。

    顾昭替他将帽子带上,她抬头看了一眼。

    黑袍笼罩,孟风眠脸颊两畔散落几缕灰白的发,神情安然,虽然身子已经泛凉,形容却并不可怖。

    做完这一切,顾昭燃了三根香,烟气凝聚,一只白鹤凭空出现,它仰长了脖颈,长鸣一声,驮着孟风眠,羽翅一振。

    地上顿时飞砂走砾。

    众人忍不住抬手拿袖子遮了遮眼,再放下时,此处已经不见孟风眠的尸骨。

    天畔一个白鹤的白点,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

    安山道长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闷酒。

    曲烟着急:“那顾小郎把公子带去哪里了?”

    安山道长:“安葬吧。”

    他瞧了一眼王爷和王妃。

    毕竟,这可是万两白银的悬赏,别说万两了,便是百两千两,缺钱的人连命都能不要,还会怕缺德吗?

    安山道长叹息:“这样也好,谁也不知道风眠小友葬在何处,也不会被扰了死后的清静。”

    他除了是郡王府的小郡王,还是玉溪真人的转世,说不得便又有人心生贪恋,再起贪婪。

    曲烟着急,“可,可是唉!”

    他泄气的跳了跳脚,踮脚看天边,那儿已经不再有其他的动静了。

    柳菲卿和孟堂春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多生气了一会儿,两人便脆弱的病倒了。

    夜黑风高,顾昭带着孟风眠到宝船的时候,顾秋花还没有睡下。

    听到动静,顾秋华一下便爬了起来。

    “昭儿啊,没

    事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顾昭身后一身黑衣的孟风眠,瞳孔紧了紧。

    这冷不丁的,顾秋花被吓了一跳。

    “哎哟喂!吓了我一跳。”

    “昭儿,这位是?”

    顾昭心情有些低落,“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熟人,祈北郡城的小郡王,风眠大哥。”

    借着宝船甲板处燃着的灯笼,顾秋花将孟风眠的面容瞧了个清楚。

    她愣了愣,脱口道。

    “哎,这位小哥我也认识。”

    顾昭侧头,“恩?”

    顾秋花拉了拉顾昭的手,一副巧了不是的模样。

    “喏,那披风就是他给你表哥的,我不是给你讲过了吗,那时你表哥遇到雨水,身上开始化猫,他慌得不行,我们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公子,那披风就是他给的。”

    “就是这位公子!”

    顾昭回头又看了一眼孟风眠,心里更难受了。

    风眠大哥这般好的人。

    顾秋花没有察觉,热情道。

    “你们饿了吧,我去煮点吃的,夜里不好克化,吃点鱼片粥怎么样?”

    顾昭失落,“不要了,风眠大哥已经死了。”

    顾秋花脸上还挂着笑意,“什么不要,来者是客。”

    她都已经要往船后头走了,突然,脚下的步子一停,有些僵硬的回头,迟疑不已。

    “昭啊,姑妈刚才好像听错了什么话了。”

    是已经要睡了,不是已经死了吧。

    奈何她的顾昭侄儿不给面子。

    顾昭垂头丧气,“姑妈,你没听错,风眠大哥已经死了。”

    顾秋花心下一跳,差点没有绷住面皮了。

    顾昭安顿好孟风眠,又被顾秋花拉到一旁。

    顾秋花压低了声音,“昭啊,你打算怎么做?”

    顾昭:“明儿买个棺木,去给姑爹和曲叔挖坟的时候,寻个好地方,葬了风眠大哥。”

    顾秋花:

    她多看了两眼顾昭,心道。

    这修行一路也不好走,除了要和鬼物妖精打交道,又得挖坟又得埋尸的,得亏是个胆子大的小郎。

    顾秋花叹了一声:“那就这么做吧。”

    ……

    第二日一早,天光熹微,顾昭就先进了祈北郡城,一路直奔那棺材铺。

    棺材铺子还没有开门。

    顾昭在门口来回踱步走了几步,有经过的老汉瞧到了,好心和顾昭道。

    “没这么早开门的,这段时间,棺材铺子的生意好着嘞,老赵估计手中的存货都没了,上木匠那儿催木匠做棺材了。”

    顾昭:“多谢老汉。”

    老汉走后,顾昭踟蹰了下,还是先去了香火行买了蜡烛冥纸等物,她哪里想到孟风眠会出事,这供奉的香火等物就只备了两份,不够用呢!

    顾昭买了些寿金,准备回去便抽空叠那莲花寿金,一定让风眠大哥在下头丰衣足食,衣食无忧,继续过富贵日子!

    ……

    棺材铺子的大门还是没有开。

    顾昭有些垂头丧气,真是诸事不顺当。

    “小郎,小郎!”一道妇人的呼唤声在顾昭身后响起。

    顾昭回头,迟疑了下。

    “唤我吗?”

    “不是唤你又是唤谁?这儿可没有旁的这般俊俏小郎!”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青布半袖的妇人,约莫四十来岁,大嘴塌鼻梁,眉毛有些粗,生得不是太好,却剩在眉眼生动,有一股鲜活的市井之气。

    有些小算计,却并不惹人生厌。

    顾小昭摸了摸脸,又有人夸她俊俏哩!

    ……

    顾昭轻咳了一下,“大嫂子,叫我什么事啊。”

    “哎哟哟!还大嫂子嘞!”

    毛山珍拿着帕子捂着大嘴笑了笑,随即又肃了容,换上悲痛的神情,开口道。

    “小郎,可是家里人出了什么事儿?”

    顾昭点头。

    毛山珍:“唉,这段日子,祈北郡城出了大事,那棺木紧俏着呢,可不好买。”

    顾昭沉默,“死了这么多人吗?”

    毛山珍爽快又利落:“那倒没有。”

    “我们有小郡王,除了一开始乱了两天,后来都是太平的,就是啊,大家伙儿心里都怕,这不,就紧着给自己买了棺木。”

    “买东西向来是这样,有一个人买,就有十个人跟着买,十个人买,就又有百个人跟着买!”

    毛山珍苦恼,“唉,真是的,瞎凑啥热闹啊!”

    顾昭默了默:

    毛山珍摆手,“嗐,跑题了,我唤小哥啊,是想问问小哥要不要买棺木,我家里摆了三口,我那娃娃夜夜吓得哇哇叫,眼瞅着城里一日日太平了,我们这一时半会儿的啊,还死不了。”

    她面容上带出了点愁绪。

    “唉,这东西,丢了烧了又可惜,我,我就想把它们再卖出去,都是银子嘞!”

    她急急补充道。

    “放心,保准各个都是新的,没有死人躺过嘞!足足三个,可着小郎挑,总能挑到一个可心的!”

    顾昭看了一眼紧闭门锁的棺材铺,迟疑了一下。

    “成,那大嫂子带我瞧瞧去吧。”

    毛山珍也爽快,“好嘞!小郎爽快,那大嫂子就先不买东西了,咱们先上我家瞧棺椁去。”

    顾昭跟着毛山珍一路往北边走,绕了两条街,又走过一座小桥。

    毛山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转头对顾昭笑了笑。

    “小郎,我家到了。”

    这一片已经接近城北了,都说祈北郡城东贵西贱,南富北贫,这毛大嫂子的宅子和许多宅子连绵在一起,瞧那瓦砾上的青苔都有些年头了。

    不过,院子却打理得很干净,气息也干净。

    顾昭跟着毛山珍进了院子。

    毛山珍打开西厢房的门,“平时也没住人,我们搁了这三口棺,平白的显得屋子阴森了许多,别说家里娃娃了,就是我也渗得慌啊。”

    顾昭没有说话。

    她上前打量了三口棺,这毛山珍倒是不说虚话,三口都是好棺,两口比较新,有一口瞧过去倒是有些年岁了。

    顾昭站在那口有些年岁的棺木面前。

    “大嫂子,这口成吗?”

    毛山珍本想开口,倏忽的,她心道,自己人睡哪口棺不是睡,都一样!

    “成成!”

    顾昭再次确认,“当真成?”

    这口棺上的清漆不止上了一道,那核桃有人盘,说不得也有人盘棺木,虽然急着风眠大哥的后事,不过,她也不能夺旁人的心头之爱。

    毛山珍拍腿,“我说成自然成。”

    见顾昭还是不放心的模样,她转身去了正房,将自己的婆婆拖了过来。

    “娘,顾小郎要买棺椁,你瞧咱们家摆了三口棺,娃娃都吓得大哭了,这一日日的摆家里也不是事儿,咱们就卖掉一口吧。”

    “小郎瞧中了这口棺,你卖不卖?”

    老大娘耷拉着眉眼,“卖。”

    毛山珍放松:“瞧,我就说卖的。”

    老大娘又瞧了一眼顾昭,小声唠叨道,“小郎好眼力,一瞧就瞧到了我们石家最好的棺

    ,这一口可得加钱。”

    顾昭一口应下:“没问题。”

    顾昭交了银子,又寻了人来运棺。

    毛山珍数了数银子,见没错了,眉开眼笑模样。

    “小郎真有眼力,一挑就挑了个最好的,这口棺的木头可不简单,听说被雷劈过,雷霆炁正,用了这口棺,保准子孙后代顺顺遂遂的。”

    顾昭不置可否,“承大嫂子吉言了。”

    她瞧着人将棺椁抬上马车,付了银子。

    这毛山珍倒是没有夸张,这口棺的棺木确实被雷霆击过,应该是百年的老树了,木头隐隐有香,是养魂的气息。

    顾昭想着孟风眠心口处的弯刀,眸色黯淡了片刻。

    只盼有了这口棺,风眠大哥的魂能够安息。

    顾昭走后。

    毛山珍家的汉子回来了,他得知婆娘和老娘将他爹那口棺卖了,当下一拍大腿,叫唤道。

    “坏了坏了!”

    “咱爹那犟脾气,回头知道了,非得闹你一场不可!”

    毛山珍心虚了一下,随即又挺起胸膛。

    “娘同意了的。”

    “再说了,后来这棺也不差啊,都差不多银子买来的。”

    她从身上翻出一荷包的银子,献宝道。

    “瞧,和当初打棺的时候比,我还多卖了三成银子呢,咱们家这是赚到了。”

    石大山愁眉,“希望是这样,唉,就是爹的性子死犟死犟,那比倔驴都犟……成吧,卖都卖了,唉。”

    顾昭自然不知道这大嫂子和大哥拌嘴了,她将马车赶到长南山脚下。

    那儿,顾秋花和卫平彦早就等在那儿了,树阴下,孟风眠裹着披风,闭着眼,直直的站着。

    在他旁边,两个纸扎人撑着伞,为他挡下当空的烈日。

    顾昭从马车跳了下来,“姑妈,我来了。”

    顾秋花赶紧迎了过去,卫平彦紧紧的贴在她的身后。

    “昭啊,怎地去了这般久?”

    卫平彦直点头,“就是就是。”

    说实话,顾秋花感激是很感激这小郡王,也为他的死难过,但是,如此这般情况,她心里照样发毛啊。

    顾秋花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大树下头,赶紧又收回了目光。

    顾昭:“哦,祈北郡城的棺木紧俏,我寻了好久,这才买到可心的,姑妈,咱们走吧。”

    顾秋花有些迟疑,她看了一眼棺木,又看了一眼孟风眠,颇为为难模样。

    如此这般,怎么走啊。

    旁人家葬礼,那都得是摆灵,再八人抬棺,取八大金刚八大仙之意,中间棺木还得是不落地的。

    她们这般,怎么抬棺?

    顾昭半点没有这种顾虑。

    她在棺木上贴了个变形符,原先数百斤的棺木,一下就变成了小巧模样,顾昭将它往怀中一揣,掌风化炁,推着孟风眠往山上去了。

    两纸人尽心尽责的遮住了日头,孟风眠在中间,还若生前小厮侍卫拥趸模样。

    顾昭走在前头。

    顾秋花和卫平彦在后头。

    突然的,卫平彦停住了脚步。

    顾秋花诧异:“平彦,怎么了?”

    卫平彦目露同情,“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小郡王有些可怜……”

    旁人死了,还有人抬着上山。

    到了他这里,还得自己爬山。

    爬山,真的好累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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