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呼呼!”

    分叉朝天挥动,麻人竿头顶的树叶相互摩擦,发出呼呼簌簌的动静,  更为骇人的的是,原先光滑的树干上似有人脸拥挤而出。

    树皮粗糙又带着黄褐之色,这样的人脸瞧过去就像是带着死寂之气,僵硬又诡谲。

    古施潘急忙站了起来,“不好!有人动了村子里的麻人竿!”

    顾昭看了过去,  “伯伯?”

    古施潘解释道。

    “当初,  我们不知道麻人竿吞噬尸骨,村子里还是土葬,这麻人竿便卷了村子里的许多尸骨在下头,它生得大,大家砍了其他树,有些怵这棵,  这样便留了下来。”

    后来,  村子不太平,  大家就更不敢砍这棵树了。

    又过了许多年,村子里修了祠堂,  大家伙儿商量了一通,  决定把这棵树也围进去。

    因为下头还有先人的尸骨,  祠堂点烛的时候,也能给祖先供奉一份香火。

    古施潘:“这棵树年代最远,其他麻人竿要是出了事,它也会有动静,不成,我得去瞧瞧。”

    “说不得是长乐和大山那儿出事了?”

    古施潘眼里闪过忧虑。

    顾昭连忙解释,  “方才那两棵树我都贴了黄符,它们不会再动古长乐和古大山,活人种菌,麻人竿吸的是血气,一两茬菌菇于性命无碍。”

    古施潘愣了愣,“那这是什么情况?”

    突然的,他想起了自己那老丈母娘,她一向护着宠着长乐,就是刚刚那般情况了,她还要向着长乐说话。

    难不成……是她烧树了?

    “不成不成,我还得再去瞧瞧。”

    古施潘提着灯笼就往外头跑去。

    顾昭正待跟上,不经意间,她的视线扫过大麻人竿上凸起的一张脸,陡然停住了脚步。

    “阿爹?”

    顾昭被吸引住了心神,连古施潘出去了都没有察觉到,祠堂的木门晃了晃,发出了老旧的吱悠声。

    顾昭一步步的走近那株大麻人竿。

    它上头有数张不同的脸,有男有女,有老又少。

    许是时间已经久了,又或者是有祠堂的香火抚慰,他们的面容并不像顾昭方才瞧到的那几株麻人竿一样痛苦。

    树干上的脸,就像是旧时光里留下的面具一般。

    顾昭伸手,五指抚摸上了其中的一张脸。

    如果说,古施潘和她在记忆片段里瞧到的汉子有五六分的相像,那么,这株麻人竿上的这张脸,它和记忆片段中的汉子,一模一样。

    顾昭喃喃:“阿爹?”

    是千里迢迢,背着她出山寻大夫的阿爹……他的尸骨也被卷到麻人竿的树根下头了吗?

    顾昭的这一声阿爹很轻,本来岔枝摇晃,绿叶簌簌摇动的麻人竿,倏忽的,一点点的停了下来。

    顾昭的手摸着那张脸,她摸过那熟悉又陌生的五官,和活人的面皮不同,上头是木头粗糙的手感。

    慢慢的,这张脸好似要活了起来。

    它一点点的要睁开眼睛。

    顾昭从绢丝灯中抓出三根清香,燃香请魂,香条被点燃的一瞬间,猩红的光点亮了亮,随即灭去。

    顾昭怔楞了下。

    “……没有魂。”

    她抬头继续看那凸起的树脸。

    也是,这般长久了,眼下这些,不过是麻人竿吸收了枯骨,留下的不甘又遗憾的执念罢了。

    到底是谁!这般恶意的打扰亡者的清净!

    顾昭的心里起了一阵怒意,她低头,伸手去捞六面绢丝灯,将里头韩子清的命胎掐了出来。

    他此时不过巴掌大,手脚被柳条束缚着,因为一直被冰火之炁折磨,整个命胎黯淡无光,半死不活。

    顾昭摇了摇命胎,声音绷得很紧。

    “喂,清醒一点!你是不是来过涯石山的古家村?韩子清……不,还是应该叫你一声李道长?”

    韩子清清醒了一些,神志从无尽的痛苦中剥离。

    他阴鸷的瞧了一眼顾昭,桀骜不驯。

    “小子,好胆就杀了我,老夫要是不死,早晚有你悔恨的一日。”

    顾昭撇嘴,“阶下囚就别说大话了,徒然惹人笑话。”

    “老实交代了,这东西是不是你在古家村种的?”

    顾昭拎着韩子清的命胎,将他往那麻人竿面前一杵,同时拍了一张真言符过去。

    韩子清瞧着那长了人脸的树,倏忽的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居然生得这般好了!看来,当初可是放开了肚皮,好好的尝了尝那白骨的滋味。”

    顾昭咬牙,还真是这老道!

    在真言符的符力下,顾昭知道了事情的缘起。

    原来,韩子清是修道之人,虽然,他的道走邪了,但修行中人的寿命,和普通人又是大不一样的。

    更何况,他还能以命胎寻替,偷了其它有资质童子的人生,略过轮回,直接夺舍。

    但是,他钟情的人就不成了。

    韩子清迷恋前朝的后宫妃子,妃子容颜老去,他以鸠占鹊巢的秘法,夺了其他美人年轻的容颜。

    然而,寿数一事,他却炼不出那长生的不老丹药。

    不甘心的韩子清不眠不休,红着眼睛翻遍了古籍,最后终于寻到了一味地材天宝的灵物。

    此物唤做菩提子,古籍上说了,这东西能生白骨,活人命

    凡人吃了它,脱胎换骨。

    菩提意味开悟的智慧,是涅槃,是向死而生的存在,那菩提子蕴含的灵炁能滋养神魂,下一世,今生无缘长生道的人,倘若有机缘,也能走上修行的道路。

    这让韩子清怎么能不心动。

    ……

    古家村祠堂。

    韩子清瞧了顾昭一眼,面有沧桑,他怀念了片刻那过往的时光,那是他青葱如毛头小子的岁月。

    半晌,这才继续道。

    “我翻遍了古典秘笈,简装出行,走遍万里河山,寻到了玉溪镇山里背儿寻医的汉子……”

    “啧,玉溪真人不愧是玉溪真人,自己都要兵解了,还是这般慈悲心肠,居然连菩提子这等天材地宝也舍了出去。”

    说着慈悲,韩子清的面上却挂上了嘲讽的笑意。

    顾昭牙痒痒,“啪”的一下,一道元炁化为长鞭,直把韩子清的脸抽歪了。

    韩子清怒容,“你!”

    顾昭:“笑什么笑,丑死了!”

    “还有,不是背儿寻医,是背女寻医,整这么半天,你连这点事都没搞清楚。”

    顾昭瞧着这命胎,面露嫌弃。

    韩子清敢怒不敢言,这山里汉子的娃娃,它是儿是女重要吗?啊?!

    重要的是,这玉溪真人他不做人啊,那般珍贵的菩提子,给谁不好,给了个山里人家的死娃娃。

    顾昭嗤笑:“不给那娃娃,难不成给你啊,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瞧上的那什么后宫娘娘,指定也是个混账东西!”

    韩子清怒容:“不许你这么说我的瑜娘。”

    顾昭:

    瑾瑜,美玉也,从玉俞声。

    啧,真是又糟蹋了个好名字。

    顾昭的视线落在麻人竿上,瞧了这么半天,她也瞧出了些门道。

    “你种这麻人竿,是想重新结菩提子吧。”

    韩子清喟叹,“不错,小郎知我。”

    顾昭:  ……

    多大的脸,还她知他?

    明明是她聪明!

    那厢,韩子清的面容也带上了苦涩,他明明心里不想说,然而,在那真言符的作用下,他心里亲近顾昭,顾昭问啥,他都老实的说了。

    当年,韩子清寻到了葫芦村,心中大喜,然而,他多方探查,确定这个村子已经没有了菩提子。

    用掉了,一定是被用掉了

    彼时,他还不叫韩子清,外人唤他一声李道长,他两手各拎着一只老母鸡出了村子。

    老母鸡聒躁,一路都在咯咯哒的叫着,似乎在嘲讽他那段时日做了白工。

    韩子清低头,面无表情的掐断了老母鸡的脖颈,心里越想越是愤怒。

    那菩提子,居然被这样粗鲁又愚昧的山里人用掉了。

    而时间过了那般久,用了菩提子的人,也早已经化作了枯骨。

    韩子清越想越不甘,最后寻来了麻人竿的种子。

    古家村祠堂。

    韩子清嗤笑一声,“他们叫它麻人竿?可笑,这可是我寻的化骨藤的变种,专门化骨吸纳血气的,山里人就是山里人,没半点见识。”

    顾昭不耐,“对对对,你最有见识,毕竟,你可是摸到了皇帝老子的后宫,见识比我们大着呢!”

    “不知廉耻的狗男女,真是瘸驴配破磨,天生一对儿!”

    “我们确实不如你有见识!失敬了。”顾昭敷衍又阴阳怪气。

    韩子清怒目:“顾小郎,咱们说话归说话,你作甚又扯到瑜娘身上?”

    顾昭翻了个白眼,“那咱们说话归说话,你作甚又说我们山里人家没见识了?”

    韩子清怒,“我那是实话。”

    顾昭:“我这更是实话。”

    两人都不退让,最终以顾昭抽了韩子清一鞭子做结。

    韩子清身上的真言符又亮了亮,他便是有万般的怒气,也只能继续和顾昭唠嗑。

    ……

    化骨藤会化去血骨,提炼白骨神魂血肉中的精气,韩子清洒下一棵化骨藤的种子,如此,它便如竹子一般蔓延,在周围数里处,长出数株的化骨藤。

    吸食白骨神魂,直至凝练出韩子清寻找的菩提子。

    ……

    韩子清面有遗憾:“可惜我瞧了几年,也不见这菩提子出现,也不知道那神魂去了何处?我看过村志……唉,看来,吃了那菩提子的,就是那死娃娃了。”

    “也不知道玉溪真人说的另一方天地,到底是何处,七星连珠,居然是七星连珠,唉,这造化不是我等之辈能遇到的。”

    韩子清越说,神情越是低落,隐隐还有怨恨老天的不公。

    顾昭不理会,她继续问道。

    “那村民砍了树,后来不安生,也是你闹的动静?”

    韩子清:“正是。”

    顾昭思忖:如竹子一般

    她从竹妖凤仙妹妹那里知道,一片竹林瞧过去竹子很多,其实只有一棵竹,那么,这麻人竿也是这样了?

    顾昭的目光探究的瞧向祠堂中那棵巨大的麻人竿。

    另一厢,古施潘一出祠堂的门,才往前跑几步,就见村子南面有火光涌起,那是方才古大山和古长乐种尸骨的地方。

    古施潘一拍大腿,“坏了,老丈母娘真的烧树了?”

    今儿夜里有风,时值秋日,正是草木枯萎,气候干爽的时候,这火要是起了,到时风一吹,他们这葫芦村可讨不得好。

    古施潘瞧了一眼火势,果然,南面一片的火光,瞧那阵仗,烧的可不是一棵两棵的树,难怪祠堂里,那株大麻人竿晃动的动静这般大。

    古施潘心里着急,扯起嗓子吼道。

    “走水了,走水了!”

    “乡亲们,走水了,快起来救火!”

    他拍了一户人家的家门,直接从篱笆墙上翻进去,将灶房里的铁锅掀起,锅铲在铁锅的锅底上敲着,砰砰作响。

    他一路敲,一路往村子南面方向跑去。

    听到动静,起来的村民越来越多,大家探头一瞧,也被火光吓了一跳。

    自古以来水火无情,一个星点的火光,要是忽视了,它可以烧毁一个村子,一座山,直到烧无可烧才停止。

    “快快,大家伙儿拎了木桶和盆子过去救火!”

    “动作利索一点,好了,别整你那衣裳了,大晚上的整这么齐整给谁瞧?救火要紧!”

    这是性子急的山里婆娘。

    一时间,整个古家村都热闹了起来。

    ……

    大家伙儿一路朝村子的南面跑去。

    都是在村子里住这般久的人了,谁都知道,在南面的那片田里有一条水渠,水是山里落下的溪流汇聚而成。

    平日里,水渠里的水,乡亲们都是用它浇田的。

    这会儿灭火,打水的位置正正好。

    ……

    等到了村南,扛木盆和木桶的众人愣了愣。

    古大足意外:“怎,怎么是这麻人竿着火了?”

    “是,是啊,怎么这么多麻人竿起火了,真怪!”

    村民们应和。

    原来,着火的均是麻人竿,按理来说,最不可能着火的便是麻人竿了,这玩意儿只有头部处有一些细长的树叶,其他地方俱是光溜溜的枝干。

    以前,村民们也不是没有伐过麻人竿,这东西内里和分叉的枝干都是实心的。

    这样的木头,最难烧起来了。

    但是,一旦烧起来,它的火也格外的旺盛,格外的难灭。

    ……

    惊讶归惊讶,大家伙还是抓紧了动作,你一桶,我一盆的去灭这些着了火的麻人竿。

    一株株燃着火的麻人竿中,有几株格外的诡异,它上头浮着人的面庞,或睁着眼睛,或半闭着,各个张大了嘴,似畅快又似痛苦的朝天呐喊。

    村民顶着热浪,一边灭火,一边议论纷纷。

    “又是大山!”

    “对对,肯定是他,他又去树葬岗里头偷尸骨了,这家伙!”

    “……啊!大家快瞧,这是大山的姑母……天呐,他居然偷到了自己姑母的尸骨!”

    随着一声惊呼,大家都沉默了一下。

    这时,一道年迈的老者声音沉沉响起,里头都是愤怒。

    “赶出去!回头将他赶出去,咱们古家村不要这等数典忘祖的畜生!”

    他花白又稀疏的头发盘了个髻在脑后,褶皱的脸上是山羊胡子,虽然腿脚不灵便,却还是拄着拐杖也来救火了。

    此刻,他尤其的生气。

    这话一出,顿时得到了众人的拥趸。

    “对对,大葫伯说得对,赶出去,把大山赶出去!”众人义愤填膺,干活的动作却更快了。

    突然,前头的古大足指着一棵长了蘑菇的树,手指头颤抖,扯高了嗓子的声音都变调子了。

    “……大山,是大山的脸!”

    大家伙的动作一愣。

    此时已经灭了大部分树上的火了,这一片地方都是烟气的味道,诡异的是,那菌菇燃烧起来居然带着一股肉的香气。

    大家这才发现,这棵树下还有坑洞。

    众人一瞧,坑洞下头窝着两个人,奄奄一息。

    “天呐,是大山。”

    “长乐,另一个是长乐!”

    “大山和长乐在下头”

    “他们怎么在这下头?”

    有村民不解,立马被人扯了扯袖子。

    “快快,大家快灭了这火,救火救火!先救火要紧!”

    村民又忙活了起来,扑火的扑火,想要跳下去救人的汉子也有。

    古大足站在最前头,他出来的匆忙,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这下索性丢了另一只,露出比旁人更大的脚板。

    他丢了木盆,准备跳下去救人,突然,后背的衣裳被人抓住了。

    古大足回头,诧异了。

    “施潘哥?”

    古施潘忌惮的瞧了一眼坑洞,里头是虬枝盘卧的树根,只见它们黑黢黢的,各个鼓鼓囊囊,就像是吸足了血气一样的蠕动了片刻。

    火势已经都被控制了下来,古施潘瞧了一眼这株麻人竿,上头有黑面的菌菇,这是新长出来的。

    他左右瞧了瞧,果然不见顾昭说的符箓了。

    古施潘神情戒备,“大足别下去,这玩意儿也吸人的血气,上头的菇是大山和长乐种出来的。”

    古大足心中一悚,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脚。

    下头的树根动了动,似长虫喟叹一般。

    古大足心里更怵了。

    “这,这施潘哥,这是怎么回事?”

    古施潘左右看了看,在人群中瞧到了老丈母娘。

    郑氏对上古施潘的视线,猛地瑟缩了一下,手偷偷的要往后藏。

    古施潘目光如炬,一下便看到了她往后藏的手。

    黄纸朱砂是顾小郎说的黄符!

    古施潘大步一跨,两下便来到了郑氏的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

    郑氏:“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古施潘目光落在郑氏手中,那儿果然是一张黄符。

    “是你!”

    他的目光就像是刺一样的刺了进去,直把郑氏瞧得哆哆嗦嗦。

    “是你放的火?”

    这一次见面,他已经连娘都不想叫了。

    郑氏突然坐到了地上,捶地大哭,“我也不想的,我不是有意的,这树这般奇怪,早就该把它们烧了,就应该都烧了!要不是因为它们,我的长乐也不会变成这样”

    “明明,明明明明他以前是孝顺又懂事的孩子的!不不,他不会这样待我的,一定是这些东西蛊惑了他!烧了,就该都烧了!”

    郑氏踢踏的在地上乱踹,黄泥一下就沾上了裤腿,明明已经是花甲之年的老妇人,愣是和小娃娃一样的无赖模样。

    她抬眸看着被众人救下的麻人竿,上头的枝干大半都焦黑了。

    憔悴的眉眼里都是狠意和恨意。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古大足迟疑,“婶儿,再有不行,你也不能放火啊,你喊咱们来砍了也成,秋日干燥,要是火漫开了,整个村子都得烧没了。”

    郑氏拍腿:“我老古家的孩子都要没了,我哪里还管什么古家村烧没了没!”

    众人心中一寒,看着郑氏的眼神也格外的不善了。

    郑氏不觉,她抽搭了两下,就开始和古施潘哭,哭麻人竿邪异,哭大山不做人哭古长乐心狠又不孝。

    原来,郑氏本来要背着古长乐去寻闺女儿古丽榕,走在半路上,古长乐幽幽转醒过来。

    “娘?”

    “儿啊,你醒了?”郑氏面上大喜。

    古长乐:“恩。”

    他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又问道。

    “娘,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了?”

    “都是那天杀的山外人,他居然这般心狠,真的就种了你和大山!”

    郑氏神情愤恨,“还有你姐夫,那也是个没良心的,不帮着自己人,反倒帮着个外人!”

    “可气死我了!”

    郑氏将事情絮絮叨叨的说了说,车轱辘话翻来翻去,都是在骂古施潘不孝顺,不友爱妻弟。

    最后,她说累了,喘着气将古长乐往上托了托。

    “儿啊,你莫忧,我带你去寻你阿姐,让你阿姐好好的训一训你姐夫。”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左右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你先前真是犯傻,当真要寻什么菩提子,让你阿姐灌了你姐夫烈酒,回头什么话套不出来?”

    “怎地要那般待你阿姐?唉,糊涂啊!”

    古长乐嗤笑了一声,“阿娘,你将阿姐想的太傻了,那等好物,她自然要留着了,给我这弟弟作甚?给源然那小子不是更好?那可是她的亲儿呢。”

    郑氏虎脸,“我是她阿娘,她能不听我的?”

    古长乐:“那是以前,她现在有了源然,可不是那一心一意对我的阿姐了,她有了自己的小家,有私心了,就阿娘你傻,还看不透这事儿!”

    郑氏正待继续说什么,古长乐不耐了。

    “阿娘,莫说这个了。”

    “你你带我回大山哥那儿吧。”

    郑氏急了:“还去那儿作甚?长乐你是没瞧到,那麻人竿邪异着呢,它,它吸了你和大山的血气,结了黑色的菌菇,可怕着呢!”

    古长乐打了个颤抖。

    他怎么不知道?他知道得真真的!他都记起来了!

    眼下,虽然已经离开了坑洞,但是,他的皮肉里还有那入了骨髓和神魂的疼痛和痒意,只有挠破了,涌出无数的鲜血,那股痛意和瘙痒好似才能暂时停歇。

    ……

    片刻后。

    古长乐目光坚定了:“阿娘,你带我回去。”

    “我不知道阿姐那儿是不是有菩提子,不过,我知道,这大山哥身上有红面菌菇。”

    他眼里涌起了狂热,“那红面菌菇吃了,我的身子就畅快了许多,大山哥身上有,娘,你带我回去求你了,求你了!”

    郑氏原先不愿也不肯,但她耐不住古长乐的哀求。

    这是她肚肠里出来的孩子,是她老古家唯一的根啊,她恨不得给他摘星星摘月亮,他这般的哀求,她的心简直要碎了,怎么会不应下?

    郑氏带着古长乐回去了。

    她将古长乐搁在地上,自己给自己鼓着劲儿,跳下坑洞去摸古大山身上的红菇。

    她顺利的摸到了,那诡异的树根没有动。

    郑氏将红菇丢到了坑洞上头,古长乐软着手脚,像饿了许多时日的疯狗一样,猛的朝地上的红菇扑去。

    ……

    郑氏正待爬出坑洞,突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别动!”古大山咳了一声,“婶儿,我没和你玩笑,你动了,我就毁了这符。”

    郑氏僵了僵。

    什,什么符?

    她一点点的回头,果然,古大山被反手束缚着的手,此刻正贴着一张泛着幽幽莹光的黄符。

    这符,一瞧便是不寻常模样。

    古大山垂眸,吃吃的笑声从胸腔里出来。

    “婶儿,带我出去,那顾小郎是方外之人,他没有想要我和长乐的命,不过是要我们吃些苦头罢了,你们母子带我出了坑洞,我就不毁了这符箓。”

    他抬起眼眸,胡子拉碴,然而眼睛里却闪着疯狂的光。

    “不然,咱们就一起做这麻人竿种菌的血气!”

    古大山瞧上头的古长乐,“长乐小子,要是不想你老娘也被种菌了,就和你娘一起拉我出去。”

    古长乐吃了两朵红菇,手脚有了些气力,他充耳不闻,撩了衣摆,将散落在地上的红菇一朵朵的捡起来,就连那黑面的菌菇也不落下。

    郑氏着急:“儿啊!依着他,依着他!”

    古长乐充耳不闻。

    古大山愣了愣,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长乐小子,你是个成大事的,心狠!”

    郑氏回头瞧古大山。

    古大山笑得眼泪几乎要下来了,他止住了笑,目光看着郑氏,里头有着怜悯。

    郑氏慌了:“怎,怎地了?”

    古大山:“婶,你瞧不出来吗?他这是舍了你啊。”

    他自嘲的笑了笑,“也是,这能种阿姐的人,他又怎么会是个好东西。”

    古长乐,他这是想独吞红菇啊。

    古大山意有所指的瞧了一眼郑氏,心道。

    更甚至,种阿姐的尸骨不成,他还能种一回阿娘啊。

    古大山狠狠的捏紧手中的黄符,他偏不如人意,了不得便是提心吊胆的再过一夜罢了。

    天亮了,等天亮了就有人来救他了。

    ……

    古大山对郑氏笑道,“婶儿,不劳烦你了,你走吧。”

    郑氏慌手慌脚的要爬出坑洞,没有想到,古长乐更狠,为了明日没有人和他抢那红面菇,他拽了地上的铁锹,恶狠狠的朝古大山拽着黄符的手插去。

    一瞬间,鲜血四溅,古大山惨叫的松开了手。

    雪上加霜的是,黄符沾了人血,莹亮的符光被污,符纸也被铁锹破坏,原先被符箓镇压的麻人竿瞬间灵活了起来。

    似蛇一样的树根一下便插进了古大山的身子里,麻人竿上又出现了那似畅快又痛苦的树人脸。

    郑氏惊魂未定的要往外爬,“儿啊,救我救我!”

    眼瞅着古长乐要往后退,郑氏一把抓住了古长乐的脚,古长乐身体还虚着,这样一拽,居然被郑氏扯了下去。

    身下是蠕动的树根,古长乐也吓坏了,脸一下就白了。

    树根僵了僵,瞬间从古大山身子中分出了一部分,猛地朝古长乐扎去。

    古长乐仰头,“啊!痛!”

    郑氏慌极了,她的手正好摸到破损了的黄符,原先朝她涌来的树根动作停滞了下,似有畏惧。

    郑氏大喜,手忙脚乱的爬出了这坑洞。

    她回头,坑洞下头,古大山和古长乐已经被麻人竿的树根扎透,黑黢黢的树根微微鼓涨,就像是有血气咕噜噜的被送到了树干处。

    很快,树干上又长出了另一张人脸,那是古长乐。

    它似畅快又似痛苦,分叉的枝干挠着主干,树皮破损,流出黑色的汁液,瞬间凝成一朵朵黑面斑驳的菌菇。

    “啊啊啊,妖孽,妖孽!”

    郑氏受不住的后退,崩溃的大喊。

    片刻后,她散乱着花白的头发,抖着手,有些神经质的嚷道。

    “烧了你,烧了你!”

    火折子点燃,她捡了些枯枝助燃,烧了一棵又一棵的麻人竿,瞧着这冲天的火光,她眼里簇着火,面上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死吧,都去死吧!”

    众人听后,沉默了。

    郑氏缩回手,她瞧了一眼这一地的湿水和黑灰,突兀的笑了起来。

    “孽啊,这些都是孽!”

    古大足轻声,“婶?婶儿?”

    “这是刺激过大,迷心了,唉。”村民们议论道。

    ……

    麻人竿的树根蠕动,下头的古长乐和古大山不知死活,古施潘让古大足瞧着情况,转身去祠堂寻顾昭。

    这这麻人竿该如何处理。

    别的不说,黄符得讨两张。

    ……

    古家祠堂。

    顾昭五指微敛,随着《太初化炁七籖诀》功法的运转,祠堂中这棵大麻人竿里的煞气,怨气,血气这等阴邪之炁被她化去。

    阴邪之炁化成的元炁,顾昭也没有吸收。

    她将这些元炁反哺在麻人竿上的人脸处,那些凸起的人脸一个个的化去,最后,顾昭记忆中的那个汉子,他也消退

    麻人竿光滑,就像方才瞧到的那般。

    随着化炁,它一点点的变小,最后成了一根藤蔓模样,与此同时,葫芦村子里,其他麻人竿的树根瞬间停滞了蠕动。

    白骨安宁,麻人竿枯萎。

    古施潘寻来的时候,正好见到那大麻人竿变成一根藤蔓,落入顾昭手中。

    顾昭回头,冲古施潘笑了笑。

    “伯伯,你放心,葫芦村没事了。”

    阿爹,昭儿也希望,这一世,阿爹能够平安喜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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