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秋日的雨水落下,细细密密又粗粝,带着沁凉的冷意。

    瑜娘被浇湿,  乌发狼狈的耷在脸上和圆润的肩头上,  她眼眸瑟缩了下,再看向顾昭,眼里簌簌有泪滴滚落。

    “道长,救奴。”

    “奴什么都不知道。”

    她抬手捂了捂嘴,  眼里有惊慌闪过,还有不能接受的崩溃,  失神的喃喃。

    “不不,  我的嘴,  我的嘴不见了,  它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说罢,  她有些痛苦的去抓头发。

    顾昭低头看了她了一眼。

    目光带着打量。

    那厢,  瑜娘瑟瑟抖抖的抱了抱自己,  待察觉到自己居然只剩一只手了,瞬间门,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似乎是注意到顾昭的视线,她莹白又小巧精致的指头蜷缩了下,上头,  指甲盖粉粉嫩嫩,脚趾纤细小巧。

    端的是魅惑天成。

    顾昭:

    躲什么躲,她也有啊,不比这小娘子的差!

    她才不惜得看呢。

    顾昭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没什么表情,  低头从六面绢丝灯中拿出一把素伞,撑开。

    雨夜下,撑着素伞的小郎君,手中提一盏昏黄的绢丝灯。

    他微微低头,素伞微微倾斜,沉默的眼眸里好似有怜惜之意,下头,仅着小衣小裤的小娘子被雨水浇得瑟瑟抖抖。

    她抬眸看来,眼里有着欢喜和依恋。

    四目相对,旖旎散漫而开。

    此情此景,何等浪漫的开始。

    瑜娘心底浮出一喜。

    这是上勾了!

    她心里嘲讽的轻嗤一声,呵,男人!

    片刻后,瑜娘的笑意僵住了。

    只见顾昭甩了一道元炁过去,元炁化作灵巧的长鞭,轻轻巧巧的将瑜娘从棺椁里提了出来,毫不怜惜的往旁边的湿泥坑里一丢。

    瞬间门,瑜娘一身的烂泥。

    “呸呸呸!”饶是没有嘴,瑜娘也吃了一嘴泥,她愤恨的看着顾昭,眼里蹙着两团邪火,“你!”

    顾昭头也不回,“别装可怜无辜和失忆了,就算你是瑜娘,吃了人,你也一点都不无辜,倒是这石家大爷”

    顾昭看向棺椁里青白脸的老者,眼里有着怜惜,沉痛道。

    “可怜见的,真是遭大罪了。”

    顾昭说着,手中的素伞倾斜,为老者撑开漫天的风雨。

    一粒光在她手中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大,最后,它将整个棺椁护住,隔开空中潮湿的水汽。

    瑜娘恨得不行。

    再看向顾昭时,她的目光瞬间门阴了下来,哪里还有方才那小娘子腼腆无措的可怜样。

    那厢,元炁化作风龙,将棺椁里潮湿的水汽带走。

    顾昭替石老爷子整了整衣裳,见他青白的面容重新安详,这才手诀一翻,棺盖飞来,闷闷沉沉的阖上。

    三长两短的棺椁带早已经崩裂,顾昭伸手往旁边一探,一根藤蔓如灵巧的小蛇,窸窸窣窣的蜿蜒而来。

    很快,这藤蔓化作棺椁带,三长两短的将棺椁重新缠绕。

    黄土如流水的将棺椁掩埋。

    顾昭拈出三根清香,点燃。

    “老爷子莫怪,请你吃点好吃的。”

    前头,坟茔的木碑旁,石老爷子鬼魂的脸还是臭着的,顾昭插在地上的香,不紧不慢的燃着。

    察觉到顾昭的目光,石老爷子将头往旁边一扭。

    他虽然叫做石恕生,却是个性子小的老头儿,生前死后,最是爱斤斤计较了。

    这区区三柱清香,哪里能哄得他心情畅快!

    顾昭觑了觑。

    没事,万事不决,吃顿饭就能解决,一顿不成,咱们就多吃两顿。

    顾昭燃了三柱香,又燃了三柱香,她觑觑老爷子,紧着又燃了三柱香

    片刻后,顾昭看着坟茔前插着的一扎香火,也是没辙了。

    只见它们不紧不慢的燃着,旁边,石老爷子抱着手,目光不善的又瞪了瞪瑜娘,瑜娘瞥了个多情眸回去,眸光潋滟,石老爷子顿时气得更厉害了,整个鬼魂都在哆嗦。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顾昭:

    这是个性子犟的老爷子啊。

    顾昭打商量,“老爷子,您别气了,这样吧,我给你烧一摞的金银元宝和莲花,都是我自己叠的,回头你去下头了,好使着嘞!”

    石老爷子不耐,“走走走,不干小郎的事,方才,你还替老汉收拾了一通,让我免于曝尸荒野,老汉老眼昏花,不过,还拎得清事儿,你啊,将这小娘子”

    他看了一眼瑜娘,伤眼睛一般的收回目光,郁郁的叹了口气,伸手摆了摆。

    “罢罢,走走走,你们快走吧。”

    还能怎样,只能自认倒霉了。

    唉,他石恕生这是命途多舛,死后都能有一劫啊!

    顾昭:

    瑜娘心口剧烈起伏一下,她何曾遭受过这一遭,就像臭虫一样被人嫌弃。

    当下便狠狠的剜了石恕生一眼,又瞪了顾昭一眼。

    “放肆!放肆!”

    顾昭和石老爷子都不理她。

    虽然石老爷子说不用,顾昭还是从绢丝灯中拿出了纸元宝。

    元宝叠成小山,阳火撩过,石老爷子脚下就出现了金山和银山。

    “老爷子,再会。”

    “走吧走吧,别再来了就成。”石老爷子寡言,摆了摆手,身形没入阴宅。

    顾昭捡了根藤蔓,藤蔓倏忽的延伸,将瑜娘缠得严严实实,同时也将她大半个身子的莹白皮肉遮掩。

    瑜娘挣扎,没有挣脱。

    顾昭一抖藤蔓,青翠绿意的藤一阵缩紧,惹得瑜娘吃痛的闷哼一声。

    “走!”顾昭丝毫不知怜香惜玉是何物。

    正待她抬脚进鬼道时,顾昭倏忽的抬头,目光直刺一棵高耸的大树。

    “谁!”

    树枝下,花脸的狸猫吓得不轻。

    它只是多看了两眼……

    这小道长的六感着实灵敏!

    顾昭盯着高树瞧。

    上头,狸花猫的猫儿眼转了转,倏忽的,它微微一摆尾,瞧过去只有一根的尾巴里,倏忽的又分出一根。

    说时迟那时快,它使出棍扫千军的气势,直接将旁边幸灾乐祸的大尾巴松鼠扫了下去。

    “……咕咕?嘶!”

    松鼠懵了懵,随即发出愤怒的喷气声,一股妖炁在它身上迸发,护着它缓缓落地。

    才一落地,松鼠摆了摆长尾,又灵敏的往大树上攀爬,树上,花脸狸猫早已经尾巴一甩,身子一闪,钻到了树洞里。

    “咕咕,咕咕!”

    出来,你出来!

    大尾巴的松鼠气疯了。

    顾昭:

    原来是俩小妖啊。

    她又瞧了一眼高树,大尾巴的松鼠在树枝上跳脚,直把树枝踩得雨水哗啦啦的落下,坑洞里,另一只小妖身影藏得严严实实,瞧不清模样。

    顾昭轻笑一声,“真是热闹。”

    顾昭带着瑜娘一脚踏进鬼道,飓风骤起,衣袂发丝飞扬。

    高树上。

    感知到那股血腥之炁和精纯的道力消失了,花脸狸猫这才从洞里探出头来。

    “小狸,你给我说清楚,刚才作甚拿尾巴绊我?”

    大尾巴的松鼠跳脚,情急之下,它竟然口出人言。

    被唤做小狸的狸花猫瞥了它一眼,“笨蛋。”

    要不是它刚刚来那么一下,显得它们只是山野的小妖嬉闹,说不得,这下也被这道法精湛的小道长抓走了。

    没看那臭烘烘的大东西都被抓走了么!

    小狸抬头望天,愁大苦深。

    那可不成,它还没找到大哥呢,不能走!

    ……

    今儿没有月亮,无法吞吐月华,小狸有些不痛快。

    旁边,大尾巴的松鼠不依不饶的讨伐,花脸猫不耐了,它“铮”的一声,亮出利爪,威胁似的晃了晃。

    “咕咕,咕咕”的声音戛然而止。

    嗤!真怂!

    猫儿眼斜睨了一眼。

    还不待大尾巴的松鼠支棱起来,小狸四肢交错,就像闪电一样蹿进树木中,接着,这一片响起令人耳熟的敲木头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洞穴里有些温暖,小狸打了个哈欠,眼里闪过困惑。

    这叫做风眠的死鬼,他到底跑哪里去了?它敲了这么久的门,怎地就不见鬼应门呢。

    偶尔,也要常回家看看啊。

    好在,它们猫儿旁的优点没有,耐心最足。

    小狸晃了晃脑袋,继续敲棺椁。

    修罗道中。

    熟悉的咚咚声又响了起来。

    孟风眠擦拭着利刃的动作一顿,片刻后,他低头继续,风卷着黄沙漫天飞来,粗粝的沙砾从那莹白修长的指尖滑落,上头,有血滴滚落。

    孟风眠嘴角微微勾了勾。

    黄沙中,他抬脚继续往前。

    突然,一个丈高的红皮怪物猛的扑来。

    孟风眠眸光一凝,手腕一翻,手中的黑背利刃利落的扎进怪物的心口位置。

    瞬间门,怪物的血肉化作红光,如涓流一般朝黑背利刃涌去。

    不过是须臾时间门,丈高的怪物一点点变矮变瘪,最后,孟风眠重新握住刀柄,往外一拔,干瘪如皮囊的一团怪物瞬间门成为糜粉。

    风来,随着风沙朝更远的地方的卷去。

    孟风眠低头看手中的刀。

    上头血渍簌簌滴落,饮了血,黑色的刀身漾过一道红光,湿润有光泽。

    “呵,又脏了。”

    顾昭带着瑜娘到藏香阁的时候,五更天的梆子刚刚敲响。

    秋日日头短,五更天时候,这一片天空仍然暗得厉害,顾昭扯了扯手中的藤蔓,催促道,“别磨蹭,走了。”

    瑜娘盯着顾昭,恨不得活剥了。

    这道长心狠,软硬都不吃。

    ……

    藏香阁,大门处。

    听到动静,有些打盹儿的潘寻龙倏忽的屁股一歪,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他朝鹅卵石的花径上看去,眼睛微微眯了眯。

    “顾昭!”

    顾昭:“小潘哥!”

    潘寻龙看了一眼顾昭身后的瑜娘,赶紧拿手捂着脸,嚷嚷道。

    “她怎么没穿衣裳啊,太羞人了。”

    藏香阁里,楼上的姑娘们胆战心惊了一整晚,根本没人敢睡。

    听到动静,大家伙儿悄悄的推了窗棂的一个小缝,探头往下头看去。

    这一看,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连衣裳都被剥掉了还用了藤条捆着小道长威猛是威猛,不过,到底是粗鲁了一些。”

    顾昭:

    不不不,她什么都没干!

    衣裳也不是她剥的!

    听着这些花娘们三三两两的声音,顾昭面容古怪,一口气是吞进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这时,一个小娘子压低了声音,和小姐妹们挤了挤眉眼,娇笑道,“初哥儿嘛,难免急色了一些。”

    顾昭忍不住了,“闭嘴!”

    楼上的三三两两一屋的小娘子僵了僵。

    “小道长他听得到?”

    “大概是吧,高人嘛,肯定耳朵子和咱们不一样。”

    众多花娘连忙噤声。

    紫衣的阮枝娘又被姐妹们推着出来了,她从窗棂处探出头,羞赧的团着团扇,道了个万福。

    “小道长莫气,姐妹们是见道长伏魔,心里欢畅,这才口不择言的。”

    顾昭咬牙,再口不择言也不能这样啊。

    真让她们说下去,说不得过几日这靖州城里就该有顾小郎夜战红唇厉鬼的话本子了。

    到时,鬼知道这夜战是此夜战,还是彼夜战。

    她顾小昭,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好了好了,我们不会再浑说了。”

    阮枝娘谴责的看了几眼胡乱说话的几位花娘,又去寻了一身衣裳,这才下了楼。

    藏香阁,大堂。

    瑜娘穿了衣裳,潘寻龙这才好意思放下手,他多瞧了瑜娘两眼,好奇道。

    “顾昭,她的唇怎么没了?”

    “在这呢。”顾昭从六面绢丝灯中将丁家的白瓷碗拿出来,上头,瓷碗面上浮雕着上下两瓣唇,唇形优美,唇珠微微翘起。

    “方才咱们见到的,那是血煞之炁凝聚的唇,现在被雷劈了,就剩得不多了。”

    潘寻龙和阮枝娘看了过去。

    可不是剩得不多么。

    只见瑜娘嘴巴处一个黑洞,只零散的几道红光,就像丝线虫子一般蠕动。

    多瞧两眼,瘆人又恶心。

    阮枝娘的手都颤抖了。

    “为何,为何会如此,它,它害了瑜娘,那邪物害了瑜娘。”

    瑜娘抬起盈盈水眸,凄凄的喊了一声,“枝枝姐,救我。”

    听到这久远时候的称呼,阮枝娘手捂住嘴,眼里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声枝枝姐,是她们小时候刚入藏香阁,相依为命时的称呼。

    阮枝娘急急的看向顾昭,“道长,这这,她是瑜娘,这是瑜娘啊。”

    是那个性子腼腆,手无缚鸡之力的瑜娘啊。

    顾昭也看着瑜娘,“是,她是瑜娘。”还不待阮枝娘继续说话,她又继续道,“但是,她又不单单是你们认识的瑜娘。”

    阮枝娘不解,“道长,这是何意?”

    顾昭沉声,“从靖州城第一个受害的男子,到丁万洋,再到方才夜里她丢出来的唇,每一个男子的性命,都是瑜娘清醒时候害的。”

    顾昭看瑜娘:“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阮枝娘喃喃着“荒谬,疯了”等字眼,眼睛看向地上的瑜娘。

    那厢,听到丁万洋的名字,瑜娘怔楞的低垂下头,那是她这辈子喜欢的人啊。

    片刻后,她神情又狰狞起来,视线扫过顾昭搁在桌上的白瓷碗,看着那唇,深恶痛绝。

    “孽障,就是它将你引来了?我就不该心软,居然还饶了他一条性命,我真是贱……他又不喜欢我,呵呵,呵呵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孽障,它就是孽障!栽了栽了,这一辈子,上一辈子,我都栽了”

    瑜娘说得颠三倒四,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声,神情有些疯癫。

    顾昭咀嚼:  这一辈子,上一辈子?

    ……瑜娘?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白瓷碗,目光看着上头凸起的两唇瓣,想了想,又伸手将上头的黄符掀了掀。

    很快,白瓷碗的碗底就出现了鲜嫩的两唇瓣。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瑜娘停了声音,目光看了过来。

    顾昭试探道,“你也不容易,这样吧,再是个美人,她没有嘴也得是个丑八怪,我将这唇还你吧。”

    听到丑八怪,瑜娘的脸僵了僵。

    不,她不是丑八怪,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荣宠不断的瑜贵妃!

    “我不要!”

    待听到顾昭要将那唇还回来,她面皮跳了跳,脱口而出的就是拒绝。

    顾昭探手,两唇瓣倏忽的飞起,随着她的动作,好像下一瞬就要朝瑜娘的脸奔去。

    “要是你将这唇还来,你便杀了我,给个痛快吧。”瑜娘闭上眼睛,引颈就戮,俨然无惧生死模样。

    阮枝娘不解:“瑜娘。”

    为何,为何要如此。

    瑜娘睁开眼睛,看着那唇,眼里有着深深的厌弃。

    “我不是你,一点朱唇万人尝,这唇,这命,不要也罢。”

    阮枝娘垂泪,“瑜娘,都说好死不如赖活,这是咱们的命,这辈子咱们命苦,身若浮萍,随水无根飘零,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攒银子,以后自赎自身。”

    瑜娘:“我不甘心。”

    顾昭几人看了过去。

    “我说我不甘心!”瑜娘猛地抬起头,眼里有着火光,似是要将自己焚尽。

    “凭什么!凭什么我这一辈子就得是贱到泥里的妓子,明明,明明上一辈子,我是瑜贵妃啊,风华绝代,荣宠不断的瑜贵妃啊!”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嘶吼了出来。

    阮枝娘愣住了,也吓到了。

    “瑜,瑜娘,你在浑说什么,什么上辈子这辈子的。”

    旁边,顾昭恍然。

    原来,还真是做贵妃的瑜娘啊。

    这样一来也能理解,为什么被剜去了唇,瑜娘的身子还是活着的,因为,由始至终,她都还是瑜娘。

    那团血煞之炁,定然是和瑜娘的上一辈子有干系,血煞缠上瑜娘,激起她上一辈子的记忆,她愤怒厌恶自己这一辈子的身份,剜去了唇,唇部以血煞之炁环绕,血煞嗜血,这才需要吞食男子血肉。

    那厢,瑜娘抚上自己的唇处,那儿黑乎乎的空洞,只有几分红丝残余。

    “你知道什么,贵妃,我是贵妃啊”

    她几乎是喟叹,“这是贵妃的唇啊。”

    顾昭震惊了一下,恍然脱口而出。

    “你上辈子被剜唇了?”

    是了,只有活人被生剜唇处,血气从口部流失,流血而亡,才能滋养出这样浓郁的血煞,那唇才能如此的鲜嫩。

    瑜娘没有说话,只脸上神情不定。

    看她这样子,顾昭如何不知,她这是猜对了。

    旁边,潘寻龙凑近顾昭,“她,她真是贵妃啊。”

    顾昭纠正,“那是上一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不是,人要活在当下。”

    瑜娘不甘心,“不,我就是瑜贵妃。”

    潘寻龙好奇,“她真被剜唇了?为什么啊,是谁做的?”

    说句心里话,他有些理解瑜娘了。

    机缘巧合之下,她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上一世她是风光无限,荣宠不断的贵妃,这一世,她居然是藏香阁这等烟柳之地的妓子,人人可欺。

    如此落差,怎能不疯魔。

    潘寻龙打了个颤抖,由衷感叹。

    “轮回太过可怕了。”

    而想起上一世的事,更是可怕。

    顾昭毫不留情面,“那是她自己作孽。”

    这话一出,几人看了过来,就连瑜娘也看向了顾昭。

    顾昭直视回去,“从你为了永葆青春美丽,接受了韩子清炼制的丹药,罪孽的因果便种下了。”

    “便是这一辈子重新开始了,你还是走上了一样的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掠夺他人性命,由始至终,你的灵魂都是肮脏的。”

    “别说这一辈子,就是下一辈子,下下辈子,你也没个好结果。”

    顾昭看着瑜娘有些迷惑的表情,继续道。

    “哦,我说韩子清,你觉得陌生,也是,那时韩道长应该还不叫韩子清。”

    顾昭说着,从六面绢丝灯中将韩子清的命胎提了出来。

    “待我问问,他那时唤做什么名字。”

    那厢,陡然从六面绢丝灯的雷火之罚中挣脱,韩子清皮肉一轻,但神魂的疲惫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消去的。

    他耷拉着眉眼,眼睛环顾过四周,有气无力。

    “顾道友,你这又是何意。”

    顾昭像模像样的作揖,假惺惺道。

    “上次和道长吵闹,我想了想,自己确实是有不对的地方,毕竟,你那亲亲瑜娘我没有瞧过,怎能妄下断言?”

    “这不,我今儿寻到她了,我仔细的瞧了瞧,发现啊,我说的没有错!”

    “她和道长您就是瘸驴配破磨,一个狼心,一个狗肺,正是天生一对儿呢!”

    韩子清气急,“你!”

    倏忽的,他反应过来,眼睛急急的往四处看了看,“瑜娘?”

    韩子清看过周围,眼下,这里就只有两个女子,一个紫衣,一个黄衣,两人的衣裳让人一瞧便知,这是风尘中人。

    最后,韩子清的目光落在地上缺了唇的瑜娘身上,眼睛里都是震撼和难以置信。

    “瑜娘是你。”

    这一辈子,他的贵妃,他心目中纤尘不染的月光,她怎么成风月里的妓子了?

    不,不可能。

    韩子清摇头,不想承认。

    但他又心知肚明,这人是他的贵妃,她们的眉眼生得如此的相像。

    瑜娘被韩子清眼里的眸光刺激到了。

    当下便抓过阮枝娘手中的团扇去打命胎样的韩子清,一边打,一边撕心裂肺的骂着。

    “是你,都是因为你,是你拿长生不老诱我的,就是因为你,陛下才厌弃了我,让人将打我入冷宫,又让人剜了我的唇,我是流着身体里最后一滴血,生生痛死的啊!”

    “都是你……陛下,陛下他说我脏了!”

    “是你,是你啊!”

    打到后头,瑜娘犹不甘心,那团扇被打破了,她左右看了看,最后居然脱了绣鞋,拿着鞋底拼命的拍韩子清小人样的命胎。

    好半晌,她累得喘着气,瘫在地上,喃喃着。

    “是你,都是你”

    顾昭抬脚过去,拂开绣花鞋,食指和大拇指将有些瘪的韩子清提拉起来,笑盈盈道。

    “韩道长,你还好吧。”

    韩子清精神恍惚,他已经顾不上顾昭名为关心,实为嘲讽的问话了。

    他的贵妃他的贵妃恨他。

    她从云端掉到了烂泥里,是他害的,是他们作孽……上天在清算他们了……

    顾昭多看了韩子清的神情几眼,这才心生满足,重新将他塞到六面绢丝灯中。

    她都打算好了,等他的命胎快崩散时候,到时再寻一只绿头苍蝇,找一处粪坑,让他天天去里头转悠。

    这般害人精,他就配搁里头待着。

    霜寒露重中,潘知州带着衙役来了,瞧到潘寻龙,他暗暗瞪了一眼,这才转头看向顾昭,拱手道。

    “这次的事,又是麻烦顾小郎了。”

    顾昭回礼,“大人客气了。”

    ……

    待听了事情的缘由后,潘知州抚了抚半秃的胡子,嘶了一声,颇为为难。

    “顾小郎,这瑜娘的嘴还能再放回去吗?”

    “既然她还是人,那便按人的律法惩戒吧。”

    这样缺了嘴,又有红光漾过,他怕他那大牢关不住啊。

    顾昭点头应允,“自然,那血煞之炁我会化去,大人放心。”

    潘知府放心了。

    “对了,大人请看此物。”顾昭又拿出一物,将其搁在桌面,让潘知州看过来。

    潘知州看了过去。

    这是一个青瓷的方坛,只见上头釉质清透,透光透影,瞧过去颇为雅致。

    潘知州绕着它仔细的打量两圈,道,“此物不凡,应该是前朝明化时期摇光窖里出来的珍品,价值千金。”

    顾昭点头,“大人好眼力。”

    “这东西装了瑜贵妃被剜掉的唇,血煞之炁最早便是在这里头封存。”

    潘知州抖了抖,再看向桌上那青瓷方坛,眼里有着庆幸。

    还好还好,他没有拿起这个东西。

    不然听到这话,这玩意儿非得被他摔破喽!

    旁的不说,它价值千金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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