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时节, 一天冷过一天,街上却热闹了起来,时不时有爆竹的声音响起。
无他, 这个月是腊月。
在靖州城,过春节要从腊月的腊八开始算起,到来年的元月十五才结束。
这一日,靖州城也开始了腊祭。
家家户户洗洗煮煮,祭拜祖先和五祀,五祀是家居的五位小神,为门神, 户神,井神,灶神以及中溜神。1
前些日子, 顾昭瞧到小井姑娘的脸都圆了两分, 和那葫芦髻更衬了, 当然, 小井姑娘不这么觉得, 她这几日都不出来了。
……
甜水巷这边热闹着, 家家户户有炊烟腾空。
寒冬腊月里的烟火烟气, 多瞧两眼,温暖得让人眼眶都有些微微的湿润。
……
甜水巷, 顾家。
“哎,酱用得差不多了。”灶房里,顾秋花的声音传来,里头有着懊恼。
顾昭在屋里逗大黑,听到这话,连忙道。
“姑妈, 我去买吧。”
既然要上市集买大酱,顾秋花索性又瞧了瞧,看看有哪些东西要买。
再过几日,市集就该没什么人了。
忙了一年,冬日里大家伙儿也要歇一歇,赶着这年节,走走亲戚,访访友人,好好的耍一耍,吃一吃,犒劳下辛勤劳作了一年的自己。
顾秋花回头:“昭儿啊,带两三坛好酒回来,你阿爷爱喝,到时回玉溪镇,咱们也得给乡亲父老带一些,你阿爷脸上也有面儿。”
“还有一些鱼啊肉的,紧着也多买一点,这天儿冷得很,搁那儿不会坏。”
“成。”顾昭一一应下。
两三坛哪里够,她必须给阿爷的面子做得更大一些。
旁的不说,家乡的那些阿公阿婆陪她阿爷唠嗑还挺辛苦的,阿爷讲评书,回回还那般捧场。
顾昭这般想着,决定给她阿爷买个十坛好酒,到时再带上好食,她阿爷也算衣锦还乡了。
“汪呜!”大黑冲顾昭吠了一声。
顾昭低下头,看着绕在自己脚边的大黑,意外道。
“大黑,你也要去吗?”
“汪呜!”要要!
顾昭看了看外头,此时约莫辰时四刻,旭日东升,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落在树梢和围墙檐上,温和不刺眼。
但对于大黑这样的鬼物来说,这光再温和,它也是光。
顾昭正想要开口拒绝。
旁边,大黑好似知道顾昭要说什么话,它蹲了下来,大尾巴没精打采的摇了摇,黑黢黢的眼睛一瞬不动的盯着顾昭,可怜兮兮的嗷呜了一声。
去吧去吧,让它去吧。
它可以帮忙驼东西啊。
顾昭又心软了,“成,不过你不能乱跑,要一直跟着我。”
“汪!”大黑狗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里都是雀跃。
顾昭瞧着它笑了笑,“真是拿你没办法。”
心神一动,手腕上似藤镯的六面绢丝灯中,飞出一把银剪和水帘纸,蓦地出现在顾昭的手中。
她低着头神情认真,手中的动作却不慢,随着银剪的蜿蜒,四方的水帘纸裁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顾昭又取出朱砂符笔。
笔尖游走,纸上漫上拘灵符的符文,随着收笔,莹光一闪而过,继而寂灭。
“好了,试试吧。”顾昭将裁好的纸朝大黑丢去。
纸碰到大黑的灵体时,倏忽一亮,接着地上出现了一只毛羽蓬松的大黑狗。
它在院子里探出了脚,地上有它的影子。
大黑追着自己这影子跑了好一会儿,四肢跳动,灵活矫健。
顾昭在旁边笑眯眯的这一幕,没有打断大黑狗的撒欢。
片刻后,大黑耍够了,颠颠着脚步跑到顾昭面前。
顾昭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晒不到太阳?没有难受吧,这拘灵符虽然将你束缚着,但也护着你不受日光侵蚀,和我上街用正正好,”
大黑傲娇,“汪汪!”
就那样吧,唔,就像是穿了件衣裳,衣裳还紧了一些,浑身不自在。
瞧这影子的模样,肯定不如它原来的模样威风!
大黑摇头晃脑:差强人意。
“好你个大黑,得了便宜还卖乖!”顾昭作势要去拧大黑那毛尖尖的狗耳朵,引得大黑绕着顾昭前后跳。
“汪汪汪!汪汪汪!”别扯别扯,回头这身皮扯坏了!
顾昭重重的哼了一声,“扯坏了你就给我待在家里,我一个人去还省心。”
一人一狗吵吵闹闹的出了门。
这厢,顾昭说大黑是吃多了长肉了,所以才觉得挤,那厢,大黑说就是顾昭没裁好这衣裳,所以小了一些。
……
风冷冷的吹来,空气中带着冰凌凌的水炁,一道而来的还有硫磺的烟气。
今日日头大,巷子口三三两两的小娃娃凑在一起,大家伙儿捡着爆竹串中没有燃尽的爆竹,手中拿一根燃着的香条。
一个点了,其他几个快快的退开,个个捂着耳朵,一脸兴奋的等着爆竹爆开。
“砰!”
随着一声爆竹的脆响,小娃娃们雀跃的跳了起来,面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欢喜的,还是风吹来冻红的。
大黑躲着娃娃们走,它怕它这身不是太威风的衣裳被爆竹的火花溅到,回头该破洞了。
顾昭蹲地,伸手揉了揉大黑毛茸茸的下颌,笑道。
“好啦,哪里这般容易破,下一回我一定裁一个更威风更大只的。”
“好大黑,今儿先将就将就吧。”
不单顾昭和大黑瞧娃娃,娃娃们也瞧到了顾昭和大黑,确切的说,他们瞧的是大黑。
“威风好威风的大狗狗”
零零碎碎的声音传来,裹着厚袄的娃娃们手指着大黑,语气惊叹。
再看向和大黑狗亲昵的顾昭,目光里又有了欣羡。
他们也想有这么威风的大黑狗!
大黑瞬间昂起了头,尾巴神气的摆了摆。
“汪!”走吧。
顾昭失笑,跟上大黑的脚步。
……
在顾昭和大黑走后不久,墙沿的根脚边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
只见他约莫四尺高,此时数九寒冬大冷的时节,穿的衣裳却不厚,不过,他的脑袋上却戴着一顶羊皮毡帽。
帽子边缘卷卷,瞧过去有些大,衬得下头那小脸愈发的小了。
“小毛,过来玩啊。”娃娃们招招手,笑眯眯的喊着墙沿根脚下戴着羊皮毡帽的瘦个小子。
玩耍的这几人中,有一个小姑娘生得颇为圆润,小脸红红,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可爱。
她性子活泼,见那自称小毛的人还站在墙檐的阴影下,她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踩着雪,过去拉过小毛的手。
“来玩呀。”
“刚刚我们捡了爆竹,可好玩了,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小毛的眼睛盯着小丫头拉他的手,慢吞吞的应了一句。
“为什么呀?”小姑娘歪头不解,明明可好玩了。
“吵。”
“吵得脑壳疼。”
“肯定是你穿得太少了,生病了才脑壳疼。”小姑娘的目光里露出同情,声音里有着怜惜。
“你阿爹阿娘呢?他们不给你穿衣裳吗?”
小毛不解,阿爹阿娘?
那是什么?
……
远远的,祭拜了老井和老树,一位穿着青袍的妇人挎着篮子,遥遥的喊了一声,“小月,咱们家去了!”
牵着小毛手的胖姑娘回头看了过去。
在巷子的另一头,青袍妇人笑眯眯的看着这边,瞧着小姑娘,她还伸手招了招。
胖姑娘,也就是妇人口中的小月,她脆声应了一声。
“哎,阿娘,我这就来!”
“慢点,阿娘等你。”妇人点头。
小月松开了抓着羊皮毡帽小子的手,脆生生道。
“小毛,我要回去了,咱们下次再一起玩。”说完,她滚滚着身子,在雪地里跑着小短腿,远远的看去,就像是滚过去一样。
“慢点慢点,阿娘不急。”青袍妇人伸出手,走出几步,想要去接。
胖姑娘倏忽的又停了脚步,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滚滚滚的又往回跑。
重新来到小毛面前,小月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的大饼。
“给你。”
小胖姑娘递了过去,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吃饱饱的就不会冷,脑壳也就不痛啦!”
细骨伶仃的小子将视线从手上挪开,抬头看前面,羊皮毡帽下的眼睛有着疑惑。
“拿着呀。”小月不见外的将自己咬过两口的油纸饼塞了过去,转而又朝巷子另一头的青袍妇人方向跑去。
“阿娘,走吧。”
“小月把饼给小伙伴了,自己怎么不吃了?”
“阿娘,我,我吃饱了。”
胖姑娘对手指头,小小的扯了个谎。
妇人轻笑,她伸手牵起小姑娘的手,也不说方才这胖丫头馋嘴又舍不得多吃,细细的将油纸饼藏在衣裳里头的事儿。
“好好,小月吃饱了,那回去阿娘给你煎个蛋吃,好不好?”
“好耶!阿娘,我要吃酥酥的。”
“好,阿娘给你做。”
……
一大一小的身影远了,三三两两的小娃娃也都走了,抓着油纸饼的小毛低头。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有些瘦削的手指上,微微动了动,低声道。
“热乎乎的。”
这饼是热乎乎的,刚刚抓他手的胖手指头也是热乎乎的。
不远处有爆竹声传来,小毛回神。
他抿了抿唇,贴着墙檐边挪着。
不一会儿,这儿瞧不到小毛的身影,只有四尺高的地方,一顶羊皮毡帽漂浮在墙檐下头。
帽檐上上下下的动,除了风声,时不时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就像是有一个小子珍惜的咬了咬油纸饼,腮帮子鼓鼓动动。
黄纸摩擦,沙沙作响。
顾昭和大黑朝春江路的飞鹤酒坊走去。
接近年节,大家伙儿都舍得掏出兜里银买东西,尤其是大老爷们。
因此,酒坊里的客人不少。
丁大鹏正在柜台后头打算盘,抬头瞧到顾昭,他面上露出欢喜的神色,两下迎了过去。
“顾小郎,今儿怎么来了?
顾昭视线扫过周围,冲丁大鹏拱了拱手,笑道。
“丁老爷生意兴隆。”
丁大鹏哈哈畅笑,“全靠街坊邻居们捧场。”
寒暄两句,顾昭说明来意。
“上次您送我的酒,我阿爷喝着很是喜欢,这不是年节将至了,过几日,我们也得回玉溪镇了,我准备给阿爷多买几坛。”
“嗐,顾小郎客气了,说什么买呀,咱们什么交情,老爷子爱喝,我给他送几坛都成。”丁大鹏准备要送。
顾昭当下连连摆手,拒绝道。
“不成不成,丁老爷这样客气,以后我可不敢再来你们家酒坊买酒了,回头,旁人还以为我打着买酒的名号,上您这儿讨酒来了,不成不成!”
“行吧。”丁大鹏瞧顾昭说得认真,笑了笑,不再说什么送不送的事儿。
他领着顾昭,指着几坛好酒,告诉顾昭道。
“别瞧这酒水小小一瓮坛,里头也是有学问的,不一样的时候做,经手的人不一样,它做出来的味儿也不同。”
“这几坛我瞧过了,那味道是这个。”
顾昭看了过去。
只见丁大鹏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赞叹道。
“又香又清冽!味道香醇着呢!”
“成,我要十坛,丁老爷,咱们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您可不许便宜了卖我。”顾昭笑吟吟的将话说在了前头。
“哈哈!”丁大鹏也是好笑。
“旁的人都盼着我卖得便宜一些,偏偏顾小郎你还怕我便宜卖了,你这性子啊,有便宜也不会占,亏喽亏喽!”
顾昭失笑:“我要是不说这话,依着丁老爷你,你肯定是贴着银子卖我。”
丁大鹏哈哈笑了两声,最后拗不过顾昭,依着市价卖了过去,不过,他另外给顾昭添了一坛的花雕。
顾昭瞧着那花雕酒坛子精致,上头有老寿星拄杖送寿桃的吉祥浮雕。
正想推却,丁大鹏一把又推了过去。
“嗐,这不是送你的,这是我送顾老爷子的,年节了,我本来也要走走亲戚访访好友,这不是忙着嘛!小小心意,小小心意。”
丁大鹏这么一说,顾昭也不好推辞,只想着回头也送个礼去丁家。
人情就是这样,你来我往,才能是活水。
顾昭也不用丁大鹏寻伙计帮忙,手一拂,这些酒坛就进了六面绢丝灯中。
她多看了两眼那坛花雕酒,感叹丁老爷破费了。
“去岁时候,我在玉溪镇巡夜,我们那儿的周伯就有这样的花雕酒,说是闺女儿送的,值好些银子呢。”
丁大鹏摆手,“嗐,这酒都是差不多的,就是这酒坛子贵了一些,这是临沂谢家出的酒坛,你瞧这浮雕,大家手艺。”
顾昭点头附和,“是颇为精致。”
两人寒暄了两句,店里的生意好,伙计跑腿跑个不停,顾昭瞧了瞧,也不打扰丁大鹏做生意。
辞别后,她出了飞鹤酒楼,在外头刨雪的大黑一下就蹿了过来。
“大黑,咱们再去给阿奶和姑妈买些鹅脂水粉吧。”
瞧见飞鹤酒楼旁的脂粉铺子,顾昭眼睛亮了亮,低头和大黑说道。
原先蹿起来的大黑,它一下又耷拉了下去,尾巴扫了扫后头的积雪,百无聊赖模样。
“汪汪!”快去快去。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大黑你再等等,我很快就出来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大黑趴地,冷哼一声。
和顾小昭出门买东西,就是麻烦!
……
这次顾昭去了后,很快便回来了,她手中提着个篮子,里头除了给老杜氏和顾秋花买的鹅脂面脂,她还给玉溪镇的凤仙妹妹,慧心阿姐,华姑娘带了个胭脂水粉。
顾昭:“好了,别不开心了,瞧,这是我买给你的,我自个儿都没有呢!”
大黑瞥了一眼,随即不感兴趣的撇开视线。
“汪呜!”它一条狗,还是一条大黑狗,要这胭脂水粉作甚?不要!
顾昭睨了一眼,“不要?真不要?”
“好吧,我原先想着你来了一趟靖州城,靖州城繁华,怎么地也要给姚婶子带个礼物,既然不要,那就算了。”
听到豆腐娘姚水娘,大黑一下就蹿了起来。
“汪汪!”要要!
顾昭忍笑:“你刚刚明明说不要了。”
她作势要收起来。
大黑急得不行,绕着顾昭左右转,时不时的还拿前爪去扒拉顾昭的袖子。
“哈哈哈,不逗你了,有有有!我帮你先收着。”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春江市集走去。
顾昭:“好了,你别急,闹着出来的是你,吵着回去的也是你,唉,真拿你没办法,咱们再买两条大鱼就能回家了,走吧。”
大黑:“汪汪!”肉骨头,肉骨头!
“成成,都有都有!”
春江市集。
顾昭瞧到阿庆嫂子时,她正在收拾箩筐,准备家去。
天上下起鹅毛飘雪,风刮在脸上,就像一把把利刃一样,还不待一会儿,人的脸就被刮红了,过往的行人手拢在袖口里,微微躬身,行色匆匆。
顾昭快步走了过去,“嫂子,这是要收摊了吗?还有鱼儿吗?”
阿庆嫂子:“有有,还剩几条,顾小郎你要几条。”
顾昭:“来两条就成,今儿这么早回去啊?”
阿庆嫂一边忙活,一边解释道,“天冷,市集人也少了一些,牛娃的私塾休假了,他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左右就早些时候归家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说了几句,大黑倏忽的有些困惑。
它鼻子耸动,凑近阿庆嫂嗅了嗅。
“哈哈,顾小郎,你这大狗倒是威风。”阿庆嫂低头看这绕着自己前后左右走的大黑狗,眉眼舒展,倒是不见紧张。
顾昭微微拧眉。
大黑回到顾昭脚边,汪呜了一声,声音里有着些许的困惑。
怎么回事,有点臭,又好像没有。
阿庆嫂有些忐忑,“怎,怎么了?”
顾昭摇头,“没事。”
她打算今晚巡夜的时候,自己去阿庆嫂住的屋子附近瞧瞧。
……
付完银子,顾昭翻出一盒的鹅脂,递过去,笑道。
“嫂子,这个送你。”
阿庆嫂有些意外,“这是什么?”
她接过一瞧,哎哟哟的叫唤起来,眉开眼笑,“这是香脂色的鹅脂啊,可不便宜吧,不成不成,这我可不能收。”
顾昭:“拿着,平时我在嫂子这儿买东西,嫂子都是多予我的,零碎的铜板也不收,小小心意,不值什么。”
阿庆嫂欢喜:“那我收了。”
她将鹅脂往袖兜里一搁,转身就又兜了一兜子的蚬子过去。
“拿去做汤吃。”
……
瞧见顾昭的身影不见了,阿庆嫂又将刚刚收到袖兜里的鹅脂拿出来瞧了瞧。
只见这鹅脂用了白瓷的小罐,上头浮雕一紫衣美人,凝脂皓腕,微微垂头,端的是个风流妩媚,就是她一个妇人瞧了都欢喜嘞!
阿庆嫂连忙打开,挖出一小块,涂了涂,滋润润又带着一抹淡淡的香气。
她乐呵得更欢喜了。
……
肩膀担一根扁担,前后两个箩筐,前头搁今儿卖剩的鱼虾蚬子,后头扔了杀鱼的家什和矮凳,踩着雪,扁担一上一下,朝城东的大柳枝巷走去。
这样担着扁担走一程,饶是风大飘雪,阿庆嫂里衣都有些沁湿了,帽檐里也都有汗珠。
不过,她可不敢摘下,回头冷风一吹,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
大柳枝巷。
“哎,周伯,今儿周婶怎么样了?”
阿庆嫂瞧见一个老大爷,还未凑近,嗓门又大又热情的招呼了过去。
“今儿剩了几条鱼,回头我杀好了,我让牛娃给你送一条啊,咱们大江里的鱼儿就是鲜,又鲜又补,最适合婶子吃了。”
“多,多谢。”回答阿庆嫂的声音又僵又硬,就像是舌头被冻住了一般,怎么捋都捋不直。
不单单是声音僵,就是他的动作也有些僵。
此时他裹着黑色的大袄子,手上带着手套,头上一顶厚厚的灰兔皮毡帽,就连面上都裹着围脖,整个脸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昏花的老眼。
阿庆嫂摆手:“客气了,我们刚来荆州城时,你和周婶也帮了我们许多啊。”
“现在不过是搭把手的事儿。”
她探头又朝里头看了看,问道,“水是不是用得差不多了?回头庆喜回来了,我让他给你担两桶。”
“你可别自己去提水啊,前些日子都摔着了。”
阿庆嫂嗓门大又絮叨,裹得严实的老人微微颔首,又含糊的说了一声多谢。
“好了,先不说了,家里牛娃还等着呢。”
阿庆嫂摆摆手,回了自己赁下的屋舍,紧着就将东西搁下,抬脚往屋里去,热帕子擦脸擦汗。
院子里有动静声,那是张庆喜归家。
阿庆嫂:“回来啦?”
“你歇一歇,一会儿帮隔壁周伯家担两桶水,再送些柴火过去。”
“唉,老人家也是可怜,前些天摔了,这两天话都说不清了,我刚才瞧了,身子还是僵得不行,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磕到脑袋了,周婶还在床上瘫着”
“这年纪大了,家里没个孩子照顾,出了事儿,也是累人,唉。”
张庆喜:“成,我去瞧瞧,索性忙完再歇。”
说完,他拿了水桶和扁担出门。
青年人手脚灵活,约莫两刻钟时间,事情就忙活完了。
……
周家。
周达瞧着隔壁的张庆喜带着扁担和木桶走了,有些僵的拖着身子过去,将门阖上,又去灶房端了煮好的米粥,回了屋里。
“香,香兰,吃饭了。”
周达将碗搁在床榻旁的桌上,自己探手去搀扶床上躺着的老伴儿。
不想,床榻上的人侧了侧身,背过身不肯被搀扶。
周达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
“唉。”
好半晌,周达长叹一声,问道。
“香兰,你发现了啊。”
床榻上,老太太江香兰眼泪流得更急了。
“老头子,你走吧。”
她侧了个身,老泪纵横的眼睛瞧着老伴儿周达,颤了颤嘴,哽咽的说了这话。
“你死了啊,你死了啊。”
周达不说话,只僵僵的坐在床榻边的一张方凳上。
江香兰伸手一拉,将周达裹得严实的手套抓掉,露出手背上暗紫色的尸斑,还有那一瞧就不是活人的皮肤颜色。
江香兰眼泪流得更凶了,只喃喃道。
“你走吧,走吧”
周达将手套拿了回来,重新将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有些灰白晶透的老人眼。
他似乎是长叹了一声,好半晌才僵硬的问道。
“我走了,你怎么办香兰,我,我不放心啊。”
听到这话,江香兰眼泪一下又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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