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土扬起的越来越多,  也露出了下头越来越多的尸骸,有白骨皑皑,也有还未完全腐败的尸身,  恶臭一片。

    骷髅头仰头朝天,  那空荡荡的眼眶似在呐喊,  又似在迷茫。

    为何,  为何他们死得这般的惨。

    明明只是想着为家里添一份收入……

    有了银子,阿爹阿娘就能够轻省一些了,他们老了,该是享儿子福分的时候了,  到时,  他也能大方的给家里的小囡囡和媳妇买身漂亮衣裳。

    为何,  为何最终会成为这般模样?

    他们不偷不抢,  靠双手吃饭,卖的是力气,不是性命啊。

    死了死了,  他们都死了。

    再也见不到了,  故乡的圆月,  家门口翘首盼人归的亲人

    无数的白骨皑皑仰天,  似朝苍天对这不公的世道责问咆哮一句。

    他们穷人的命,  当真这般贱吗?

    贱吗?贱吗?贱吗?

    他们就问一句,当真这般贱吗?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无数的不甘、怨恨和遗憾冲天而起,  如一道飓风一般呼啸入天,  带着不问个答案誓不甘休的气势。

    只见坑洞下,皑皑白骨在这一瞬化作了黄尘,  随着飓风骤起,  黄尘被卷入了这道风气之中。

    接着,  盘旋入空的飓风中,隐隐有数张不同的脸在交叠狰狞,争先恐后,不得挣脱。

    麻木的,落泪的,不甘的,怨怼的他们如沉苦海一般,挣扎的冒出头,下一瞬却痛苦的瞪大了眼睛,又被拖到了最深的海底。

    最后,他们尝遍了人世间的痛楚,又无人来救,懦弱了,沉沦了,化作白骨沉在了暗无天日的黑泥地里,徒留不甘。

    到了最后一刻,只得心酸的承认,原来,自己就是这般渺小又无用的人,如蝼蚁一般。

    众魂责问,苍天不语。

    也许蝼蚁的命便是贱吧。

    不然,他们怎么会在坑底,以身以命化去那黄泉疣,却不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遭遇报应。

    渐渐的,飓风中的那些人脸麻木了。

    ……

    潘知州瞧着那飓风,风太大,吸力又强,只见地上的碎石尘土都被卷了过去。

    他微微往后退了退,下盘微沉,这才站稳了脚步。

    “顾小郎,这是”

    瞧见飓风之中若隐若现的人脸,潘知州放下遮面的袖子,急急的看了过去。

    是人脸没错!

    虽然神情相似,但仍能看出,每一张的人脸都是不一样的,无一不是青壮年模样。

    潘知州忍不住往前又踏出了一步。

    他站的位置正好在坑边,这样往前一走,瞬间有浮土簌簌落下,潘知州踉跄了一下。

    “大人小心!”顾昭一把扶住潘知州的胳膊。

    “多谢多谢。”潘知州惊魂未定的立好,目光仍然朝坑底聚起的风气看去。

    顾昭也看了过去,不知不觉中,她的声音低了几分。

    “这是坑底被害之人的残魂和执念,他们在问苍天,他们穷人家果真是命贱吗?在那富贵人眼里,他们是否当真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潘知州沉默了下。

    他和顾昭一并看了过去,随着飓风起,坑底不断的有白骨化去,飓风之中的人脸也愈发的多了。

    万人坑,当真是万人坑。

    不远的地方,不化骨身上的黑袍簌簌,幕篱后的鬼眼明明寐寐簇着幽火。

    曾经,它也是这坑底的一个。

    它瞧着自己的皮烂了,肉里长了蛆虫,它们一点点的将那腐败的肉吃了个干净,到最后,连骨头都烂了,只剩了发黑的手骨和肩胛。

    便是如此,它还是不甘心。

    它还是恨,好恨好恨

    最后,那发黑的手骨和肩胛又重新长出了骨,如此,才成了现在的它。

    ……

    顾昭瞧了眼飓风中越来越多的人脸,耳朵里是那幽幢不甘的呐喊,似怒却更似哭。

    她又瞧了一眼那堆成小山坡一样的晶体,抿了抿唇,倏忽的朝那边打了道手诀。

    只见那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体随着元炁的笼罩,如冰一般的化开,最后成了柔和的水。

    它们像一条绸带般在半空中蜿蜒流动着,顾昭引着它们朝飓风飘忽而去。

    旁边,潘知州抚了抚须,叹了一声,没有出言制止。

    随着元炁和水流笼上飓风,那些或麻木,或怨恨,或不甘的人脸一点点的被抚平,就像是那奔波在外,久未寻到归程路的游子得到了牵引,面容上的风霜色一点点的被擦去。

    飓风越来越小,无数的人影出现在前头的空地中。

    他们仰头瞧了瞧天光,明媚阳光照耀下,面容上有了苦楚褪去后的释怀。

    片刻后,只见他们对着顾昭和潘知州方向咧嘴笑了笑,笑容一如生前一般质朴,带着两分憨气和踏实。

    接着,金光闪过,人影一个个的消失在了青绿地之中。

    很快,这儿便没有了飓风,没有了不甘的人脸,也没有了释怀的魂灵。

    人途鬼道错开,风炁一下便下去了,只偶尔春风吹拂而来,带着山林好闻的泥土草香。

    顾昭看着那充满灵炁的晶体,渡了万人坑中的残魂后,原先那小山坡一样晶体缩水了,只剩零碎一些落在地上。

    “大人,是我擅作主张了。”她侧了侧身,向潘知州请罪。

    潘知州抬手,“顾小郎莫要这样说,你做的对。”

    他叹息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

    “你也说了,这乌小哥等人挖的是黄泉水溢散人间形成的矿石,去了七罪八苦的黄泉疣,上头的灵炁纯净,想来,这晶体便是纯净的黄泉水了。”

    “黄泉水,自然是要渡化亡人。”

    顾昭朝潘知州拱了拱手,“大人通透。”

    潘知州摇了摇头,他弯下腰,将散落在地上的晶体一个个捡起,拢在一处,最后站直了身子,从袖袋中将方才顾昭递给他的那一个拿出,搁在了最上头。

    “此物,万万不能带进京。”

    这话一出,顾昭和不化骨都看了过来。

    顾昭不解,“不和陛下说这事了吗?瞧这行事手段,很可能是那庆德帝的手下人所为。”

    “过几日进京说谢家之事时,一并将这事说一说,不是正好?如此,陛下也能更重视庆德帝一些。”

    顾昭猜测此事和庆德帝有关,也有她的推测。

    一来,谢家庄和此处的山脉同在临沂,乌古岩夺了衣裳和铃铛的那人,他应当也是修行中人,要说那人和冲虚道人不认识,她不大相信。

    当初庆德帝寻道问仙,好长生修仙术,礼待方外之人,还收养了诸多的小童,特意送到了道门之中。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钞一分货。

    这方外之人也一样。

    方士修行,修的是仙,不过,在还未成仙之前,他还是个人,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尘之人。

    不过较之寻常百姓,寿命多一些,本事大一些罢了。

    顾昭将视线看向那被潘知州垒砌成小石头堆的晶体。

    这黄泉水,不得不说,化去了黄泉疣,它上头蕴含着的是至纯的灵炁。

    修行之人,可以不贪金银珠宝,不贪富贵荣华,但这蕴含了灵炁的晶体,又有哪些人不动心呢?

    在顾昭眼里,这一处的矿,它也许是庆德帝的银矿,只不过这银子不是普通的银子,是可以支使收买方外之人的银子。

    不化骨也跟着朝潘知州看了过来,眼里有幽幽鬼火。

    知州大人哎!

    它以前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和知州大人说话,要知道,以前它和里长大人说话都能脸红打磕绊的。

    知州大人,该是多少个里长大人?

    不化骨将老家那有些矮的里长大人一个又一个的交叠,再瞧潘知州时,他在它眼里,那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了。

    眼下,居然还有皇城的陛下

    小地方出来的不化骨瞬间挺直了腰板,支愣起耳朵听了过去。

    潘知州:

    他瞧了瞧顾昭,又瞧了瞧一身黑衣裳,诡谲又不容人亲近的不化骨,心里像被一座山一样压着,沉甸甸的。

    他沉默了片刻,探手将方才搁在石堆顶尖的那一颗晶体重新握在手中,不答反问。

    “顾小郎,你知道我方才拿到这东西时,第一个念头想的是什么吗?”

    顾昭摇了摇头。

    潘知州似是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掌心那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体上。

    阳光下,剔透的晶体折射着光亮,迷人,纯净,又带着几分吸引人的神秘。

    只是这样握着,便是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拿到这东西时,我啊,在那懊恼着,今儿怎么没把我家寻龙带来呢?”

    “多吸了几口这仙气,我家寻龙也能更聪明一点吧。”

    “那样,他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就不用那样用功了?平日里也能多出去耍耍,吃一些好吃的,听一下好玩的话本子”

    “有了这东西,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还能不耽搁学习,因为,他脑袋瓜灵活了啊。”

    “自打这孩子懂事了,收心了,开始用功读书了,那日子是过得比黄牛还忙,三更天睡下,卯时便起了,短短的一些时日,这几年养出的肉肉都消下去了。”

    “我这当阿爹的,欣慰的同时,这心也是心疼爱怜的。”

    他叹了口气。

    读书是苦,以前家里没有银钱,他的日子过得只有比潘寻龙更苦,起码现在他衣食无忧,除了用功读书,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不过,这做父母的大抵都是这样吧。

    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不要遇到一丁半点的风和浪。

    潘知州想了一会儿他家潘寻龙,片刻后,他收回思绪,目光落在顾昭眼中,眼里有着坦然和温和。

    “顾小郎,有这等好东西,你想,富贵人家谁能不心动?便是我,为着我家寻龙,我都是心动的。”

    “到时,这天下,也许就不是只有一位庆德陛下了,名门望族,官宦人家乃至乡绅豪族,谁都会想拥有一个这样的东西。”

    黄泉疣又怎样,拿人命填了不就能化去这黄泉疣了?

    人命

    再买,再生不就成了?

    左右,他们出得起银子。

    潘知州抚了抚须,意味深长道。

    “顾小郎,方才你也说了,他们问苍天,是否是他们穷人家命贱,苍天不答……我想,不是祂不想答,而是祂不忍答,也不能答。”

    “因为在上位者眼中,他们就是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最后这一声,潘知州的声音很轻,似有叹息。

    顾昭心下大震,忍不住抬头看了潘知州一眼。

    潘知州坦然的看了过去。

    良久,顾昭开口了,声音有些涩然,有些哑意,就像是有人往她的喉咙里塞了一团的粗砂,干涩又硌得人发疼。

    “多谢大人,听您一席话,昭方知,是昭想得过于简单了,大人,您是君子。”

    潘知州哂笑,“我算什么君子,刚刚瞧着那满坑底的亮石头,我还打量着挑哪一块呢,是大一些呢,还是更大一些呢,毕竟你也知道,你小潘哥那脑袋瓜可没我灵活。”

    “还不知道要赶考几次才能考出个名堂呢。”

    说完,他无奈的耸了耸肩。

    顾昭闻言,眼里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那厢,潘知州可劲儿的埋汰自家潘寻龙,然而,那眼底的温情却做不得假。

    只见他长身立于这石堆旁,瞧了手中的石头片刻,又将它体重新的放回石头堆上。

    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手,负手而立。

    春风吹拂而来,树摇影动,地上的光影明明寐寐,潘知州宽袍簌簌,长须微飘,双目炯炯有神。

    他的眼眸看向那连绵的青山,半晌后,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以他的身份来说,可以算做是大不敬的话。

    “庆德帝他也曾经是陛下啊,今上,也是高高在上的陛下。”

    顾昭默然。

    都是陛下,两者能有很大的分别吗?

    她跟着潘知州一道看向那连绵的青山,思忖着他方才说的话。

    化去了黄泉疣的晶体灵炁是如此的充裕,倘若,当真被世人知道了这一处黄泉溢出之地,到时,当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接手这石矿的开采吗?

    毕竟,它能让人心旷神怡,精力充沛,脑袋灵醒……

    开采了后,富贵人家买得起,他们拥有此物,后代愈发的聪颖,而穷人则需要不断的挖矿,拿命去化这黄泉疣。

    也许仁善一些的富贵人家,他们会多花一些工钱雇佣人,三餐好一些,银子多一些,如此,对于穷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个讨生活的肥差。

    至于化黄泉疣

    银子开得多了,总有人来卖命的。

    毕竟,这世间多数时候,活着比死了还不容易。

    一旦人命也能买卖

    想到这,顾昭忍不住打了个颤抖,不敢继续往下想,只喃喃道。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潘知州应和,“是啊,该是乱套了。”

    到时定然是富贵的人家愈发富贵,就连娃娃读书,有了这晶体,他们也比那穷苦人家多了不知多少多的优势。

    长此以往,穷人,他还真的是人吗?

    寒门,还有出头的一日吗?

    潘知州叹息了一口气,想得愈发的长远了。

    片刻后,他收回心神,瞧见顾昭的面容若有所思,唤道,“顾小郎,顾小郎?”

    顾昭回神,“大人唤我何事?”

    潘知州好奇,“顾小郎方才想到什么了?这般出神。”

    顾昭迟疑了下,道。

    “大人,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庆德帝瞧到的巨龟负书一事吗?”

    潘知州点头。

    这庆德帝之所有留了这么多后手,还未亡国便筹谋着复国之事,就是因为在巨龟上看到了箴言。

    【东梁将亡,天启天授。】

    顾昭垂眸若有所思。

    “大人,当初您说了,箴言一事,谁也说不准它是否当真是箴言。”

    “也许,当朝天启的名号,只是太祖的顺势而为,是那巨龟行的是挑拨之事。”

    潘知州点头,“不错。”

    按他看来,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前朝昏聩,灭亡是早晚的事,就是没有天启,那必定也有地启人启之类的。

    自然,这等话他等闲是不会说出口的。

    顾昭瞧着那山腹之地,眼里难得的有了些茫然。

    “那这黄泉水溢散人世,此处又被人知晓,它也是意外吗?”

    是意外倒好。

    倘若不是意外,是谁有着这通天的手段?

    那庆德帝,会不会也只是一个棋子?

    潘知州抚须的动作僵了僵。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想起了天下灵潮涌动,人途鬼道不断交叠之事。

    这一两年,那可是把祖宗前几代见鬼的机会都用上了。

    这一代的百姓,他们难啊。

    潘知州叹了一声,“罢罢,人生难得糊涂,多思无益,顾小郎,咱们紧着当下之事,无愧于心就成。”

    “恩。”顾昭轻声应下。

    按着潘知州所言,这人命纳化黄泉疣,此事最好莫要被人得知,尤其是此处有黄泉水凝结成矿之事。

    自然,这化去了黄泉疣的晶体也不能带去京城给陛下。

    顾昭瞧了瞧山势,决定以绝后患,打算和不化骨一起,寻了这黄泉水溢散而出的位置,将那处缝隙封了。

    潘知州跟着一道跋山涉水。

    他捡了一根木头做拐杖,三步一拄的走着。

    春寒料峭时候还走出了满头的汗水。

    只见他袖子薅得高高的,袍子的衣角也拎起来,豪迈的往腰间一塞,头发都凌乱了几分,这下是半点没有了清贵模样。

    他跟在顾昭身后,终于愿意接过顾昭递来的轻身符了,啪啪的往腿上一贴,觉得自己轻松极了。

    当下就夸下海口,道。

    “嘿,比那宝安堂的膏药好使多了,哪哪都舒畅着,就是再走个几十里路都不成问题。”

    顾昭失笑。

    “那大人方才还不想要这符箓。”

    潘知州摆了摆手,“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的瞧见这青山绿水,想着靠自己的脚丈量这土地,嗐,也是托大了。”

    他瞧见顾昭笑,紧着又道。

    “哎,你还真别不信,我年纪轻的时候,那是背着书笈就是仗剑天涯,好吧,我没有江湖侠客那样潇洒,不过是背着书笈,风餐露宿,睡过荒坟,住过破庙,夜里做着登那天子堂的美梦,进京赶考罢了。”

    听到潘知州说进京赶考的事,顾昭颇为好奇,潘知州见此,就捡着几件有趣的说了说,末了叹道。

    “岁月不饶人,转眼都十多年过去了。”

    顾昭好奇,“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潘知州沉默了下,“是个老人了。”

    顾昭也跟着沉默了下。

    如今是太和三十四年,据说,陛下是二十三岁即位,如今算来,今年也该五十有七了。

    说是老人,也不为过。

    潘知州继续跟上,“所以喽,咱们可别把这东西拿到陛下面前,回头他一时兴起,也想着寻仙问道可怎么办,我通读史书,发现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顾昭配合,“什么大事?”

    潘知州:“这寻仙问道的皇帝,那绝对是寻不到仙,也问不到道的,劳民伤财不说,最后还落个昏聩奢靡的名头。”

    “可见啊,这做了陛下的人,俗事缠身,富贵窝里看不透红尘,与富贵有缘,与仙就无缘。”

    “这东西要是引得陛下动了仙心,回头我指定被史官记一笔。”

    想到那一幕,他不痛快道。

    “我明明是脚踏实地的好官,结果成了名传千古的奸佞臣子,多亏啊,这事儿我可不干!”

    “小郎你也别干!”

    “大人仁心又睿智。”顾昭听他说得好笑,笑着应和了几句。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说话,顾昭才发现,小潘哥他爹当真是个妙人。

    当然,他也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瞧,官场上那些黑白事被他说的,就算是在骂人都有趣儿。

    不化骨走在前头,只耳朵听着,不怎么吭声。

    很快,顾昭和潘知州便跟着不化骨寻到了他们当初下坑的地方。

    入口是在一处巨石后头,只见这一处山地颇为奇特,它是山林背阴的一处,草木葱葱茏笼,葳蕤似有清新的草香传来。

    然而,上头的草长得快,凋零得也快。

    只见枯草缠绕夹杂其中,肥了地,紧着又有绿草长出,只一地就有了春日和秋日的景致。

    顾昭知道,繁茂是因为灵炁,枯萎则是因为那黄泉疣。

    不化骨回头,声音幽幢,“顾小郎,便是这了。”

    顾昭微微颔首,“你和大人在这,我先下去瞧瞧。”

    “都到这了,我不下去瞧一眼,那不是白走了这么多山路么。”潘知州敲了敲自己的腿,状似埋怨的瞧了眼顾昭。

    顾昭知道,这是他在担心自己。

    她笑了笑,转头看向不化骨。

    乌古岩踟蹰了下,决定也跟顾昭下去。

    它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瑟缩的躲着管事鞭子,只能抹泪挖矿的农家子了。

    一行人下了矿。

    初入时极窄,视线一下暗了下来,顾昭手中出现一盏六面绢丝灯,橘黄的光团落在地上,瞬间,此处充盈了灯烛的光亮。

    “大人,小心脚下。”

    “无妨,我瞧得到路。”

    听潘知州这话,顾昭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约莫走了五六丈,这逼仄的山洞豁然开朗,此处也有了光亮,光亮不是日光,也不是顾昭手中的灯笼,而是地上那宛若一丛一丛生起的石头。

    光,就是从石头上传来的。

    幽幽的,带点冷,如那沁凉的月光一般,然而,仔细的多瞧了几眼,隐隐却又有阴邪之意,似有什么不详的存在,想要拖着人沉沦。

    顾昭瞧到,在那丛生的石头上,里头是细密如绒茬的黄泉疣。

    那阴邪之意就是来自于它。

    潘知州咋舌,“还有这般多啊。”

    乌古岩在这一片地方绕了绕,又停在一处仔细的瞧了瞧,这才走到顾昭面前,道。

    “顾小郎,你说的对,这些东西会长,我记得我们以前挖的便是这一处,如今,它们又有了。”

    顾昭点头。

    果然是黄泉水溢散而来,不寻到那破口的缝隙,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按照计划的那样,不化骨将此处黄泉疣里的阴煞之炁纳入体内。

    只见无数浓郁的黑如雾一般的朝它涌来,它身上的黑衣裳不断的股荡,扭曲,片刻后,那衣裳好像被死炁侵蚀消弭,一点点的碎成了糜粉。

    先是衣裳,然后是缠在上头的黑布,很快,空无一物的不化骨在顾昭和潘知州眼里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那是一尊少年人身量的骷髅架,通体发黑如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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