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吃饱喝足,和一众好友聊个痛快的石老爷拎着一串清明粿,打着嗝儿回来了。

    “痛快痛快,  老哥哥们就是热情,  嘿,我这是连吃带拿的,  占大便宜了,  呵呵。”

    揉了揉肚子,石老爷子提起手中的清明粿,  兀自笑得乐呵,  下一瞬,  他的视线瞧到顾昭,  皱了皱眉,  自言自语道。

    “哪个后生郎啊,这大夜里的,居然还提着盏灯笼在山里瞎晃悠,真是老寿星上吊,  嫌命太长。”

    石恕生飘了过去,  准备弄点动静,引着顾昭下山。

    不是他瞎说,这山里头危险着呢,  猛虎豺狼这等野兽多不说,魑魅魍魉也多,总是有些小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或是迷路了,  或是来长南山寻宝,  这几年,  他可送过好几个后生郎下山了呢。

    这是积阴德的事嘞。

    ……

    “后生郎,走了,下山了——”

    幽幢的鬼音在山林里回荡,此处的炁息一下便阴森了下来,阴风阵阵,枯枝摆摆,峨眉月好似成了毛月亮,光晕朦胧,平添几分森冷。

    听到动静,顾昭回过头,她瞧到那离地三尺的鬼,倏忽的眼睛一亮。

    “是石老爷子啊,您来得正好,您瞧到我大哥了吗?就是葬在这儿的墓主人。”

    石恕生意外,“小郎认得我?”

    顾昭:“是我啊,顾昭啊。”

    话落,顾昭突然想起来,那时她和石老爷子并没有通姓名,萍水相逢的,老爷子也只是叫自己小道长的,小孩子变化大,这几年自己长开了,老爷子不认得也正常。

    顾昭想了想,连忙将手中的灯笼往前提了提。

    六面绢丝的宫灯微微转了转,散发出橘色的光团。

    “记得不?抓瑜娘那日,我也是提着这盏灯来着。”

    “是小道长您啊!”石恕生恍然。

    这可不是别人,是替他在女鬼那儿保住清白,还给他金山银山的大金主啊,必须记得,必须好好款待。

    他细细的瞅了瞅顾昭两眼,像瞧许久未见的后生一般,亲切极了。

    “长高了长开了,也更俊俏了,老汉一时眼拙,这才没有认出来,道长勿怪勿怪。”

    “走走走,去我那儿歇一会儿,我在外头认的老哥哥给了我一串清明粿,这可是今年清明时候,子孙供奉的呢,还新鲜着,道长吃两个?”

    说完,石恕生将手中的清明粿串往顾昭面前晃了晃,笑得热情极了。

    顾昭:……

    清明——

    那不是还未入夏时候的事了吗?

    如今这可都已经是金秋八月了!

    “不了不了,我方才吃得饱饱的才入的山。”

    顾昭摆了摆手,笑着婉拒。

    她移开视线,忍下心中的罪恶感,只当自己没有瞧见石老爷子鬼脸上的失落之情,视线一转,指着原先孟风眠坟墓的位置,着急的问道。

    “老爷子,您的阴宅也在这,是否有瞧到我风眠大哥去哪里了?”

    石恕生皱了皱眉,这一瞬间,他脑海里涌起了和胖脸松鼠一样的想法。

    怪哉,这话——怎生有点耳熟呢?

    “老爷子,老爷子?您瞧到了吗?”顾昭催促。

    “哦哦。”石恕生回过神。

    “这倒是没有,我的阴宅是在这,不过,多数时候,我都在外头寻我那棺椁,那些老哥哥们热情得很,时常留我宿在他们的阴宅里,这段时日,我今儿也才刚刚归家。”

    他想了想,又道。

    “不过,你倒是可以问一问那小猫和石老鼠,那小猫天天在敲这门户,性子执拗得很,说是,说是要寻这墓主人,问问是否瞧到它大哥卫蒙了,还说要寻立碑人顾昭问问。”

    才说完,石老爷子和顾昭对上了视线,面面相觑。

    石老爷子:……嘶,这顾昭,方才,这道长介绍自己,他说自己的名儿是啥——顾昭?

    顾昭也瞪大了眼睛:“大哥卫蒙?小猫?”

    竟然当真是小狸!

    倏忽的,顾昭想起了迁姑父卫蒙坟的时候,那条像是小兽挖出的小道,心中一急,连忙跳下瞧了瞧,果然,风眠大哥的棺椁旁边也有一条小道,和当初那条如出一辙。

    可见,当初卫蒙阴宅里的那条小道,就是小狸挖的,和顾秋花卫平彦分别后,小狸一直在长南山修行,陪伴着卫蒙。

    顾昭心虚又懊恼。

    糟糕!

    还未见面,她就在小猫那儿留下了偷大哥的恶贼名头了!

    小狸的大哥卫蒙是找到了,不过,孟风眠大哥的尸身呢?还有小狸,小狸是否被那云游的道长收走了?

    就在顾昭担心的时候,她耳朵一动,侧头朝那高高的树上看去。

    树上,胖脸松鼠心中一个惊跳,“嗖的”一声,身子藏到了细细密密的绿叶中,只见蓬松的尾巴一甩,留在了外头。

    下一刻,它好像才想起了自己的尾巴,紧着尾巴一缩,藏了个严实。

    顾昭瞧了,眼里都是笑意。

    这不是跟小娃娃玩捉迷藏一样么,顾头不顾腚的。

    她想起方才石老爷子说的话,除了小狸,还有一只石老鼠。

    “小家伙,你瞧到小狸去哪儿了吗?还有那儿墓碑的主人,他的尸身到哪儿去了?”

    顾昭手一翻,掌心上出现一捧的板栗和松子。

    不是山间树上长的那种,是市集里买的糖炒板栗和松子糖,板栗开了口,炒得喷香喷香,外头有一层焦香的糖汁,那松子糖就更香了,一粒粒松子细密的团簇一块,被麦芽糖包裹,到时咬上一口,定然又脆又甜,嚼一嚼,带着果仁的香气。

    胖脸松鼠嗅了嗅鼻子,嘴里心里都发馋了。

    香,真香啊!

    “下来啊,我请你吃。”

    见这胖脸松鼠将自己装作寻常的小动物,只做听不懂模样,顾昭也不急。

    她接过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手诀一翻,叶子成了一个油纸袋,板栗和松子糖装得满满的,折了折,往树上一抛,正好落在胖脸松鼠的怀中。

    胖脸松鼠探头往下看,正好瞧见顾昭抬着头,笑着看自己的模样,它瞧了瞧手中的油纸袋,又瞧了瞧顾昭,心中暗道。

    怎么就是道长呢?

    顾昭三言两语的将情况说明。

    “小家伙,我叫顾昭,小狸要寻的就是我,它家大哥卫蒙是我姑父,前几年,姑妈和平彦表哥回玉溪镇寻我阿爷阿奶了,一家人都在玉溪镇,后来,就想着将姑父的坟也迁回老家玉溪镇,以后姑妈百年了,二人合棺,也有个伴儿,没有考虑到小狸,是我们的不对。”

    胖脸松鼠恍然。

    “咕咕,咕咕。”

    原来你是小狸的表侄子啊。

    顾昭愣了愣。

    她仔细的思量一番,她和平彦表哥同辈,表哥喊小狸小叔叔,是他的侄子,她嘛,说一声表侄女也不为过。

    不过,外头人瞧她是小郎,说一句表侄子,这也是对的。

    “对!是表侄子

    。”顾昭给自己也认了个叔叔。

    那厢,本该出言帮腔的石老爷子这下没空了,他正背着手,探头朝坑洞里的棺椁敲个不停。

    怪哉怪哉,这棺椁……它怎么有些像他要寻的那一个?

    欸!不可能啦。

    石老爷子摇了摇头,不肯承认。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到底不甘心,石老爷子瞧了瞧棺椁,又瞧了瞧顾昭,皱着眉,左思右想,总觉得这棺椁真的就是自己生前盘的那一具。

    瞧那木头,敲起来咚咚咚的,多响亮啊,再瞧那漆,颜色上得多好啊。

    嘶,他怎么没有早些时候发现呢?

    难怪读书人有一句话叫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他这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

    ……

    那边,顾昭和胖脸松鼠通了门户,胖脸松鼠也不见外了,戒备心更是消弭了。

    牛鼻子道人是讨厌了点,不过嘛,这自家的道人就不讨厌了。

    它丢了个松子糖到口中,嚼了嚼。

    香!和闻起来的一样香!

    又香又甜的,麦芽糖微微有些粘牙,不过它牙口好,不怕!

    “小狸都是叫我大尾哥的。”

    “啊?”顾昭愣了愣。

    只见树梢上头,那大尾巴如火团的小松鼠正盯着自己,两只眼睛黑黢黢的,有些机灵,有些狡猾,喉咙里不再咕咕的叫,取而代之的是男娃有些稚气,却有一分沙哑的声音。

    这是个嗓子不尖的娃娃。

    半晌,顾昭意会了,她试探的开口。

    “大尾叔叔?”

    “哎!”胖脸松鼠叼着油纸袋,蓬松尾巴甩了甩,动作利索的下了树,在一个矮处的树梢上立住了。

    顾昭:……

    还真是在等她叫叔叔啊。

    ……

    “事情是这样的……”

    胖脸松鼠快言快语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掺杂着咕咕,咕咕的声音,末了,它手一抬,指着前方的一处地,最后道。

    “喏,那儿就是被小狸咬下的手指和脚趾。”

    顾昭侧头看了过去,只见死白中带着几分青的脚趾手指落在地里,飞洒得到处都是,沾了黑泥,月夜下有几分诡谲的吓人。

    顾昭叹了一声。

    她猜得不错,就是小狸,祈北郡城人心惶惶的六户儿郎损了手足,就是小狸在报复。

    以银赎刑……

    人间无公道,自当自讨公道。

    还有风眠大哥——

    顾昭想着胖脸松鼠提到的修罗道,想起当初的堕物,眼里闪过一道担忧。

    那堕物在她手中没一段时日,自个儿就没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顾昭提着灯笼侧头看了过去,正好对上安山道长瞧来的眼眸。

    安山道长意外,“顾道友?许久未见,顾道友可好?”

    “托福,一切都好。”顾昭点头,打了一声招呼,“安山道长。”

    她看了看安山道长,还有他旁边同样做道人打扮的曲烟,依稀记得,这是祈北王府的小厮,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严若南身上,眼神暗了暗。

    这便是害了表哥,害了姑父,害了姑妈一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严若南急急的去捡地上的手指脚趾,迫切的问安山道长。

    “道长,我的手指脚趾,它们当真还有可能接回去吗?”

    安山道长抚了抚口字须

    ,叹了口气,“贫道修为贫瘠,是做不到这等活人命,生白骨的境地,原先,贫道说这话,告诉你雷斗藤,也是不忍严公子你心生死志,有一线希望,总好过浑浑噩噩的消沉。”

    雷斗藤?

    顾昭瞧着严家人弯腰去捡地上散落一地的手指脚趾,想着安山道长口中的雷斗藤。

    道经上有云,雷斗藤生于悬崖峭壁之处,三角卵形,枝叶团簇,下头缀紫色果子,每经历一次雷击,颜色便更深一寸,待其成形,瞧过去有神光熠熠,是不可多得的地宝天材。

    这等地宝天才,接回这没了生机的手指脚趾,自然是在话下,只是,那等稀罕物,又哪里是这般好寻的?

    安山道长:“眼下,倒是不必舍近求远了,生机就在眼前。”

    他拧开葫芦,喝了一口酒,视线落在了顾昭身上,语气里有些欣慰和庆幸。

    严若南呆了呆。

    严夫人着急,“道长这话是何意?”

    安山道长手指着顾昭,“我的道法是不精,不过,旁人的就不一定了。”

    “严夫人,严老爷,你们莫要瞧顾道友年纪轻轻便看轻了人,他一身修为精湛,如今已经摸到了返璞归真之境,我等望尘莫及啊。”

    “有他出手,令公子和郡城五位儿郎的手足,定然无恙。”

    他这话一落地,严夫人和严老爷大喜,连连口呼。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两人齐刷刷的转头,视线落在顾昭身上,就连发呆的严若南,他眼里也有了难以置信和狂喜。

    严夫人跪了下来,拉扯着严老爷和严若南。

    “给道长磕头,咱们求道长救命。”

    转过头,她的视线又落在了顾昭面上,凄惶又哀求。

    “道长,我儿是做了错事,不过,他也算是受了苦楚和惩戒了,求道长慈悲,救救我儿吧……他不能有事,数年的寒窗苦读,不能就这么一朝如东流水,转头就成空啊。”

    严若南也低下头,眼里有泪涌出。

    顾昭往后退了退,瞧着安山道长的眼神里有着惊奇和不解。

    被顾昭这样的眼神瞧着,安山道长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适。

    “顾道友,缘何这般看贫道?”

    顾昭:“我在看道长,为何这么多年来,竟然一丝都不变。”

    “过奖过奖,不过是云游诸地,见过人间百态,青山绿水,修行有所精益罢了。”

    安山道长摸了摸口字须,笑了笑,谦虚道。

    顾昭摇头,“我不是说道长的皮囊不变,我是说,道长你怎么能十年如一日,从始至终,都一直这么的讨人厌呢?”

    安山道长窒了窒。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瞧旁边曲烟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还有严家人的错愕,以及那只胖脸松鼠贼贼的偷笑,无一不在告诉他,自己没有听错。

    顾昭是真心不解。

    她抬手指着严若南,“他害了人,毁了一个家,让一位妇人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兄弟没了手足,不是轻飘飘的一句他知道错了,就能消弭的。”

    顾昭目光定定的看着严若南,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沉。

    下一瞬,只见顾昭手一扬,一道莹白的元炁裹上严家人手中捡起的脚趾和手指,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倏忽的,那些手指脚趾化作飞灰,清风一吹,没了踪迹。

    “不!”严若南瞪大了眼睛,撕心裂肺的吼道。

    顾昭看着他蹲地,狼狈的四处摸索,心中没有一丝同情。

    “

    在你做下恶事的那一刻,心里就该有所准备,今日种种果,不过皆是昨日因罢了。”

    “道长。”顾昭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安山道长身上。

    安山道长从发懵中看了过去。

    顾昭:“你也瞧到了,小狸能得月灵相助,它虽然是妖,走的却是正途的修行,断的也只是严公子几人的一手一足,为他们留了余地,它克制了妖性,也克制了仇恨,如此报仇,上天都是允的。”

    安山道长困惑,上天,竟是允的吗?

    顾昭上下打量了几眼安山道长,颇为服气的摇头。

    “道长,我真怀疑,你那韩师兄是不是给你下了什么邪法,你瞧过去,怎么这么像只长个儿,不长心眼的人呢?”

    对待风眠大哥是如此,对待小狸亦是如此。

    听到顾昭说的那句不长心眼,安山道长的心莫名的惊跳了一瞬,他伸手朝心口摸去,这一刻,又全然没有了动静和端倪。

    顾昭说完,抬手一扬,袖中突然起了道风炁,风轻柔的将胖脸松鼠缠住,在它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在了顾昭的肩上。

    胖脸松鼠发懵:“咕咕?表侄子,作甚?”

    顾昭顿了顿,“大尾叔叔,你和我一道去寻风眠大哥和小狸吧。”还不待胖脸松鼠拒绝,她觑了一眼安山道长,紧着就道。

    “我怕安山道长寻你晦气。”

    胖脸松鼠心有余悸,是哦,它刚刚还嘲笑他了来着,这道长是偏心眼儿的,就是见不得妖好!

    下一瞬,胖脸松鼠的两只前肢一把抓住顾昭,瞧那模样,别提多亲昵了。

    顾昭瞧了一眼严家人,只见他们面上仍有愤恨和不甘之色。

    思及卫平彦这几日在郡城参加乡试,未免节外生枝,顾昭伸手拢了拢,墓碑的残块瞬间拢在了一处。

    只见顾昭将手搭在上头,不见用力,这些石块如时光的洪流席卷而过,瞬间黯淡,继而风化成灰。

    那写着风眠之墓的残块也一点点的化无。

    顾昭抬眸,眼里有着警告和凶意。

    “别想着去寻卫平彦的麻烦,方才忘记说了,卫平彦是我表哥。”

    心思被说破,再瞧了瞧那成糜粉的石块,感受到那无言的威胁,严若南的脸色一白,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表哥……

    卫平彦竟然是表兄。

    难怪,这一个两个的都奇怪,一个喊狸花猫叫小叔叔,一个喊石老鼠叫大尾叔叔。

    顾昭怕分量不够,好心的又补充了一句,“嫡亲亲的。”

    安山道长叹了一声,“走吧。”

    他领着失魂落魄的严家人往前。

    倏忽的,安山道长又回过头。

    “顾道友,风眠小友的神魂是从修罗道之中出来的,你——”

    他迟疑了下,还是依从心里的想法,不放心的道。

    “修罗道是人神鬼堕落之道,入了修罗道,再出来,不管他之前如何,此时必定是嗜杀的堕物,你也知道,风眠小友是玉溪真人的残魂转世,本身就有大造化,这些年,我和曲烟云游四海,四处找寻风眠小友,就是因为贫道瞧出,他和你之间的红线不断,尚有一线生机存在。”

    安山道长叹了口气。

    不想,这一线生机,竟然是从修罗道中出来的,如此一线生机,有,还不若没有。

    “他有七杀星命在身,七杀星命,是以杀震杀的命格,你还记得他身陨那日,附身在他身上的邪物欲壑么?”

    安山道长欲言又止。

    这神魂竟然要入修罗道,那么,此时的孟风眠,他究竟是孟风眠,还是那邪物欲壑?

    顾昭听出他的未言之意,斩钉截铁。

    “欲壑已诛,那必定风眠大哥。”

    安山道长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他担忧的看向这幽蓝的天际,那儿,薄云飘过,遮掩了峨眉月清冷的月华,只有朦朦胧胧的月影投下,就像是发毛长霉的月亮一般。

    只怕这天下的太平,太平不久了啊。

    顾昭翻了个白眼。

    她算是瞧出来,安山道长定然是光顾着长个,顾不上长心眼了,就是她阿奶常说的,俗称缺心眼!

    哪里有朋友从修罗道那等危急地方出来,不思量着关心关心,这几年,他过得好不好,反倒先疑心戒备上他会不会害人。

    就算真受到了修罗道的影响,他们这些朋友就看着他,陪着他,帮着他,寻着方法,一道摆脱这修罗道的影响啊。

    这样,不正是朋友存在的意义么?

    顾昭挥了挥手,“道长,你的话我知道了,好走不送。”

    安山道长又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招呼了声曲烟,宽袖在清风中摇摇摆摆,带着严家人一道往山下走去。

    ……

    长南山,墓碑前。

    “老爷子,我就先走了,说不得还能追上风眠大哥和小狸。”

    顾昭和石老爷子道别。

    她瞅着那口空棺,笑得有些羞赧。

    方才她知道了,原来,自己从祈北郡城一户大嫂子手中买的棺椁,是石老爷子为自己盘的棺木,这些年,老爷子一直搁不下这事,常年漂泊在外,敲一敲别人的墓碑,寻着由头上门唠嗑,就为了瞧一瞧,别人阴宅里搁的是不是自己的那一口棺木。

    顾昭:“老爷子,真是对不住了,那时大嫂子说能卖,又寻了个阿婆,阿婆也说能做主卖了,我就买了……”

    说到这,见石老爷子不吭声,她急急补充道。

    “也是老爷子这口棺木盘得太好了,用料又实诚,特别好,我一瞧就瞧中了!”

    “哼哼,能不瞧中嘛!”石老爷子没好气,“要是它不好,我也不会一找就是这么些年。”

    看着面前这道长面上赔着的笑,石恕生突然的释怀了。

    “罢罢,说起来,这几年也是托了要寻棺木的缘由,我可是认识了许多老哥哥,现在往鬼道里一问,谁不知道我石恕生啊!”

    老大爷挺了挺胸膛,颇为自豪模样。

    “是是,您老交友广阔,是这个。”顾昭比了个大拇指过去。

    想通了这事,石老爷子心胸都开阔了。

    “那是,我的名儿就叫石恕生,哪儿能小性子?”

    石老爷子哈哈笑着,哪里还有前几年那生前死后都爱斤斤计较的小性子模样。

    “老爷子痛快。”顾昭跟着一笑。

    “这空棺无人躺着,就像是宅子无主,很容易招阴邪之物入住,老爷子,我就把它带走了。”

    “成成成。”石老爷子也干脆,搁在这,他也怕他阴宅的邻居有恶鬼居住,不若让道长带走,他也省心一些。

    接着,石老爷子就见顾昭手中出现一道黄纸朱砂的符箓,只见符箓倏忽的扬天,化作一道黄光,瞬间没入棺椁中。

    接着,棺木外的黄泥簌簌抖抖,不过一刻,棺木成巴掌大小,落入顾昭的掌心。

    顾昭一把握紧棺木,焚了三柱清香敬山神,只见香火燃得很旺,一下便从香头烧到了香脚,下一刻,长南山这处

    的树木朝西方指去。

    “多谢山神,走,大尾叔叔,咱们寻小狸去。”

    顾昭踩着山风,招呼了下胖脸松鼠,抬脚往西方走去。

    很快,此处便没了旁人,石老爷子拎起手中的清明粿子,乐乐呵呵。

    “好喽,吃清明粿子去了,让我尝尝,唔,香,是萝卜丝花生馅的,道长真是没口福喽!”

    ……

    长南山,山腰处。

    “风眠大哥!”

    顾昭远远的瞧到那道颀长的身影,心中欢喜,忍不住喊了一声。

    孟风眠抱着小狸,回过头,正好瞧见顾昭提着橘色的宫灯,远远的朝这边挥手,面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他的背后,一道霞光冲破了黑暗,跃上了树梢头,灰蒙的天空渐渐的成了灰蓝,又成了浅蓝,光线一点点的朝他这边蔓延而来。

    这一瞬间,他的眼里有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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