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煜不愧是审案多年的老行家, 虽然从李妙雪的伤势来看,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夫婿张远洋所为,可张家的下人们禁不住盘问, 有那么一两个意志力薄弱的, 很快就被挖开了嘴,能够证实张远洋的确时常在家中喝骂妻子, 有的时候还会听到杯子摔碎的声音。每当下人们靠近时, 便会被郎君脸上的凶恶吓退,郎君狠起来像是要杀人的模样。
但这些证据仍然不能完全确认李妙雪伤于张远洋之手。
更何况,即便是张远洋打伤了李妙雪, 李妙雪也不能因此与他和离。毕竟时下人的观念也是“家和万事兴”, “和睦才是福气”。
张远洋见势不妙, 先是找上了上官孔漫和顾侍郎帮忙,让他们保他。
可是孔漫那日被定蓟公主锤得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总觉得他一出门就会有人笑话他“听信一面之词”。他这个孔门后人真是丢死人了。
孔漫心理素质差,顾侍郎倒是不差。但是他张口就是要张远洋给钱, 才能帮他出主意。可张远洋哪来的钱,他之前的钱都是偷盗妻子嫁妆才得来的。
思及此,张远洋眼里又闪过恨意。若非李妙雪迟迟不同意把嫁妆交到他手上, 又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没有身孕, 他又怎么会不能往上爬, 还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
他何至于大半夜的去偷妻子的箱笼钥匙,小心翼翼地偷拿东西?李妙雪,委实太不知趣!
他在礼部一年多了, 已经知道, 礼部就是个烂摊子, 根子都烂透了,根本没必要继续蹉跎。
张远洋这种心理,就是“没有王子命,偏有王子病”的典型代表。
张远洋让顾侍郎宽限一点时日,但顾侍郎是什么人,没钱就免商量,直接让家丁赶走了张远洋。“唉,不中用的东西。还差点害我得罪了公主。”
“啧,如今公主势头正好,家里哪个孙子娶了她就好了,我顾家还可兴盛几十年。”
张远洋只好又跑去了定侯府,做出了负荆请罪样式。当然,他不可能真的背上荆条,只是做做样子。
只要李家让他进门,那就一切好说。他有太多可说了:他们张家对李老太爷的救命之恩,他与妙雪之间的感情……
可他根本没有机会进门。定侯府的家丁们,守住门口就是不让他进来。
张远洋只好撕破脸,在外头喊着李妙雪的闺名:“妙雪啊!你不能不顾我们夫妻感情啊!你对我就一点眷恋之情也没有么?我们都是误会啊!”
惹得左右来看,张远洋有点表演因子在身上,更卖力地“演出”。
定侯在里面听得恼怒,恨不能立刻一刀劈开张远洋,却被女儿拉住:“阿爹,不是时候。女儿要干干净净地与他和离。若是阿爹对他下手了,张家反而势弱,又得了旁人怜悯,攻守之势只会反过来。”
定侯一听女儿如此有成算,反而更加痛恨当时的自己。女儿是个聪明的,反而是自己这个做阿爹的是个糊涂蛋,没有保护好女儿,白白让女儿嫁过去受苦受罪的。
“妙雪你放心,日后阿爹阿娘养着你,谁也不能说什么。咱们就在家里住到老!”定侯如今也只能这样补偿女儿了。
“阿爹,张远洋要面子,咱们就……”
片刻后。
张远洋喊累了,还是没人开门,他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家丁从门里面大喊,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顿时传入左邻右舍和一群被张远洋吸引过来的燕京八卦群众。
“家暴渣男,天理难容!”
“凤凰男祖传的不要脸!”
“张远洋,凤凰男!”
很有节奏,字字铿锵。
这两天,关于“凤凰男”的奇闻已经迅速席卷燕京,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么件事。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凤凰男啊。确实挺凤凰男的耶。看他小白脸的样子,居然还打老婆,人不可貌相!
被这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张远洋立刻就受不住了,落荒而逃。
第二日,大理寺传唤两家主事人,公堂审案。不少人都前来围观这一事件。毕竟,打老婆这件事或许没有那么稀奇,但是“软饭硬吃”还要打老婆就稀奇了。这还幸亏定侯是个硬气的岳父,若是他软瘪瘪的,死要面子,就是他女儿活受罪了。
正如诸葛盈所料那般,刘煜尽管心理上十分相信是张远洋打伤了李妙雪,却没有实证。但那些张家下人可以证明确实听到过张远洋辱骂李妙雪,以及杯子碎地之声。
张远洋立刻反驳:“下官只是失手摔碎了杯子,从未动过妻子一根手指头。”
定侯怒道:“你敢对天发誓么?”
刘煜皱了皱眉,定侯这般干扰,实在不妥。但他没说什么,也想听听张远洋如何说。
张远洋却是个不敬神佛的:“我张远洋敢对天发誓,若我有负内子,我就仕途断绝,不得好死。”
时下人多是相信天意的,大家都比较淳朴,不会将“发誓”视作轻而易举就能说的话。谁也想不到张远洋居然会如此厚颜无耻,期满上苍。
定侯险些要气傻了,他是知道张远洋撒谎的,居然有这样的人!
围观群众立刻就见风倒,相信了男方的誓言。
“没想到,这凤凰男是被冤枉的啊。”
“唉,这一出不知道有个什么结果。凤凰男好可怜。”
张远洋本来还在为自己挽回这一波声势而心里得意,可耳朵里总是听见别人称呼他一口一个“凤凰男”,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实则也不怪围观群众们。大家都知道定侯,知道侯爷,女方是侯爷之女,那就是侯府小姐咯。但男方家世太低,张远洋当年科考也就是个二甲进士末流,为人一般,长相一般,没有什么好说道的。最近“凤凰男”的传说又这么出名,大家唠嗑起来当然是一口一个“凤凰男”啦。
见形势有利于自己,张远洋他阿爹也道:“侯爷,我自知是高攀贵府了。可令爱嫁入我们家,我们是小心伺候着,可她总还不满意。唉,侯爷,咱们也是为人父母的,远洋怎么可能去打骂令爱呢。”
定侯一见势头不对:“贵府中的下人们定不会向着我们李家说话吧,他们都指证了你家郎君骂我家女儿。”
张远洋心里得意,骂就骂呗。天底下没骂过夫人的男人又有几个?
张父叹了口气:“许是小两口有了口角,争执几句罢了。但远洋是绝对不会对妻子下手的。而且,亲家你势大,不晓得是不是私下见过家中下人。”
可恨!就是没有证据。他们居然还敢污蔑他,倒打一耙,说他收买了张家的下人?
定侯大怒:“难道我的女儿会自己虐待自己,只为了控诉她的夫君?”他望向刘煜,“刘大人,在女儿写信回来哭诉之前,他们感情还算不错,我也从未管过张家家事,可大理寺的大夫也是查看过她伤势的,那般严重,难道还能自残不成?”
张父僵了一瞬,“个中缘由,还要问小夫妻自己。”
刘煜一拍惊堂木,决定最后给张远洋一个坦白的机会:“被告张远洋,现在的证据虽然不能证明你打伤过李妙雪,可你骂她是事实。本官做个主,若你与她和离,也是好聚好散,不必再追究什么了。”
这也是定侯一开始与他说的话。他们一家只求平稳脱身。
张远洋才不要丢掉岳父这条大腿,他就是要软饭硬吃,就是要折磨李妙雪!他顿时道:“大人,下官没做过的事,是断然不敢承认的。”
好啊。定侯眼里闪过一道光。
刘煜也叹了一口气,如此贪心之人,给脸不要脸。确实,定侯一开始与他说的是,一家子只求平稳脱身,可若是对方喋喋不休,又有另外的对策了。
“在上堂之前,定侯府送来了一份嫁妆单子,状告张家侵吞儿媳妇的嫁妆。本官本想令人核对数目,是否有所缺失,可有一样东西,本官已经在某位大人的书案上见过了。”刘煜正色道,“张远洋,你侵吞妻子嫁妆,如何还敢辩驳?”
此话一出,张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李妙雪刚刚嫁入张家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她带来不少嫁妆。张远洋如何软磨硬泡,都无法从她手里弄来。李妙雪是个有成算的,绝对不会自己犯蠢。
而且本朝律法规定,女子嫁妆只归自己,死后留给子女,夫家任何人都不可以去抢夺。
而根据刘煜收到的嫁妆单子,李妙雪的箱子里,已经少了不少东西。这便是证据。
还有一样,一个玉玲珑,通体雪白,上面还刻了“无妨”二字的,是前朝大家的珍品,定侯府藏有这么一件,给女儿带到嫁妆箱子去了。可是刘煜亲眼在礼部顾侍郎的桌案上见过此物。
张远洋仍要狡辩:“有些东西,是妙雪送与我,让我疏通关系的。”
李妙雪冷眼看他:“胡言乱语。别的不说,那玉玲珑这珍品是我外祖那边传下来的,从来传女不传男,我阿娘给了我,我原还想着留给女儿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拿给你送人!”
此时便有一两个与李妙雪外祖家交好的人证出来,表示确有此事。他们家传女不传男的宝贝,这件事,是经得起查验的。
张远洋顿时心如死灰,不知道如何应对。
刘煜看他一眼,“张远洋,此前给过你机会,与李妙雪和离,可你贪心不足,还要惦记岳家权势和妻子财物,实在可恨!”
就在这时,提前前去张家清点嫁妆的官差也都回来了,李妙雪的嫁妆里一共少了三千两白银,四五件珍品。
张远洋不告自取视为偷,刘煜恨毒了这种读书人:“枉你还在礼部为官,自己便是头一个厚颜无耻之人!偷盗妻子财物,还辱骂妻子,本官耻与你为伍!”
“张远洋偷盗财物,根据数额价值,应夺去官身,终身不得入仕,入刑一年,着张家将所盗银钱悉数赔付李家。”刘煜一边看着原告和被告,一边宣布判决书,“另,在张远洋偷窃妻子的情况下,李家可自行决定是否仍要维系两家姻缘。”
张远洋浑身一颤,面色苍白,完了,真的完了,他后半辈子全完了。没了妻子,没有岳家,没了官职,他前半生的寒窗苦读都是为哪般!
李妙雪迅速回答:“李妙雪不愿与此等品行卑劣之人结为夫妻,还请大人明鉴。”
“好!”刘煜便做了这个主,当场写下和离书,附上男方即将入狱的缘由,而且这和离书并不需要即将监牢一年游的张远洋签字画押。
李妙雪当场画押,才是真的解脱了。她开心的看向人群,不知道公主在不在,但她真的很想说,谢谢公主。
昨日公主特意上门一趟,亲自见了她一面。李妙雪便十分感激。公主是大忙人,能拨冗前来,她已是感激不尽。
公主又给她出主意,说“家暴”许是不能将张远洋打下马,还是要用实打实的证据才行。因此,她们便换了一个思路,律法中夫打妻尚且没有明文规定,但夫家侵吞妻子财物,却是明文规定不允许的。
张远洋有了这么个罪证,定是跑不脱的了。
她十分感激公主,公主却笑了笑:“你也能帮上我大忙。”
当时公主并未说是什么,可现在事情解决了,她可以再去问一问公主了。
李妙雪出了大理寺,感觉外头阳光灿烂,身上的伤痛似乎都不那么痛了。她真的走出来了,张家那团烂泥,她与之彻底了结了。
外头聚拢的百姓们,大多好奇、赞叹地看着她,偶尔有些异样的眼神,可李妙雪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大多数,都是唾骂那张远洋违背律法,无情无耻的。这就够了。
片刻后,她眼前突然出现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便露出她那张精致可人的脸:“上来吧。”
李妙雪欣然一笑,上了马车,先是再次感谢了公主出谋划策,让自己脱离苦海,又是主动问起自己到底在哪里帮得上公主,她现在就想帮忙。
诸葛盈笑了笑,似乎提起了别的事情:“我入崇文书院的时候,李姐姐已经回家嫁人了。阿芙与银兰都与我说,李姐姐有大才,嫁人实在可惜。听闻李姐姐精通各国语言,极有天赋,我极为向往。”
李妙雪未嫁之前,的确是时务斋里数一数二的,还当过书院魁首,与孟陆二人也熟悉。闻言,她顿时红了脸:“公主谬赞了,是阿芙与银兰她们夸张了。”
不过,“公主需要我校对一些什么文书么?”她精通语言,刚嫁过去的时候,在礼部的夫君也与她好过一阵子,当时还没露出这般狰狞模样,便时不时让她帮忙。李妙雪是做惯了的。
诸葛盈却不是想她做这些。
她亲自给李妙雪沏了一杯茶,送到她手边:“李姐姐,可听说过万罗殿?”
李妙雪茫然地摇摇头。
就见诸葛盈露出了一个诱拐的微笑:“北翟、西凉、龟兹、大摩……时常有他们的情报截取回来,我们却不懂深意。按说,李姐姐这样聪明,该是入鸿胪寺的才是呢。可咱们女子暂时不得各展其才,还请姐姐委屈一些,先入万罗殿,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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