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屏风的一瞬间, 二皇子的脸色就刷一下,惨白了。
他陡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他怂恿着三皇子,来找父皇告状, 可人家诸葛盈, 在父皇批阅奏折的这个时间,就能与父皇待在一起,还被父皇赏赐了烤鹿饼, 在屏风后面吃着。
如果这还不算是父皇的偏爱,那什么才是?!
他诸葛非这辈子, 从来就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偏爱!何其不公!
他的瞳孔放大,听到阿姐问他, 甚至都没有太听清,只觉得自己今日这一出,真是蠢透了。显然, 父皇更相信自己的女儿,所以先是问他是否果真如此, 之后又叫了阿姐出来。
即便是这样,父皇也并不是不信阿姐。他甚至还诸葛盈也是没想到,人在吃着饼, 锅从天上来?
虽然这口黑锅,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水准, 依然体现了二皇子绝无仅有的辣鸡水平,但诸葛盈依然不是一个热爱背锅之人。
俗话说, 黑锅当绿帽,谁爱要谁要!(此处的确在内涵某诸葛姓成员, 不必怀疑了。)
这个老二, 一天到晚不想着干点正事, 就知道挑拨离间,之前在自己面前挑拨和老三的关系失败,现在又到老三面前挑拨自己和老三的?
不过,诸葛盈的眼神在三皇子身上掠过一下。三皇子倒是有意对自己投诚。三皇子今日作为,绝对算不上是首鼠两端。他很明显就是站在了自己这边,因为只要皇帝一经盘问,就会知道事情真相绝非二皇子说的那样。
只有二皇子是个傻的,还想拿别人当枪使呢。
于是她笑着问二皇子话,看他又如何答。
二皇子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不敢抬头看姐姐和父亲,只能道:“兴许是我听错了。”
他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听见了阿姐与人说三弟是非,若是真是她说的,父皇不会饶她,毕竟不顾姐弟之情。可分明阿姐有可能一直在这御书房,吃着父皇赏赐的烤鹿饼,压根不会有“时间”说三弟的闲话。
他的指控,根本就是个笑话。
诸葛盈淡淡地看了二皇子一眼,没有说话。
三皇子却怒道:“二哥,方才分明是你信誓旦旦说阿姐说的!我还委屈了好久,当阿姐不疼我了呢!”
“你简直不可理喻!”三皇子气鼓鼓地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心道,他算是明白了,今日这一出,就是老三惺惺作态引起来的。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相信他刚才说的话,他和阿姐分明就是一路的!他们合起伙来坑他!偏偏他在父皇面前,根本没办法再解释了!
皇帝在上首,看着两个儿子吵闹,他也觉得烦躁。当然,老三还好,毕竟他还小,被哥哥说了,一时间差点误会了姐姐,心里难受也是有的。这一对比,就更显得老二简直用心险恶!
“老二,你是不是在兵部太闲了。”皇帝沉声问道。
常希实在太替二皇子尴尬了。就,挺离谱的。二皇子自以为聪明,实际上这里面最蠢的就是他。而且他也是真的倒霉,要是别的时间段,没准真的能够在陛下面前上成这个眼药,可是这个时间,是陛下将公主请来吃烤鹿肉的,公主都吃了老半天了。
陛下和他常希,就是公主不在场的人证。
二皇子被亲爹这么一埋汰,更觉抬不起头来,一言不发。
皇帝看了就更是生气,他这个二儿子,平时没看出来,如今算是明白了,尽会使这些小手段,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和他那个娘一模一样!
“你都闲的有空挑拨你阿姐和弟弟的关系了,还是在兵部太闲了。”皇帝道,“龙尚书看在你是皇子的份上,待你太好了。朕帮你和他说说,给你找点事做。”
皇帝这话其实是太轻视二皇子了。他也十分珍惜在兵部的机会,更是不遗余力地拉拢兵部的官员,可惜兵部的全都是老油条们,压根不想趟这趟浑水。二皇子拉了半天,就拉动一个兵部主事。一个高位的官员都没拉过来。
除了搞拉拢之外,二皇子在兵部的本职工作也认真完成——他并不知道他被安排的那些工作都是龙尚书看着安排的。
一开始龙尚书对他,就和朱不悔对诸葛盈也差不多,只是安排些小事打杂,先观察观察。结果二皇子没到兵部几天就开始拉帮结派,这种风气十分恶劣,龙尚书很不喜欢。而且他还发现二皇子眼高手低的,心下对他就更没有好感了。
二皇子垂头丧气的:“儿臣知错了。”又和诸葛盈道歉:“阿姐,是我误会你了,还望阿姐勿怪。”
诸葛盈和气地笑了一下:“不要紧。二弟年纪还小。”
总有犯错的时候。
再说了,亲爹都全部整治完了,她觉得挺舒坦的,都不需要她额外做些什么了。二皇子搞了这么一出,对她有利无害。她摸清楚了二皇子的性格,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虽然小人也难防,但是二皇子还是个没什么本事、没什么能力的小人。这样的对手,诸葛盈还没有太放在眼里。
皇帝本来都快把这件事过去了,一听女儿说大儿子年纪还小,便更不悦了。阿盈也没有比老二大多少,最多几个月,她怎么就这么懂事!你们也别说朕偏心了!朕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惦记着阿盈,那也是应该的,她是闺女,又省心,又有本事,朕不疼她,能疼谁?
这么想着,之前没有叫上老二和老三一起吃烤鹿饼的那股子愧疚也就消失了。
二皇子吃了闷亏,面色不好地退下了。三皇子给诸葛盈眨了眨眼,也告辞离开。
诸葛盈就听皇帝在那长吁短叹的:“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皇帝早知道老二是这么个争权夺利的玩意儿,看他就不顺眼。老三如今还算乖巧,但也不知道日后会如何。诸葛盈还是占了性别的便宜,打死这个时候的皇帝他也想不到,看似乖巧懂事的女儿心里藏着最大的野望。
他觉得女儿可依靠,可信任,完全是因为觉得她一个女子,只能依附自己这个亲爹,亲爹在位总比兄弟在位好吧。因此诸葛盈心中肯定是想自己活得越久越好的。
谁知他女儿的实际想法与他的自以为是想法南辕北辙了。
“阿爹快别生气了。”诸葛盈道,“这烤鹿饼味道着实不错。”
“是吧,知晓你爱吃。”皇帝慈祥心肠,又一想,若非自己今日叫来了女儿吃饼,岂不是真的死无对证,让老二的告状得了逞?
真是天意!
诸葛盈当然不觉得什么天意不天意的,她只是觉得,我果然是天选之女,日后有大前途的,不可能倒在这里。幸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这事之后,皇帝果然说到做到,特意叫来了兵部的龙尚书,问了他二皇子在兵部都做些什么,又给他暗示,给二皇子找些琐碎的活干,先磨一磨他的性子。
龙尚书心领神会,既然是你二皇子的亲爹发话,我这个打工仔也只能听之任之咯。果不其然给二皇子找了很多杂活干,愣是不让他接触兵部的核心情报,忙得二皇子晕头转向的,甚至都没工夫考虑报复诸葛盈的事了。
之前皇帝已经派人将杜家的人押解入京。说实在的,只要他们不是有把握立刻造反,就不会反抗。尤其是如今平郡王也被关了起来,他们怎么可能原地起兵——至少也得有兵才起的起来呀!
平郡王手里头倒也确实养了五千的兵,打算今年要投入更多的钱,在造反事业里面。但他还没有行动,就被皇帝一锅端了。
刑部与大理寺最近是忙得脚不沾地,查杜家与平郡王府的不法事,简直比此前查高家还要麻烦。
就连在刑部常常摸鱼的三皇子,也被刑部尚书安排了任务去跑腿。关键时刻,能当个人来用的就用,谁管他姓张姓李还是姓诸葛。
已经去世的平王妃的娘家顾家主动说,手里有妹妹留下的一封信,妹妹并不知道孩子是杜家女所生,只当是王爷和哪个外室生的儿子。当时平王妃的确也有生育,生了一个儿子,可早早夭折了,平王便抱了个孩子回来给她养,甚至还说和太上皇老人家报告过的。平王妃不知情,又相信了丈夫的话。总之,这件事与顾家没有任何关系。
不管这封信的真假,总之顾家这是表明了与平郡王府切断了关系。他们没有参与任何与造反相关的事。要追究,也得追究那位姓杜的吧。
皇帝看在顾家识相的份上,确实高高抬起了手。
而平郡王府那边也的确不清白。那位杜谨喻根本就没有死,还养在郡王府里边呢,做着太妃,不知道多舒坦呢。
平郡王还对自己的这个生母很是孝顺呢,家里的子女们,都是亲自拜见过这位祖母的。
如此证据确凿,起码平郡王的身世有疑,与欺君之罪是挂上钩的了。
没多久,刑部又有了意外之喜——高家那笔下落不明的银子,竟是运去了平郡王府!果然是三家勾结,杜家作为联通高家与平郡王府的桥梁,平郡王府许诺来日登基,便给高家荣华富贵,让所有高家子弟占据高位,如同东晋时候的王谢世家一般。
知道了高家为何谋反的原因,不少世家们都是:???
盖因没有一个世家,做过高家这样的梦。
谁都知道,即便是真的王谢,也早已葬送了。
就算是“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也没有真正的长盛不衰。他们都有自知之明,也都很识趣,当然,在太宗皇帝和太上皇这两任皇帝的铁血手腕下,也很难不识趣。想要像王谢世家那般拿捏皇帝,就像是在做梦。
高家有一点世家的规模,因为确实书香门第,全家拧成一根绳,在燕京和地方的低位官职上各自占据位置。可高家实在不是聪明的世家。
聪明人从不畅想十代百代的富贵。就是秦始皇呢,也没有得到这样的后代。
高家想和皇帝共治天下,平郡王就抓住了这样的心理,给高家画饼。至于杜家,平郡王不需要给他们画饼的,因为只要平郡王上位,杜家就是天子母家。相当于如今的承恩公府,那种荣耀,已经值得杜家铤而走险了。
为此他们放弃了忠心如今的陛下,即便陛下是杜家儿媳妇的亲哥哥。
杜家的野心够大,他们也确实够不要脸的。甚至还想着要杀了康乐长公主灭口。
大理寺卿刘煜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挖出了几个还小心翼翼的高家人的嘴,得知的确与杜家有来往。他们大多是高家旁系,但也知道些许,事已至此,藏不住什么秘密了。
真相,终有大白一日。
连同杜谨严在内的全体杜家人,在受审多日后,对着数不清的证据,终于还是承认了。杜谨严倒是没承认,可他的儿孙们禁不住审问,没多久就招了。他遂也坚持不了多久。
平郡王的罪行则更是证据确凿,勾结朝臣谋反,私吞银矿、铁矿,在池州府内私自养了一支军队。不幸中的万幸,陛下发现这件事发现得早,这支军队虽然配上了极好的装备,可平郡王手底下并没有擅长带兵之人,所以这相当于一击即溃的草根军队,很容易就收拾了。
细思极恐啊。若是这群人已经训练得当,没准这时候就是破开平郡王府,救出平郡王,从而开始自立为王谋反了。
那又是一场消耗钱粮的战争,而且还极其损害朝廷的威信。不仅有这些恶果,就连北翟和西凉也会看大安内政的笑话,不用说也知道,他们肯定还会趁机在边界处占大安的便宜。趁你病要你命,国家之间的斗争从来没有温情可言。
康乐长公主在整个案子的审问期间,都没有过问。她与两个孩子的态度是一样的:大义灭亲,要查杜家只管查就是了。
可杜知文在狱里,还是提出了求见妻子一面的要求。
狱卒想到这人还是康乐长公主的驸马,如今长公主没事,也不知道这位驸马最后会不会跟着家族一起沉沦,也不敢大意,还是卖了个人情,去报给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这段时间一直闭门,很是低调。他们自知是风口浪尖,可不敢出门给太上皇和皇帝添堵。康乐长公主收到这个消息,脸色晦暗了一瞬。
杜星阔和杜月流担心地看了一眼母亲。
康乐长公主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甚至给孩子们说:“你们就不要出门了。”她是不要紧的,两个孩子本就姓杜,若是再牵扯进去,就真的洗不干净了。尤其是杜星阔,他的名声在这段时间已经差了很多。
康乐长公主这是自离开杜家后第二次见杜知文,自己的这个夫婿,爱了十几年的人。
上一次,还是他追了上来,让他们娘儿几个一起回家,可她忽悠他回去了。他相信了自己,所以他如今、连同他的家人们一起被关在狱里,而她康乐长公主好端端地,站在高处看他。
她也不知道,杜知文见到她,会是悔恨,还是埋怨。
杜驸马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到妻子的复杂神情,忽的就笑了:“你还好么。”
康乐长公主淡淡道:“我很好。”
“其实我知道你上次是骗我的。”杜驸马幽幽道。
康乐长公主想起了上次相见,他的确没有纠缠,不需要她怎么说,便信了她的话,放了他们离开。
如今他说这些,是要为杜家求情么。很可惜,别说是杜家了,就连他杜知文本人,她也保不住。
杜知文却也不用她说什么,自言自语道:“我死之后,星阔和月流要你多费心了。星阔性子有些冷漠,可对你这个阿娘是有心的,月流害羞,从前我们还说要给她找一个离家近的夫家。这些都要你多操心了。”
他絮絮叨叨着,仿佛和从前一样,声音一样温和。
康乐长公主隐在袖子中的手指一颤。曾经是少年相识、两情相悦的夫妻,怎么就走到了今日这一遭呢。
他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想必也不用和她求情了,不必白费这个劲。
“你帮我告诉星阔和月流,是阿爹对不住他们。他们往后要做个好人,不要走祖父和阿爹的老路。”其实今日没见到两个儿女,杜驸马是有些难过的,他不知道是儿女们不愿意来见他这个阿爹,还是妻子不让他们来。但他又觉得欣慰,因为他们不来,才是对他们最好的。
“这些不用你说。”提及儿女,康乐长公主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冷硬起来了。
杜驸马叹了口气,最后道:“康乐,我对不住你。这事我早知道了。”
他说的“这事”,便是家族大逆不道之事。说起来,杜家有意与平郡王勾结,最为难的就是杜驸马。他从一开始就反对,因为他妻子就是皇帝的妹妹,他觉得这样对不住妻子。可他的反对在独断专行的亲爹眼里,根本不起任何效用。
不仅如此,杜谨严还警告他不能乱说话,否则他这一家老小也不用活了。
杜驸马常年活在痛苦、内疚、两难之中。他一方面不想对不起家族,另一方面又不想对不住妻子。看着妻子温柔、儿女孝顺,他更觉得自己的心在悬崖边上。
这份两难,终于在儿子发现真相后,可以解脱了。他跟随他的家族以谋逆未遂的罪名去死,她带着他们的孩子好好地活。
康乐长公主不由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他有时候奇怪的表情,难以言表的心事。却原来是这些。他瞒得她好苦。
康乐长公主当然没有觉得杜知文娶了她,就必定一心向着她的家族。两个人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可两个人都是向着自己的家族,也是毋庸置疑的。
像她诸葛词,不也是在知道杜家谋逆之后,果断带着儿女离开么。她姓诸葛,他姓杜,各有各的立场,一点也不奇怪。
所以不管感情再深,夫妻也只能走到尽头。
“我不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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