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盈还从未见过太上皇如此卑微的作态。她眨了眨眼睛, 没有哭,被祖父摸脑袋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她心想,大抵是被祖父宠多了, 她那日,其实还是失望、难过的。只是她一向情绪管理能力极佳,这情绪便被她自己强行压制下来。又经历了被父皇质问、囚禁的事,头一次蹲暗牢, 心里委屈极了,再见到祖父, 就克制不住了。
祖父说她是为了弄下亲爹位置,才和他说出真相的,实在太伤她心。她是自私鬼没错, 可她也不是没有心的。她知道祖父对自己好, 所以才不隐瞒他。
她点了点头,笑道:“没有生气。”
哼,才不是呢。
太上皇看得出她的口是心非,却也不计较。他只是道:“你父皇,已经在清正殿养病了。不过, 宣明那事, 却并不完全是你之前查到的那样。”
诸葛盈心知,自己找上祖父那日之后,他必然为了查验,自己也派人去查过的。可祖父今日口吻,却又不同了。她忙道:“大伯不是父皇害的么?那杯酒……”
太上皇便将今日皇帝的说法说了出来,从前有过的疑惑, 关于百毒丹为何无用, 也有了解释。
他有些懊恼:“我早该想到的, 为何宣明会出现在那里,怀里还有乌木弓。是我一叶障目了,并未想到那么多。查出了乌仪四皇子,便以为是全部真相。”
诸葛盈唏嘘不已,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内情,更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厚颜无耻,以为不是自己投毒,便不算是他的罪?怎么不是了?他明知道百毒丹来得早,宣明太子还有救,若是来得晚了,便是神仙难救。
他就是为了一己私心,害死了兄长。还大言不惭,毫无廉耻。
“祖父,您一时情急,想不到那么多也是有的。”诸葛盈宽慰道,宣明太子在皇宫中中毒,本就够离奇了。太上皇当时只想着为儿子报仇,哪里会用险恶的心思去猜测小儿子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了?
太上皇也没有太多时间神伤,只是道:“皇帝如此,我是断容不下他的。加上他先前弃你而去,我也一直记得。这样没心肝的人,大安不能交给他糟蹋。只是未免朝堂震荡,暂时要过渡一二。”
这就是说,他会处置皇帝,只是不是现在。“容不下”这个词就很微妙了。说不定皇帝连性命都不保了。诸葛盈可不会为他说请,他对她做过的恶事太多了,无论是在她一出生就换了她和晏恕,还是前日将她关在暗牢里。
诸葛盈颔首。她想到祖父对外宣称皇帝是因为感伤于长兄的死才气急攻心的,便想笑。皇帝生平最嫉恨宣明太子的聪慧和得人心,若是知道太上皇这么宣称,只怕真的要气死了。
那才是少了一个祸害呢。诸葛盈小声试探道:“祖父,我在外面建了一个水牢,打算将韩氏关进去。”
太上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诸葛盈忍不住声音小了:“还想将父皇和晏君乐一道送进去。”
太上皇:“……”
阿盈可真想的出来。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皇帝进去后,发现晏君乐和韩氏都在,立刻就开始脑补。已知,皇帝和晏君乐属于情敌关系、互相利用关系,韩氏当过晏君乐的妻子,也当过皇帝的外室,二人互绿而不自知。
他虽然不同意,但也很想笑。
诸葛盈也为自己的这一招点赞,真是熊猫点外卖——笋到家了。
而且她还很贴心地提前给韩氏预告过呢。
太上皇有意看孙女多憋着坏,笑两下,一开始便没有出言,后头看够了才道:“不可。晏君乐犯了谋害太子之罪,论罪当诛,岂能容你玩笑?”
诸葛盈便收了笑。
太上皇又说皇帝:“诸葛晟杀兄,
虽不能叫外人知道,可几位重臣,我已经说过了。他不会再有上朝的机会,再过个几年,也可以病逝了。”
他说着最残酷的话,心里不是一点不痛的。诸葛晟再不是东西,那也是他儿子。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没有善恶,同样是他期盼已久的孩子,他年幼之时,他也亲手抱过,宠过。谁知道后头会有这样的事。
诸葛盈倒是很少听到皇帝的名字,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最后才轻轻说了声“嗯”。
她怕言多必失,倒让祖父误会她意思就不好了。
太上皇见她今日格外寡言,有心逗她说话,又问:“你可知道,为何不能对外公开他的罪行?”
“四海未平,北翟、西凉环伺在侧,若我大安皇帝有此污点,他国便有攻讦理由。外围不安,内政也不平,藩王若有心如平郡王,便可揭竿起义,讨伐父皇便是讨伐朝廷,为着一己私心。可谁让父皇落下了这天大的把柄。”诸葛盈细细道来。这都是她自己的理解。
太上皇含笑点头:“不错。可除了这些外,朕也有私心。还记得祖父答应你的么,你已有乘风之势,祖父无意阻你。”
乘风之势。
无意阻你。
诸葛盈心头微颤。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太上皇,事到如今,她已经有了一个谋害兄长的父皇,这一点再不可更改,即便旁人不知,可祖父是知道的。他为何还愿意,还愿意遵守承诺,推她上位?
若是为了她,那也解释得通了。皇帝罪名一公开,她也有了污点。只能让宗室上位了。
祖父不愿意破坏她的凌云志,可她依然为祖父觉得难过。但凡将心比心一点,代入祖父的处境,便知道他这个抉择有多难。“祖父……”
太上皇道:“你是你,你父皇是你父皇。我本就该将你们分开对待。上次对你口不择言,祖父已经懊悔许久。迁怒你一个孩子有什么用。你大伯究竟也是回不来了。”他面露伤感,“阿盈啊,这江山,你要替你祖父,你大伯,好好地守着。”
他今年已经五十四,人的寿命不会太长,他也不知道能看到阿盈走到哪一步了。
诸葛盈听太上皇这么说,顿觉重若千钧。替祖父,替大伯,守江山。她真的可以做到么?
可是,如果她都不可以,那谁又可以呢?
她心神一震,“必不负祖父期望。”
太上皇欣慰一笑:“皇帝卧病,从明日起,朕会在朝堂上宣布,让你暂代朝政,两个皇子辅佐。怎么安排他们,你自己心里有数。今日我已经与几位重臣探过口风,周霜、龙岩、孟典三人不太同意你,但也只是冥顽不顾,不算有私心,明日朝堂上他们不会发言,可必然有其他人发言。就算我力排众议,你也要坐稳了,不能留下把柄。”
诸葛盈点点头。祖父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可旁人总因为她的女子身份反对她,这却不是祖父强权可以迫使对方妥协的。必须是她,她独一无二的能力,才能折服他们。
周霜三人,有能力,没有太多私心,就像一开始的朱不悔一样,这样的人动不得,不是想换就换的。太上皇的意思也很明确,不能换。就算是为了朝政。
她有信心,朱不悔她都拿下来了,更别提旁人了。至于别人不喜欢她,那又如何。她心理素质还没有那么薄弱。她又不是银子,合该人人都喜欢的。
即便是宣明太子,毫无缺点,也有人讨厌他,比如晏君乐、诸葛晟这样的小人。
诸葛盈其实完全明白祖父的心意,心里很是感动,对祖父而言,要抛弃掉因为她的生父而产生的迁怒,是很不容易的。他双标,但也双标得明明白白。他选择扶持她上位,而不是宗室上位,因此就会有一个永远的缺点——皇帝的杀兄之事不能暴露,起码不能让天下人知道。
只能像今日祖父与几位重臣那样,小范围地传播。
如此一来,宣明太子之死,便永远不能公开真相了。晏君乐罪有应得,可皇帝……他还顶着好好的名声呢。
这又是太上皇心中一个痛。
诸葛盈望着太上皇,从未如此郑重其事:“祖父,过阵子……嗯,我是说等我位置稳了之后,我们公开大伯的真正死因吧。”
太上皇摇了摇头:“不急,至少得等你女帝坐稳了之后。”
诸葛盈此时已经没有什么欣喜的情绪了,不觉得祖父还惦记着推她上位是多么荣幸,她只是代入祖父便觉得难过。
太上皇又道:“公开对你只有弊没有利。你可有把握?”
诸葛盈重重颔首:“祖父,若我没有这本事,这女帝不做也罢。”
哪有一辈子的污点呢。若她诸葛盈作为女帝,真就是方方面面做得无可挑剔,万人臣服,就算她父皇是个杀兄之人又如何?古往今来,不少皇帝都是杀兄弑父得来的皇位,也照样坐得稳稳当当的。
太上皇只是为了朝纲稳定,以及给她铺路,才暂时隐忍不发。
“哈哈哈。”太上皇开怀一笑,她心里有数就好。不愧是他的孙女,有胆气。
诸葛盈既然有胆子许下承诺,那他更要活得久一点,好好看看她是否能做到。说起来,他时常想起去年钦州府无暇山那场山洪,若非他收到了小舅子的信,往燕京来看孙女,也不会那么早离开。他早已葬身山洪里。
又哪有今日,有了那么好的孙女,找到了宣明死的真相。
他一阵后怕,若非活到现在,他到地下都无颜面对大儿子。他自以为找出了真凶,为他报了仇,心安理得了,可实际上真凶逍遥法外,还继承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
祖孙两个正说着话,也算是解开了之前的心结。太上皇觉得,就算是宣明在世,也不会生气自己对阿盈的偏宠的。宣明自己,也会喜欢阿盈这样的孩子吧。何况她还是陆晚亭的女儿,宣明和陆晚亭是至交好友。
有人来禀,二皇子闹着要探望皇帝,即便他们再三说了陛下喝药睡了,二皇子还是不肯离去,言辞间还颇不客气,还要“见祖父”。
诸葛盈挑了挑眉,有些明白老二闹这出的意思了。他好不容易才从皇帝那里得了好脸,自认为有了拿捏父皇的本事,只要他不停地卖惨,将自己塑造成和父皇从前一样的角色,就能得到他的好脸,还能持续给长姐上眼药。
可惜啊……如今父皇自身难保,老二的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太上皇想到二皇子,就有些生气。就算他不迁怒阿盈了,那也是阿盈足够优秀,待他诚心,可二皇子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敢闹到他面前来,还想见他。不看看自己是哪根葱。
他想到刚才那孟典开嘲讽——那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孟典当将军多年,最是耿直,很少开嘲讽。连他都说二皇子在兵部胡搞瞎搞,想带坏整个兵部的风气,搞成他二皇子的一言堂。
太上皇还能拿出什么好脸色来。
“这个老二。这时候闹这一通做什么?”太上皇吩咐属下将二皇子带到这里来。
未免太上皇不知道内情,诸葛盈亲情提供了之前发生的事:“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我与西凉世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太上皇:“???”
太上皇是真没听说,不是,这谁干的啊,怎么还传谣啊。他前阵子忙,对这些传言也就不知道。他的属下也知道定蓟公主是他心头宝,怕这种传言到他耳朵里会引发大怒,好在后面陛下已经澄清了,既然没事,他们也就没有拿出来和上皇说了。
等等。他立时想到了诸葛盈此时提起的用意。莫非是老二传谣?
诸
葛盈点了点头:“当时我正忙于查大伯一事,没有心思去理。谣言说的有根有据,我进了西凉驿馆,显然是和兰王世子有一腿。还说我马上要去西凉和亲做世子妃了。”
“世子妃”这个概念一出来,顿时就让太上皇想起了二皇子的某个前科。
别说是兰王世子远在西凉了,就算是大安燕京的贵胄子弟,他太上皇也舍不得让阿盈嫁出去。嗯……以阿盈的地位,怎么着也得对方入赘吧。
是阿盈娶人,可不是阿盈嫁人。
“老二他胆子够大。”太上皇淡淡评价。
诸葛盈:“可不是。当时父皇也查了这事,也确实查出来是他指使孔漫干的。可他一通哭诉,说只是见不得父皇眼里没有他,只有我,所以才出此下策。父皇叫他哭的心软,让我放下此事,别再计较了。”
太上皇:???
饶是已经知道皇帝是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再次听到他干的事,他还是一万个问号。
不是,你不是来主持公道的么?怎么,但凡来个人哭两句,你就心疼起来了,是非公理就都不要了?
太上皇再深想一点,就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同为二皇子,设身处地了是吧。”
他冷笑一声。皇帝看见二皇子嫉妒亲姐姐得宠、得到重视,就感同身受了,因为他曾经也这么嫉妒过宣明太子。若是在之前,太上皇还不知道皇帝干了什么的时候,他或许还觉得些许嫉妒之心没什么,人都有阴暗念头的时候,可皇帝是真的将阴暗念头实现了,害死了他的宣明。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还丝毫没有愧疚,现在还共情上了二皇子!
皇帝不分是非,只记着自己的感受,可太上皇不是这样。他自认当年做父皇的时候,也没有对老二如何,他自己倒是脑补出一大堆被漠视的戏来。
二皇子被带到,上前就是一个行礼,见诸葛盈也在,忍不住瞳孔一缩。难道又是阿姐抢先了?
二皇子还在他的宫殿,陡然间宫里形势就变了,父皇病了,没有任何消息,祖父入宫来接管了大半朝政。他顿时就觉得不对劲了。
比起太上皇,他当然更愿意是父皇在位啊。
谁不知道,祖父有多疼爱阿姐这个定蓟公主。哦,公主的封号是祖父定的,当时满晖在朝堂上揭开公主身世,也是祖父刚好回来撑腰的,更别提阿姐长了一张神似祖母的脸,在祖父这个宠妻狂魔眼里就是一个大大加分项。
太上皇这个buff,可比皇帝这个buff强多了。
二皇子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间也长得像祖母!
父皇好歹还好对付一些,只要拿捏住了“二皇子”的身份,让父皇代入自己,做什么都可以。可祖父一向积威甚重,对自己和老三都没好脸色,可可可,他如今居然对着阿姐笑了?
太不公平了吧。
太上皇不苟言笑:“老二,你父皇正在养病,你在外头吵吵嚷嚷,是在做什么?”
二皇子一对上太上皇的脸就发憷:“祖父,孙儿担忧父皇,想去看看父皇。”
他当然也听说了父皇生病的原因,为了长兄之死悲痛交加,气得隐隐有中风前兆。这可如何是好啊。而且,以二皇子对父皇的了解,并不觉得他是一个会因为这么一桩陈年旧事而伤心成这样的人。
太上皇:“你父皇得了重病,养病要紧。是朕下令,不让人进去打搅的。你可是对朕有什么意见?”
诸葛盈算是注意到了,太上皇对她才会“我我我”的,对上外人,不,就是对上二皇子这个亲孙子,那也是口称“朕”的。
别人可不会怀疑太上皇趁机上位。拜托,人家可是太上皇诶,别说皇帝如今有事,就算是之前活蹦乱跳的,太上皇出来理政,那也是理所应当,皇帝见
了都要让位。如今儿子生病了,做父亲的出来帮帮忙,大臣们还要多谢太上皇肯拨冗呢。谁不知道他老人家一心惦记着死去的宣明太子,只想着在外替大儿子周游。
如今太上皇肯出来收拾烂摊子,真是可喜可贺。说不定朝政还会焕然一新呢。期待jpg。
可二皇子心虚啊。他一想到阿姐得了祖父认可,就觉得不安。万一祖父生了大逆不道的念头,要推阿姐上位,他可怎么办啊。那可是他的皇位啊。他诸葛非可是长子啊!
他硬着头皮:“可父皇总需要人照顾啊,孙儿愿意照顾父皇。”
太上皇斜斜睨他一眼:“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幼娇生惯养,你知道怎么照顾人?可别让你父皇病上加病。”
二皇子:“……”
话算是让您给说完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太上皇终于反客为主,开始提问:“听说之前你授意孔漫造谣定蓟,可有此事?”
二皇子终于知道为何今日忽然右眼皮跳了。他此刻头皮发麻,看一眼诸葛盈。该死!诸葛盈就在这里,她可是有证据的,也知道父皇派人查过,如今祖父问自己,要是自己撒谎,那就是欺君,也不知道祖父会怎么趁机整治自己。
他不敢撒谎,羞赧地承认:“是……”
太上皇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真是废物点心,就知道窝里横。你有本事,怎么不对上西凉世子,怎么不对上北翟王?血脉同胞,你可着自己人欺负!混账!”
太上皇可不管什么隔代亲,什么“我只收拾自己的儿子,孙子我可不管”,他一看,案上有本书,抄起书就扔向吓得跪地的二皇子去了。
二皇子哪里想得到祖父会发这么大的火。不是吧,您偏心也太过了点,不至于为此事打我一顿吧。还有骂的话,也太难听了点。
他不知道,诸葛盈却知道内情。祖父八成是将对皇帝的怒气,也发泄到二皇子身上去了。因为二皇子所做之事,与皇帝所做之事,虽然程度上不同,可本质都一样,都是算计自己的同胞兄姐。
而这是太上皇不能容忍的。
诸葛盈回宫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主动对两个弟弟出击过。太上皇知道她并非没有手段,只是尚且有底线。而皇帝就是已经失去了底线,才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
她猜得没错。太上皇的确是心里有火,他可以不计较诸葛盈。可二皇子简直和他那个爹是一脉相承的恶毒。
二皇子被书砸了额角,青紫一片,但不敢呼痛——在祖父面前,他也有自知之明。他不怎么在乎自己,再是如何委屈也没有用。还要认错:“祖父教诲的是。是孙儿错了,阿姐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诸葛盈眼里折射出冷光,没有说原谅。她可还记得几日前在父皇面前,二皇子是如何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没有吃到什么亏,还恶心了她一把。有的时候,她也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太上皇骂道:“你在兵部,无事生非,朕都知晓。看在你年纪轻,不说你罢了。可你为难亲姐姐,枉顾亲情,哼!你父皇能容你,朕可容不了你!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再有下次,你也不必做朕的孙子了。图郡王没有儿子,正缺个嗣子呢。”
二皇子心神一凛。祖父全都知道了,而且他对父皇轻松绕过自己一事很是不满。他是个聪明人,不敢造次,忙应是讨饶。
祖父的威胁太大,如今父皇又不在不能为他主持公道。要是他真的被过继给那图郡王,只怕再没有翻身的希望了。他都不是太宗这一脉的了,也不算是父皇的儿子了,还拿什么和阿姐、老三争?
而且,以祖父的性子,他是真的说得出、做得到。可不是和他开玩笑的。
二皇子来这一遭,没讨到便宜,还正好被抓着
痛脚,很是安分了一阵。
三皇子可不像是二皇子那么爱挑事,人是比较安分听话的,又咸鱼。父皇待他一般,他也懒得去细思父皇是真病了还是假病。
回宫与母妃郦嫔母子二人聊了一通。郦嫔说,你父皇病就病了,你作为人子该做的就做了,不该做的可别瞎掺和。别跟着二皇子胡搞。太上皇怎么说也是他们的祖父,听祖父的,一准没错。
郦嫔怎么说也是家中读过书的,懂得一些基本的道理。她就知道,太上皇做皇帝的时候,名声可比皇帝做皇帝的时候强得多。跟着太上皇走准没错。还有娘娘也是极聪明的,没看见娘娘都跟着太上皇走,一点也没乱么。宫里没乱,那就没事。
至于皇帝生病了,太上皇不让人去看望他,那不是更好。她都不用伺候皇帝那个狗东西了。
太上皇让诸葛盈暂时不用去见皇帝,先沉一沉他的性子,好让他知道如今宫里是谁当家。若是此时诸葛盈前去,必然被皇帝辱骂一通。虽说骂她没用,可也坏了心情,太上皇可舍不得好孙女挨骂。
太上皇好不容易将明日早朝上的事安排妥当了,又听说孙女继续去处理万罗殿的事了,不禁心头倍感安慰。
于是出宫去找了承恩公和常侯二人,三人坐一块聊天。
承恩公隐隐约约也知道常侯背地里是万罗殿大统领,心里也对今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有了些思虑。
只怕姐夫有重要的话要说。
太上皇面无表情地将当年宣明太子之死的真相说了出来。承恩公顿时气打不出一处来:“好一个诸葛晟!他连嫡亲兄长都不放过。”
这叫什么事啊。小外甥害了大外甥。
怪不得姐夫这么生气呢。诸葛晟如今就是活该!
常侯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这有什么。北翟康王和代王也是一母同胞,不也斗得可凶。”
此话一出,顿时招来两双白眼。
常侯心道,本来就是啊。只是因为从前皇帝伪装的太好,大家都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更替那么好的宣明太子不忿罢了。可只要是人,就有私心。宣明太子命太好,生来就是太子,做人做事无可挑剔,可有这么个弟弟,真是一种不幸。
之前大安看北翟笑话,挑拨人家的时候,不是也很欢么。康王和代王也是嫡子啊,只是北翟皇帝死握着权柄,不肯放手立太子而已。
他这么说,也是劝二人不要太过介怀。尤其是太上皇,一把年纪了,要是真的气狠了,还没将这大安江山给捋直了,人就跑去见发妻了,那岂不是完球了。他不是还想着帮定蓟的么。
常侯也是太上皇多年心腹,见他宣称皇帝病了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打算。即便是去父留子,也要看是哪个孩子吧。他开门见山就问太上皇的意思:“上皇,明日早朝,你待如何?”
太上皇:“朕有意让定蓟暂代朝政,两个皇子辅佐。若有难事不决,再送至朕这里。”
相当于是诸葛盈主管大权,两个皇子打辅助,太上皇为其兜底。
常侯听了,一边心道,完了,诸葛盈要管这么多事,我的万罗殿她肯定是没空管了。我上哪去找一个这么好的倾北部统领来。一边又道:“上皇所虑不错。只是,您既已知道公主生父是杀兄之人,为何还能看得开?”
他就怕太上皇其实根本没看开,实则心里对定蓟公主仍有芥蒂。到时候公主已经步入正轨了,太上皇又犯了牛心左性了,那才是毁了大安朝纲啊。
就连承恩公也看向太上皇。以他了解,太上皇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看得开的人。
诸葛盈无论如何也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就算她恨皇帝,就算皇帝抛弃了她,也无可改变这个事实。
太上皇哼笑一声:“朕在你们眼里,到底有多小肚鸡肠
,会和一个孩子计较。且不说皇帝干那蠢事的时候,定蓟还未出生,与她无关。只说她和皇帝的关系,你们也都知道。定蓟上位,总比另外两个上位要好。非要说的话,她没有从小养在皇帝身边,倒成了好事了。”
承恩公和常侯两个面面相觑。好家伙,还真是这样啊。
诸葛盈不是自幼长在皇帝身边的,也不会习染他的坏毛病。更别提皇帝与她之间还有仇。可千万别说什么子不记父过的。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诸葛盈一出生就被父亲因为恋爱脑抛弃的时候,说这话的人在哪里?
父亲若是不仁,女儿不可以不义么?
该说太上皇的这两个谈心人都是思想比较开明的,并没有被传统纲常束缚住,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一套。这么说太上皇选择诸葛盈,也不全是私心。如此一来,诸葛盈是绝对反她父皇的,也就不会背叛太上皇的宗旨。
“再说宗室,那些人多与朕不睦,在朕执意娶阿蕙的时候,反对再三。若是真让他们上位,日后阿蕙的神牌前都该没人了。”太上皇真是深思熟虑过的,“还是阿盈好。我不必担心她会逆反。她也一定会继承宣明的遗志,好好做皇帝的。”
得,这都说到做皇帝去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就是打定主意了呗。也没什么好劝的。
常侯只提醒道:“只有一个问题,定蓟公主就算再恨陛下,陛下也是她生父,有朝一日陛下杀兄一事出来,只怕公主立身不稳。”
这个问题太上皇哪里没想过呢。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办法,他只道:“等定蓟坐稳了皇位,朕也会全天下公布宣明的真正死因。到那时,她已经不需要担心非议了。”
也只能如此了。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太上皇又将二皇子干的傻事拎出来讲了一讲,“他要真有几分血性,朕还算服他。可他一听朕说再这样就将他过继给图郡王,就变了脸色认怂。”
果然,太上皇他老人家的不迁怒只是对着诸葛盈一个,对于皇帝的其他孩子,太上皇并没有那么喜爱,以至于可以忘记那些不好。
承恩公倒是很理解太上皇:“过继这个主意好。老实说二皇子总出阴招,实在不是明朗性子。”
这样的人,可千万不能让他上位,否则又是一个皇帝。太上皇被承恩公这么一提醒,顿时敲醒警钟。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十八岁的诸葛商,可不能再失去一个十八岁的诸葛盈了。
别说二皇子不敢的。有些人被逼到了绝路上,就想着铤而走险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更看重定蓟,要是老二真的生了歪心思,他不介意先给他来一刀。
等从承恩公府出去后,太上皇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是了,过继。
宣明死得这么惨,死在了最风华绝代的年岁,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他之前从未想过给宣明过继一个孩子,可现在看来……
他脑子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若是让定蓟过继给宣明太子呢?这样定蓟身上不会再有任何污点!就算皇帝的污糟事将来被揭了开来,也不会影响她。反正早就撕扯开了的关系。
而她作为宣明太子的女儿,最强储君的女儿,又有了这么多功绩,加上他这个祖父大力支持,要上位,简直容易多了。
太上皇又想,虽然定蓟身上有皇帝的血脉,可也有陆晚亭的血脉啊,宣明的挚友之一就是陆晚亭。若是他还活着,一定也会很喜欢陆晚亭的女儿的。他们两个性子又那么像,若非绝无可能,说阿盈是宣明的女儿,也大有人信。
他越是想这个念头,就越是心里激动。这事,还真的可以做成诶。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陆皇后肯不肯答应。还有定蓟。
因为定蓟一旦过继给了宣明太子,就不再是陆皇后的女儿了,她们娘儿俩感情好,要是
真的见面不能叫娘只能叫婶婶,定蓟肯定不大愿意。
可他回宫没过多久,陆皇后就亲自来求见太上皇。
太上皇在宫里有自己的住处,平日里与后妃离得远。如今他要入宫主持大事,更不能和儿子的妃嫔离得近。众口铄金。
陆皇后一开口,就是提出要与皇帝和离。
陆皇后并非一时起意,其实这个念头已经许久了。可她为了女儿,一直压抑着。她一开始只想等着女儿登上高位,她自然也可以获得自由了。可她现在实在太恶心了,诸葛晟居然害死了她的好友,害死了他自己的亲哥哥。
这样的枕边人,即便是他们已经多年未有过夫妻之实,可一想到她还顶着一个诸葛晟的皇后之名,就觉得心里难受。
她来之前,与诸葛盈是商量过的。诸葛盈虽觉得今日之事实在太多,可阿娘难得有了这样的念头,她不能也不应该阻止。
甚至还在心里想着,若是祖父不答应……她就亲自去找祖父说。
她不敢自己在祖父面前很得脸,可这件事实在太过重要。对陆皇后来说。
太上皇一看到陆皇后,就有些心虚。当年是他将她推入了火坑。他想到裴初骤已经死了,陆晚亭这么能干,还不如嫁给他的小儿子,也好正一正宫里风气。有陆晚亭这样的贤内助,诸葛晟也不会太乱来。
好家伙,他还是乱来了。干了不知道多少蠢事混账事。
如今陆皇后说要和离,皇帝虽觉得时机不对,可恰好与他刚才心里考虑着的“过继”一事不谋而合。
若是陆晚亭不再是皇后了,自然是出宫居住,见到阿盈都少了许多。他们私下底怎么相处,是不是还是母女这样叫唤,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太上皇只问:“阿盈也同意么?”
陆晚亭笑了笑,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少女:“阿盈说,她支持阿娘的一切决定。”
她为自己有个这么好的女儿而骄傲。
太上皇就知道。他沉吟一二,定定地看着陆晚亭:“你可知道,朕当年也想过让你做宣明的太子妃?”
陆晚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虽然现如今斯人已逝,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思,可她还是道:“上皇看得起我陆晚亭,可宣明大概也与您说过我和裴子晋的事。”
太上皇:“是啊。”宣明那孩子还老是提呢。但他一点也不介意,三个人的感情,从未因为其中两个变成一对了,就奇怪起来。他们一向很有分寸,挚友是挚友,恋人是恋人。
太上皇忽然提到这个题外话,陆晚亭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她想和离,想了很久。可皇后一般没有和离的,只有废后。只是一旦废后,很难说不会连累到女儿阿盈,有个被废了的母亲,定蓟的未来就很难说了。所以她只能斗胆来求太上皇。
“当年是朕误了你,让你嫁给诸葛晟。”太上皇内疚道,“和离之事,朕准了。另有一事,朕也想与你商量。宣明无后,将定蓟过继给宣明,你可同意?”
陆晚亭不管是不是皇后了,那都是诸葛盈的生母。哪有不经过人家母亲同意,就将人家孩子夺去的。
陆晚亭一听,顿时蹙眉,可立刻想到,宣明无后,定蓟却有个该死的只会给她拖后腿的爹,若是过继给宣明,反而是大好事。难为太上皇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至于自己和定蓟的母女名分,她倒不是太过在意。表面形式上的东西,改变不了母女关系的本质。
陆晚亭深吸了一口气,不需要自称儿媳,她觉得心情都好了许多。“我出宫之后,阿盈还有劳您多看顾。宣明是我的好友,定蓟本也是他的侄女,过继出去是定蓟的幸事。只是,还是希望上皇请定蓟来,问一问她的意思。”
定蓟不左右她的想法,她也不会左右女儿的想法。
太上皇欣赏地看着这个不再是他儿媳的人,含笑道:“好。来人,传定蓟公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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