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盈亲自前往隔离院子, 这段时间内,染病的百姓已有两百五十一人,本地大夫们暂时没有办法, 只能拿出老一套治咳疾的法子来开方, 只算是暂时吊住了性命。可也有那身子虚弱的,没多久就去了。
这也是一开始百姓有些惊慌的原因。能活的话,谁也不想死。
此时他们一听, 燕京城里掌权的太女殿下都亲自来看望他们了, 立刻就有了一些动容。最起码, 燕京里的贵人们, 没有忘记他们的死活!
连储君都亲自来了, 可见朝廷还是信得过的!
诸葛盈带着面罩, 对着病容惨淡的百姓们道“登州府的百姓们,我知道生病不好受,朝廷绝对不会放弃你们。治疫病的药,已经有了,只需要对症下药,一切病症都可以克服!将你们隔离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们家人的安全, 不久后, 登州府就能恢复到和之前一样, 所有人都能好起来,请大家一定要放心!你们在家中的亲人,每日都可以收到官府送的粮食和水,你们一定要坚强起来, 配合大夫治病, 早日和家人团聚。”
“我诸葛盈在此立誓, 登州府一定能好起来,登州府疫病一日不过去,我就一日不回京!”
她有意说的大白话,并不繁文缛节,可这样说话,正好投了百姓的心意。他们此时也不想听废话,不想听冠冕堂皇的话,就想听大实话。
这个太女殿下说得好!说得中听!
“连储君都来了,想来咱们有救了!”
“是啊,你没听她说么,登州府一日过不去这难关,她就一日不回去。可见是有办法的。”
“太好了!阿爹,咱们有救了!”
“还有,你阿娘在家里也有东西吃,不用怕她饿着。真好,真好啊!”
于是肉眼可见地,百姓们脸上都有了一些光辉。他们发自内心地愿意相信太女殿下,她亲自前来,已经是一种信心的传递了。
在登州府知府的主持下,小秦等大夫开始给病人们看诊,记录脉案,商量药方的调整。
好在之前小秦团队一直在研究疫病,制出来的药丸,的确能起到很大的延缓作用。虽说不能立刻治好病人,可三剂药汤下去,一日的功夫过去,病人的干咳症状已经好了许多,咳嗽的次数都少了不少。
他们还当有救了,以为自己快好了。
可诸葛盈却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
小秦夜以继日地带着大夫们制备药物、研究病情,诸葛盈也没有空闲下来。那日之后,她虽没有再去隔离院子看望病人,可登州府诸事繁杂,治病虽然重要,可防疫也很重要,否则堆在隔离院子的人会越来越多,大夫们就是分、身也忙不过来。
尽管疫病已经如此严重,依然有百姓不戴口罩出门。
诸葛盈一方面让人加强配送物资,务必保证所有百姓都能收到粮食和水,二则再次让衙差四处通知,一定要做好防护工作,做好清洁卫生工作,尤其是家里有老人和孩子的,更要注意保护自己。家里养了动物的,若是动物生病了,也要及时上报官府。
这段时间,众人群策群力,也商量出了不少好法子。
怎么才能既不需要百姓出门、又能通知到官府呢?——但凡家中有人生病了,或是生病的家畜,立刻在家门前挂上黄色的布条。每个时辰都有负责的衙差专门巡逻,以及时发现。
怎么才能将最新防疫法子通知到位呢?——光靠人力一个个通知太慢,古代又没有高科技通讯手段,诸葛盈捣鼓出了大喇叭,衙差人手一个,声音传得极远,百姓们足不出户,也能收到通知。
诸葛盈来到登州府的第八日,皇天不负有心人,小秦团队终于有了进展——能够针对这次疫病的药丸研制而成。
诸葛盈立即下令,先给病情最重的一批人服药。
她这个决定却并不容易,这些病人已经到了最难的这一关,小秦等人临时制药,在原有基础上做改动,却还没来得及在真人身上试过,不知道是否有效。
若是病人服药后死了,太女殿下好不容易在登州府积攒起来的民望就没了。
诸葛盈却不考虑这些,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病人等着药救命。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试一试。
之前小秦那些缓解的药物,只能缓解,不能根除,病人始终病情反复,有气无力的。若是长期如此,只怕他们自己也没了信心。
幸运的是,小秦他们这次研制的药丸非常成功。服药后的第二日,最严重的那批病人就都有了好转,哪怕是身体最弱的老人,也好了不少。
所有人都喜出望外——这意味着,克服疫病有望了!
诸葛盈调动了大量的银钱,统筹支配,安排属下去收药材,继续给小秦团队资源。另外,百姓们得了消息,也都十分高兴,在他们看来,这一关就要过去了。
治病这方面是胜利在望,可不久后,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马商一家,被生病的邻居持刀砍死了。
这起事件非常恶劣。
马商一家人,生病的只有常年来往两地的健壮男人。家里的女眷、孩子、老人并未生病,他们也就仍待在家中。
也不知道消息是如何传开来的,所有邻里都知道了,就是他们这家儿子出远门,从北翟带回来了疫病,如今感染得整个登州府,不少人都得了病。隔壁邻居家的爷爷也被感染得了病,送去了隔离院子。
他们一家人就是罪人!所以就算是其他人上门辱骂,丢臭鸡蛋、菜叶梆子,这家人也老老实实的,一句话不敢说。女人们躲在家中垂泪。
诸葛盈到达登州府的第一日,便听说了这家人的事,生怕有个万一,特意叮嘱了当地里长,好好照顾这家人,别让百姓骚扰。
就在昨日,邻居家得到消息,他们家爷爷因为身体虚弱,病的太重,不幸去世了。
两个二十岁的孙子十分生气,悲痛之下,他们各操一把菜刀,就冲进了马商家,见到人就砍死。
登州知府简直不可思议“这两个人是疯了么!”怎么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
诸葛盈脸色难看极了,天灾之下的人祸,远远比天灾本身更可怕。
属下仍在汇报着“李三、李四二人,将楚家人全部杀死之后,又□□了楚家女儿的尸体……现如今,二人皆已被捕入狱。”
诸葛盈登时站了起来。她简直无法克制心中的愤怒“李三李四当死。”
说一千,道一万,就算真是楚家女儿的父亲做生意,将疫病从北翟带了回来,那也不是人力本身可控的。李三和李四的这种迁怒,简直是令人发指,他们居然还奸杀了楚家的女孩儿。
孟雾芙也面露极其愤怒之色。
登州知府一脸担心地看着太女殿下,生怕她气晕过去。他是知道的,这些日子殿下早出晚归,睡觉时间几乎挤压到每天三个时辰,好不容易如今登州府有了起色,疫病有了克服的希望,又出了这样恶劣的案件。
底下人来报,那里长也没想到会有这么恶劣的后果,他的确也劝了辖内邻里别针对楚家,可那些人听不进去。他自认尽了义务,且心里对楚家也有怨气,也就放任了一二。
小秦团队正好回来,兴高采烈地向诸葛盈汇报“殿下,如今药丸已经发下去了,今日仍病着的人数为一百一十二,从隔离院子出去的人数为一百一十,新增生病人数为十人。只怕再过一些日子,这场疫病就能彻底过去了。”
小秦并不居功,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也不是他团队的功劳,治病是难,可控制住整座登州府,方方面面都要防护到,不让百姓生活起居受影响,协调关系,这些都很重要,是殿下带着人手,减低了新增生病人数。
可殿下今日看起来……似乎并不如何高兴。
诸葛盈颔首,夸了小秦他们几句,才让他们下去。剩下的人里,孟雾芙一点担心地看着她,登州知府也面露怒色,显然治下出了如此荒唐之事,还是在殿下面前,让他极其不好意思。
曹宣则若有所思。
他大概是懂她意思的。
诸葛盈下令道“本宫公开审理李三李四杀人事件,所有的里长都要来听,听完回去用大喇叭传达官府意思。本宫不希望这样的事还会发生第二次。”
诸葛盈难得地越俎代庖,当上了判官。
衙门里一片肃穆。李三和李四二人是在逃跑的时候被人发现的,又被及时抓了回来。
不过他们就算要跑也跑不远,如今登州府因为疫病是封城了的,四处城门紧闭,他们只能躲躲藏藏。
上百个里长们,站在最外层,他们也听说了这场骇人听闻的案件,这一次被殿下叫过来听证,倒也十分乐意。如今太女殿下在登州府颇得民心。
诸葛盈先是宣读了案件始末,又一拍惊堂木“将嫌犯李三、李四带上来。”
李三与李四被人看了个正着,根本无力反驳,此时也不想承受更大的刑罚,只好认罪。
诸葛盈问“李三,李四,你二人本也是良民,为何对邻家下此毒手?”
李四是个老实性子,什么都听哥哥李三的。除了这一次冲动了之外,也没干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李三狡猾,知道此事死有余辜,可他也有自己的苦衷,若能让判官同情,或是百姓同情,便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反正这么多人都听着呢,这太女殿下也不能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李三就哭道“我家祖父死得可怜啊。就因为那楚家带回来的病!他们一年到头赚得盆满钵满的,为富不仁也就算了,还要将这样的病带回来,传染给了我祖父。邻里邻居们,你们想一想,若非楚家人带回的病,咱们登州城何至于封城?”
“他们一家人,害死了多少人啊!我实在是气不过,是,也是我冲动,才做下了这等天理不容之事。可楚家人难道不该死么?自从疫病发生以来,登州府死了不少人了吧?他们不该偿命么?”
眼看着不少人被这巧言善变的李三给煽动了,纷纷起了同情之心,甚至还点起头来,在一旁记录的孟雾芙简直快要气死。
怎么会有这般毫无廉耻之人?他怎么说得出口的?
诸葛盈冷冷道“这么说,你还觉得自己替天除害了?”
李三转了转眼珠子,立刻道“正是如此!我就是除了这些祸害,他们本来就有罪!”
诸葛盈“因仇泄愤的案件本宫见得多了,可像你这样,制造了灭门案,还要奸污了楚家女尸体的,如此恶行,还是第一次见。”
她看向那些里长们“诸位觉得,杀人奸尸,难道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么?”
刚才有些面露同情的里长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这李三、李四也真是的,杀人就杀人,为何还要奸污女尸?
李三仍要辩解“草民不过是太过气愤,实在难以忍受,这才一时冲动……”
诸葛盈狠狠一拍惊堂木“若要怪,便怪那最先有疫病的北翟,如果便怪了自己的邻居?本宫了解过,楚家一向待你李家不薄,昔年李家快要饿死,是楚家接济了你们。你们如此简直是丧尽良心,天理不容!”
“若你真有气,不对着染病回来的楚家男儿们,非要将屠刀转向无辜的女子、老人、孩子?”诸葛盈冷冷道,“你们简直死有余辜。”
李三本来理直气壮的很,可对上诸葛盈的眼睛,他陡然被蛰了一下似的。只觉得自己内心所有阴暗处都被摊了开来,被人看个清楚明白。
李四本就一时冲动,此时一言不发,愧疚地低下了头颅。
人证物证俱在,诸葛盈直接下了判决“李三、李四,持刀泄愤,杀害邻家无辜的七口人,罪大恶极,判斩立决,即刻行刑!”
登州知府从旁小声提醒“殿下,凡是斩刑,须得报往燕京,得刑部再度审核后,方可执行。”
诸葛盈指了指堂下二人“如此罪大恶极之人,本宫实在难容。你放心,若要追究,本宫自当担责。”
登州知府不敢再言,生怕殿下觉得自己是在为两个罪犯说情。
即刻便有衙差拉了铡刀上来,当堂就要行刑。李三和李四面白如纸,不听求饶,可没人理会他们。
不到半刻,人头落地。
诸葛盈对着“被迫”看了全程的里长们笑了笑“罪孽已消。”
里长们心头都受到了震慑,不由想起了自己坊里的人,也有因为楚家先带回来的疫病,而对楚家人辱骂的。殿下不会要追究责任吧。
果不其然。诸葛盈的下一句就是“本宫听闻,但凡哪家有了得病之人,邻里就避之不及,指指点点,甚至登门辱骂。隔墙扔石头、臭鸡蛋这样的事也屡见不鲜。诸位以为如何?”
里长们“……”
啊这,话都说到了这一步。他们也亲眼看到了李三李四的下场,以及最后酿成的悲剧,楚家七口人,全都死于非命。这样的恶果,他们又何尝愿意看到?!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至于殿下所说的,之前有人欺负得病之人的家里人,这些情况他们也有所了解。可他们实在管不得啊,但凡有人生病,其他人也怕惹病上身,群众一愤怒起来,他们怎么顶得住呢?
“殿下,草民以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是啊。楚家和李家的事就是个教训。”
“不能再有人出事了。别疫病没把人害死,反而自杀自起来了。”
“最坏的不是天灾,而是人心啊。”
诸葛盈心道,还是有明白人在的。的确如此,人心在恶劣的环境下,会更加的坏,更容易腐烂,滋生阴暗。
“本宫希望你们回去之后,通知本坊内的百姓,得了疫病,并不是病人本身的错,如今药丸全部制备好了,就算真的得了病,也一定都能治好的,百姓们一定要有信心,登州府必能渡过这个难关!”
“若再有人铤而走险,趁乱违法,李三和李四就是他们的下场。”诸葛盈道,“每个人都有可能生病,本宫理解大家都不想生病的心情,可别人若是生了病,也并非就成了仇寇了。希望大家冷静一点,不久后,登州府必能恢复正常秩序。登州府是我们的家,我们不要让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恶人!”
孟雾芙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没错,就是如此!阿盈将她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都说个清楚了。她下笔如飞,疯狂记录。
里长们也听得热血沸腾,是的,登州府是他们的家啊,一定能够好起来的!加上有了李三、李四人头落地的教训在,那些人一定也能够知道上头的意思了。
诸葛盈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到底能不能起作用,能起多少作用,但她知道,她不能不去做。
之前因为处理疫病的事,忙碌太过,忽视了民众情绪的引导,这才让楚家有了此祸。她其实也有罪孽。若她早早意识到光是里长并不能控制住,只有她下令才可以,楚家也就不会被灭门了。
其实很多人,目前应该只是内心有一些阴暗罢了,因为疫病来得突然,总有人很难排解情绪。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都是李三、李四那样的疯子。他们离成为疯子,还有很长一段的距离。
孟雾芙在众人散去之后,狠狠地夸诸葛盈“你说的可真好!”
诸葛盈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人的生命这么脆弱,谁都会生病。我也一样。”所以还是可以同理,可以感同身受。
她一回头,正好看见曹宣眼里闪着的光。他远远看着她,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诸葛盈就觉得,在这凛冽寒风里,她也有些温暖了。
好在这一次殿下亲自出马审案、加上最后的结果,极大地震慑了老百姓。他们中也不乏明理之人,本就觉得李三和李四行事极端,合该受死。即便心里有恶念的人,也不敢再随便乱来了。
而且,更好的消息是,治病的药丸起作用了,隔离院子的人,陆陆续续地好全了,得以离开那里,回到自己家中。
这些人狠狠地夸赞殿下和大夫们的功劳。殿下深得民心,因此她雷厉风行的一面,又成了正面的了。
也因为有了病愈的希望,不少人不再去想极端的事。还是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堂堂正正地活着,多好啊。
诸葛盈知道百姓们的反应后,终于露出了自得知楚家灭门案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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