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脑子里全是刚刚与霍小玉李益交谈的场景。
我们才月余不见,怎么会有那么明显的隔阂感?
而且两人的性格和我当初见到的都不太一样了。
人都是这么善变的吗?
尤其是李益,之前见到的时候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模样。
今天再见不说对我有敌意,却在明显戒备着,什么难道我有什么举动惹到他了吗?
因想着这些事,我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都皱着眉头,甚至没和钟离溪打招呼。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这个李益不招人喜欢了。你也别多想,就他现在的身份而言,想要防备的也不只是你一个。”
我一个人左思右想的都没能得出一个结论,刚想抬头询问坐在对面自饮自酌的钟离溪,他就像是知道我没说出口的问题一样,先一步答了起来。
“什么意思?”只是他的说法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人不多是有很多面吗?用着不同的脸孔去应付着不同的人,就当他是喜欢霍小玉才和她在一起同吃同住,可是……”钟离溪顿了顿,目光一寒,“这样的关系他到底想让多少人知道,或者说他想让人了解到哪个地步?”
钟离溪放下了酒杯,抬眼看着我:“自古才子配佳人,可是他们真的‘配’吗?”
配吗?
这个问题我之前都没有考虑过。
不过他们一个是进士及第等待委派官职,前途一片光明的男子;一个是家室落败,无奈踏进烟花之地的女子。
如果钟离溪口中的这个“配”,指的是他们的身份的话自然相差太远。
可若指代才情或是相貌,读了那么多李益笔下的诗词,小玉一定能算得上是红颜知己了吧。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记得听谁说过,只要两人真心喜欢彼此,他们的身份、地位、年龄都不会成为阻碍。
若李益真爱霍小玉、若真是非她不可,他自然有办法扫除他们眼前的障碍。
“执笔官什么的,真的只要远远地看着就好了吗?”钟离溪见我没有回答,撑着头继续问道,“你毕竟不是他们,单单只是看着,真的就能瞧清楚了吗?所谓的故事,不融入其中,不去亲身感受,所讲出来再怎么精彩,多少也会缺失掉一份真实吧。可执笔官最要紧的不就是真实吗?”
钟离溪的这段话更是让我哑言,我张开了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借口,钟离溪句句都戳中了要害。
他好像比我这个做了五百年执笔官的人更加了解它。
“我似乎说多了,”看着我有些呆愣的样子,钟离溪的嘴角又抬了起来,他放柔了声音,拍了拍我的脑袋,“丫头只要按照丫头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我的想法?
听着这句话我不由苦笑了一下。
至少在钟离溪说那些话之前,我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
我总想着除去记录的需要也尽量不想和他们发生太多的接触。
说得好听一点,我是不想和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有太多的关联,不想在无意间改变了什么了不得的历史;
说得诚实一点,我只把它当作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根本没有任何想要融入其中的想法,更没有设身处地地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我是不是……”
不够资格做这执笔官?
“你原本的想法也没有什么错,丫头已经很努力了不是吗?”
钟离溪打断了我要说的话,窝在一旁玩耍的黑猫也在这个时候蹭了过来。
它跳到我的膝盖上,顶着脑袋想往我怀里钻,像是在寻求安慰一般。
“好乖。”我笑着顺着它的毛,暂时回避了刚刚略显沉重的话题,打了岔,“对了,你什么时候养猫的,我之前怎么都没看见。”
钟离溪稍微愣了一下,看着黑猫忍着没笑出声:“你不会以为这是真猫吧?”
“不是么?”我没了仙身仙术,它是不是真的自然看不出。
“它是我用法术幻化出来的,维持不了多久,应该快要消失了。”
“黑黑是你变出来的?”我的乖乖,这么有个性的猫居然是幻术?
“你还给它取名字了?”钟离溪也像是来了兴趣,“嘿嘿?”
“不是嘿嘿,是黑黑,黑色的黑。”听着这句话我不由举起了黑猫,上下打量了起来,“你做得真好啊。”
“喜欢么?”
“觉得蛮有趣的,它蛮有性格的。”我直言道。
我一句话才说完,钟离溪的指尖闪现出一点微弱的红光,轻轻地点印在黑猫的额上。
就算之前没有见过,但多少也能猜得出这是供给黑猫继续生存下去的法术。
幻化类的法术,修为愈高做得越逼真,自然维系得越久,也更耗法力。单单从手中这只黑猫的拟真程度来看,钟离溪的法力修为不在我师父之下。
不过这样一来,我不由对钟离溪的真实身份变得好奇了。
“不用这么做的。”
虽然不是什么大法术,可是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法力,我刚想扯回黑猫,那零星的红光却已经消失在它的额上了。
“又没怎样,既然丫头喜欢,就让它多陪陪你好了。”钟离溪把手掌覆在黑猫的头上,轻轻揉了起来,“只是‘黑黑’这个名字有待商榷了。要是哪天走丢了,你满大街喊着‘嘿嘿你在哪里?’奇怪得很。”
“我也是随口胡诌的啊,”我讪讪地笑着,把黑猫放进了下来,“它是用什么幻化的?”
“头发。”
“头发啊,狐狸毛吗?”看着钟离溪高竖起来的头发我眨了眨眼睛,托着自己的下巴,“不过你幻化出的怎么不是自己的本家呢?你吹出来的不应该是狐子狐孙吗?就像话本里的孙悟空那样。”
“丫头,我突然觉得你还是像刚刚那样努力思考问题的状态比较好。”一下子这么多的问题堆在了他的面前,钟离溪显得有些无奈,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而且比起这些,你还是重新给它取个名字比较好。”
“喵~”
钟离溪这么一说,原本在桌上闹腾的黑猫也停了下来,端坐着抬着头瞧着我,显得十分乖巧。
虽然我觉得这乖巧的模样只是它伪装出来给我看的……
仅两句话功夫,刚刚铺在石桌上准备写满些资料的宣纸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猫爪印,肇事者却丝毫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瞧着我,还一脸的无辜。
我叹了一口气,刚想要生气可看着它可爱的表情,也不知道从哪开始发火比较好。
我只得把它拎了起来,皱着眉头说道:“看它第一天就这么有艺术地糟蹋了我的劳动成果,这名字也就不要多想了,就叫‘舞墨’怎么样?”
舞墨瞧了我,眼睛里满是不愿意,我却没有理会,等着钟离溪的答案。
“你取名还是这么随意,”原本以为钟离溪会一口否决,他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随意吧,反正我的名字比这个好听多了。”
“我给舞墨取名字,为什么用你的名字来比?”我撇了撇嘴,认为这是钟离溪变相在讥讽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听,不由一皱眉,“就算难听也得叫舞墨。”
钟离溪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没有异议,只是舞墨的眼神显得更加憋屈了。
“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去睡吧。”
钟离溪弄干净了沾在猫毛上的墨汁,把它又塞回到了我的怀里。
我走到一半想起了什么,转过了身,看着还坐在院子里喝酒的钟离溪。
“对了,谢谢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明天开始我会好好努力的。”
“我之前说了,你不用对我说谢谢的。”
钟离溪笑了笑,他没再看向我,只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明月。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仅是看着,就像是能感觉到充斥在他周身的孤寂,和那无法排解的寂寞……
“喵?”
我愣在了原地,怀中的舞墨像是催了我一句。
我挠了挠它的下巴,转身进了屋,可进门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这次我对上了钟离溪的眸子。
不似方才,这双浸满温柔的眸子里夹着的不知是欣喜还是依恋。
对上了这样的眸子我有些慌,急忙关上了门。
我还是……
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
“被我忘记的……到底是怎样的过往啊。”
我把自己的脸埋进了猫背,口中的问题不知道该向谁询问。
◇
自从听完钟离溪对李益的评价后,虽非我愿,但我看待李益的方式明显变了不少。
正是带着这种情绪去观察,原本应该很正常的事物在我的眼里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我当初会没有任何怀疑的相信李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霍小玉之前讲述的那个故事,而且他也是唯一能让霍小玉敞开心门的人。
我现在想,虽是年少就埋下的爱恋,可他这样轻易得到了手,能有多珍惜呢?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这样的说法我也是非常赞成的。就算是那些御宇多年求不得的事物,真正属于自己后,又能珍惜多久呢?
惊艳的,向来只有追寻的那个过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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