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绣,你就将这盒子给她吧!对小姐出言僭越,等会儿自己去打脸领罚!”

    萧白鹦狂喜,迅速抬起了头,将自己的雀跃藏进了心里。

    珠绣低着头退下了,她又陪着笑脸,装出一副天真自然的模样和萧青鸾寒暄。一刻钟后,方才带着小盒子,急匆匆地回到了紫藤苑内。

    一进门,便有丫头上前耳语,一脸担心。

    “姑娘,那牛家脂粉铺的婆子正在角门外等,要向咱们催债呢。上个月欠的五两银子没结,她说拿不到就不走了,还要砸门喊冤,让大家都知道!”

    “你快去找王婆子,叫她儿子帮忙把人打出去。我有的是钱,明天就付!”

    萧白鹦脚步飞快,把丫头推了出去,还豪气地一挥手。

    “关院门,别让其他人进来。”

    为了维持自己后宅内的优越生活,同时贴补李氏,萧白鹦左拆右借,在外面欠账不少。往日,别人见她的侯府小姐,都不敢直接催要,没想到这次竟然碰上一个要钱不要命的,胆子大到找上门来了。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萧白鹦冷冷一笑。

    有了这一盒顶级珠宝,别说什么脂粉衣服钱了,她就是买下那家店铺,又有何难?

    到时候做了主子,她一定叫手下人报复,让这厚脸皮的婆子不得好死!

    两个粗使丫头手脚利落,忙把门关好,前后看着人。萧白鹦这才满怀期待,坐在床上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更小的木盒,上面还贴着一张封条!

    萧白鹦眼里,仿佛要烧起一团火来,对里面的宝物越发期待了。

    她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手指,细细撕开了封条。

    然后,用力一翻!

    偏僻的紫藤苑内,传出了一声无法控制的尖叫。

    “啊——”

    “虫子,是虫子!”

    听到响动的丫头们立刻进屋,慌张地去找萧白鹦的身影。

    一推门,便看到有好几只灰黑色的蚂蚱,在地毯上,衣裙上乱蹦,差点蹦到人脸上来。

    两个丫头也猝不及防被吓到,脚步连连退缩,口中大叫大喊着跳起来。

    而萧白鹦则身子一软,脸色惨白,已经吓晕了过去。

    ……

    次日,安隆堂正房。

    钟氏与管家媳妇们打了一圈骨牌,又指导萧鹤绣了一会儿花,心满意足地准备用晚饭。可朝左右一看,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对。

    “今天是怎么了,六姑娘一天都没来请安?”

    萧凤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谁知道”,而萧青鸾则微笑着起身,朝钟氏微微一福。

    “白鹦她似乎是生病了。”

    “病了?什么大病,一整天了竟然没人告诉我?”

    钟氏眉头一皱,露出一丝不满。萧青鸾立刻露出一副“我也弄不清”的神色,忙向珠绣看去。

    珠绣这才出来,低着头回答:“禀太太,好像也不是什么大病。奴婢早上顺路去探望,紫藤苑的丫头说是……是被几只虫子吓着了!”

    “都怪我不好。”

    萧青鸾听闻消息,蓦然叹息。

    “婶娘有所不知,那日宫中赏赐的玩意儿里,有几只品相上佳的蛐蛐儿,大约是哪个宫女太监给的添头吧。白鹦来我那里串门,看到后很是喜欢,就要走玩了。”

    “大约是这些东西惹了祸,反倒是我害了她。”

    钟氏放下碗筷,惊讶道:“居然还有这事?”

    “青鸾,你也太好心纵容她了,本就不该让她乱拿东西嘛,这都没个规矩了!以后的衣服玩具书本,都自己留着,再不用分她了。”

    “胡说八道。”

    萧凤白眼一翻,心直口快地接过话头。

    “娘亲,我看她就是故意找借口矫情一下。你别看她平时柔弱,实际胆大的很呢!怎么会被区区小虫子吓到?”

    萧鹤看了妹妹一眼,眉毛一挑,语气似乎有拱火的意思。

    “那依你说呢?”

    “哈哈哈……肯定是没去成游园会,心里的气不平,所以不想来见我们吧!”

    “别乱讲,好好吃饭!”

    钟氏被萧凤一刺激,越发烦躁。

    她瞪了萧凤一眼,想了想最近传闻,似乎确实有些六姑娘眼空心大,喜好奢侈的说法。

    这个庶女一向乖巧安静,自己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呢。没想到人小鬼大,到了及笄之年,也是越来越不安分了。

    她干脆招了招手,叫自己的丫头去传话。

    “白鹦最近都不必请安了,只需闭门不出,耐心休养,看不见她我也松快些。就让她自己练习女红裁剪吧!过段日子,我再问她。”

    听了这样的结果,萧青鸾淡淡一笑,十分满意。

    “闭门不出”?

    这命令一下,园子里不喜欢萧白鹦的丫头婆子都会没事找事,去欺压紫藤苑的人了。萧白鹦心气极高,就算没病,被闷在院里也实打实地气出病来,自有一番苦头吃。

    这样也好。未来,她有好一段时间不能缠着自己了。

    ……

    两日后,萧青鸾收到了长公主府的帖子。

    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她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位明快洒脱,如同凌霄花的女子被戴上镣铐,下入死牢的样子。

    明惠长公主宣紫……她怎么会邀请自己一同过端午?

    “姑娘,这帖子哪里不对么?”

    珠绣的声音突然传来,萧青鸾浑身一颤,清醒过来。

    她这才发现,手里的名帖已经捏成一团了。

    “快,快拿重物压平,再好好收起来!”

    珠绣拿着帖子走了,萧青鸾这才呼出一口气,拿起花剪,继续修剪围廊前的月季花枝。

    宁远侯府与长公主没有任何交集,她应当是冲自己来的。

    回忆起前世,长公主似乎是皇家唯一的正直好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人物。

    她是中宫皇后所出,太子亲姐,身份原本就尊贵无比。但吴贵妃对她多次陷害,安排方士造谣她“命硬妨父母”。这就让皇帝对她越来越疏远,后来,干脆把她嫁给了一个品行不端的勋贵之子。

    而这夫君,又掺和了贪腐大案,一年后就被勒令与公主离婚,全家流放边境。

    公主从此便独自一人,居住在公主府。然而,她并没有消沉下去,反而在痛哭三日后就恢复了正常。她精心置业,孝顺父母,还将手上的田产、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京中圈子评价都很好。

    上一世,萧青鸾重伤断腿,被不少亲朋故交冷落。长公主却还特地派人来送过药物,介绍过擅长骨伤的太医,鼓励她不可自暴自弃。

    对一个陌生人都如此热心肠,可以看出,她本质上是个多么好的人。

    然而,这样的人却被扣上“同情吴氏逆党”的帽子。太子一登基,便亲手褫夺了她的封号封爵,还将她打了廷杖,下了大狱!

    得知消息时,萧青鸾也十分愤怒,问范涵远为什么。然而,对方是怎么回答的呢?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对比起权力的稳固,帝王家的亲情,就是浅薄如斯啊。”

    萧青鸾略微叹了口气。

    眼前,又突然回忆起了那道雪亮的剑光,和灵堂上肆意横流的鲜血。

    想起这互相残杀的皇室,便不得不想到宣凛。这般一来,她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绪,涌动不安。

    新皇登基,天下初定,要是论起冷血无情来,这三皇子谋逆,岂不是最为无情?

    谋朝篡位,反对者必然遍布朝堂,他虽替自己杀了仇人,但不知道还得沾染多少鲜血,葬送多少条无辜人命。

    但那滴模糊不清的眼泪,却又让人觉得,宣凛并非彻底的毒辣阴险,铁石心肠……

    真是太复杂了。

    摇了摇头,萧青鸾只能先顾及眼前,命珠绣整理出礼物,准备端午的这场宴会。

    两月后,赴约时间已到。

    考虑到长公主乃是独居,虽无要求,但萧青鸾也没穿艳丽的装扮。来到公主府门前,府内管事娘子已恭候多时,笑容可掬,对前来的宾客一一迎接。

    一见了她,那妇人就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来。

    “这位便是宁远侯府的五小姐?公主一早便提到您了。今日来的都是些亲近人家的千金,你大可放下心,别拘束,在府内好好玩乐一番!”

    萧青鸾微笑着谢过管家娘子,令丫鬟奉上见面礼。跟着两位公主府婢女入府后,七转八绕,终于到了开宴的后院之中。

    邻水的凉亭之内,宴席已然排开。

    众女子陆续到达,各自笑着介绍入座后,萧青鸾这才将全部人员扫了一眼。

    一半认识,一半不认识。

    宣紫交游广阔,请来的客人有官,有商,甚至还有两位教坊司的著名女乐。

    这都不算太稀奇。

    更令萧青鸾惊讶的是,被长公主邀请的千金之中,还有几位风评不佳,传闻性情并不好的。席上更是布置了大量酒水、烧烤,显得风气相当开放随意。

    坦白说,这等欢乐场景,与她猜测的离异独居生活完全不同。

    甚至……比一般的贵族家门还要叫人放松,舒适!

    萧青鸾暗自疑惑,难道这就是单身公主的快乐吗?

    看来,现在的公主地位稳固,还无人敢出来指摘。若是失了势,这放在现代很正常的宴会,恐怕会引得京中风言风语,反对纷纷了。

    出神间,耳边已响起了一道女声。

    “萧五娘,你怎么还没喝完一杯?快,这可是我府上独门的桑葚酒!喝完了再满上,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长公主一身紫色罗裙,面色微红,妆容也有些似醉非醉的娇艳。一轮觥筹交错后,她注意到了末端的萧青鸾,竟然离开席位走了过来。

    她容貌并不甚美,甚至有几分泯然众人的平凡。然而那洒脱灿烂的笑容,爽快明亮的风姿,却叫人一见之下,就颇生好感。

    一时间,数十道眼神都聚集了过来,羡慕,惊奇。

    萧青鸾微微一笑,丝毫不慌,主动起身,将杯中香甜果酒一饮而尽。

    “谢公主赐酒。这酒香气馥郁,颜色晶莹,臣女只是看呆了,一时间舍不得喝。”

    说着,还反手亮了一下杯底。

    “你倒是识货。”

    看到她毫不扭捏,宣紫公主的神情里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是越发满意了。

    到底是那位贵妃特意看了,却又传闻不喜的女子。这样的人,要么是庸俗丑陋,要么就是聪慧非凡,看起来,这萧家小姐定是后者才对。

    她干脆招了招手,挪了一张坐席坐下,拉着萧青鸾寒暄不停。

    “我新得了一本钟灵书坊的《朝花夕拾文集》,里面搜罗前朝多位女子的诗文,图文并茂,还有仕女绣像,精彩竟不让须眉。那是你编的么?”

    萧青鸾微微一怔,笑着点头。

    “没错,不过是校对勘验,在前人材料上略尽绵力而已。”

    钟灵书坊,便是钟氏送她的书铺,这两年运营得颇为繁盛,连续出了好几本冷门方向的书籍。

    不仅是音乐、文学方面的,萧青鸾甚至还约了一些工匠艺人,结合自己脑子里的现代知识,编纂了一些实用的东西。

    比如说《丹药毒性辨》,宣传修炼飞升要以内功为上,少吃矿物重金属。

    又比如说《工欲利其器》,简要说明了灌钢法和高炉冶炼,还鼓励开发利用石炭——也就是煤,来做冶金业的能源,更加环保。

    虽然萧青鸾并不是工业大佬,但这些内容,对于科技还在唐宋时期的大越来说还是有推动意义的。这也是萧青鸾给这个时代的礼物。既是穿书者,眼见这古代的不平,总要略尽一些绵薄之力才好。

    只不过这些事,萧青鸾都是假托笔名完成,不是亲身出面做的。

    宣紫公主能够查到,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

    她定了定神,“想不到殿下平日……也喜读杂书?”

    “辑录文章乃是不朽盛事,杂不杂的,有什么好挑剔?”

    宣紫公主“咕噜”一声,喝完了自己的酒杯,不由得唏嘘。

    “只是这世上,专为有才女子刊印的书太少了!那些卫道之人自己读书明理,为官作宰,却对女子斥之为无用……你这本书做的很好,来,倒满。”

    身侧,立时便有婢女端了新酒杯上来,果香荡漾。

    她的眼里,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温和亲切,“今日是端午,酒醉恰好能驱邪避毒,再饮一杯!”

    主人殷勤,萧青鸾只能又陪着喝。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桑葚酒虽然清甜好入口,酒精度数也低,但她的酒量实在太差了。这两大杯下去,竟然就浑身发烫,心跳如雷,眼前模糊起来。

    为了不在席间失态,萧青鸾略坐了片刻,便悄悄朝身侧告罪,出外透气。

    带着珠绣,她如同游鱼般溜出水阁,来到了开阔的花园处。不过没走几步,路边就跳出了一位可爱的小丫鬟。

    “萧小姐,是想散散酒气么?”

    这孩子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天真可爱,萧青鸾忍不住弯腰,声音也放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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