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咳咳,我,不知,婶娘在说,哪些。”

    萧青鸾连续咳嗽,嗓音越发低哑了。她捂着喉咙,仿佛痛苦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萧启和钟氏脸色更难看了。

    看样子,萧青鸾肯定是没什么解释的了。方才他们听到的那些话,荒唐无稽,居然都是真的!

    两人头顶乌云,带众人到厅堂内,又找来了刚刚准备散席的萧达。

    听到事情原委,老人家竟连酒都气醒了,整个人坐在位置上颤抖不已。

    “岂有此理!我不过难得开一次夜宴,庆祝子弟登科,竟然有人趁机作乱,闹出私相授受的戏码了?”

    “九叔公,此事关起门来说,便是不想让您被蒙在鼓里。兹事体大,还请您做个见证,我们公平处置。”

    萧启负手踱步,突然停下来,怒气冲冲地指向萧白鹦。

    “这个丫头年岁最小,性子却最胆大妄为!科考刚结束,她就与您门下弟子私相授受,互通情谊,还是在合族庆祝的时候。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我家没有品行,连累了衡儿?”

    萧白鹦双目含泪,紧紧揪着衣摆低头。

    “是白鹦愚笨,没想到私相授受这一层。五姐姐和范大哥早就熟稔了,范大哥才会叫住我,求我帮一点小忙……”

    萧启倏地睁大眼睛,脸上俱是恼怒和嫌弃,仿佛看着一条路边的野狗一样。

    “事到如今,你还敢巧言令色地狡辩?”

    “我说的都是真的,五姐姐,你也说呀!”

    萧白鹦提高声音,扭头看着萧青鸾,声调颤抖道:“你和范大哥本就在广福寺见过,千真万确!我是好心帮传话,你不能把我撇着不管!”

    萧九爷的目光落在萧青鸾身上,好像带着刀子。

    萧青鸾脸色潮红,咳嗽两声,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咳咳……你,你现在叫我帮你,怎么帮?”

    “我确实是在广福寺见过范公子,但当天你,我,哥哥,大家都去了广福寺,纯属巧合罢了。这能说明什么呢?”

    “我本来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珠绣,珠绣太担心我的身体,方才选择告知叔父婶娘。妹妹要怪我,我也没法子,只好陪你一起受罚了!”

    话说到这儿,萧青鸾也膝盖一弯,缓缓跪在地上,与萧白鹦一道认错。

    只是那双蒙了层泪水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失落,几分愧疚,唯独没有任何紧张和心虚。

    看到这里,众人有的愤怒,有的痛心,表情各异。

    但心底里,基本有了定论。

    不言而喻,萧青鸾是无辜的,她和范涵远本来就不算熟悉,反而是萧白鹦,和范涵远有非常好的私交,主动寻是非。

    她明知道萧青鸾精神不济,身体不适,还要遣散珠绣等丫头,独自与萧青鸾说些私情蜜意的话。

    现在萧青鸾情绪紧张,咳嗽加重,被她气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可是做姐姐的还愿意维护她,甚至为她下跪!

    看到萧青鸾跪在旁边,萧白鹦简直要晕过去了。

    这口黑锅,怎么也扣不到萧青鸾身上了,她现在越是坚持攀咬姐姐,就越是显得忘恩负义,没有良心。

    但无论如何,萧白鹦都不想认下放荡无耻的罪名。

    她就是反复哭诉,咬死了自己年少无知,不懂男女情爱,只是单纯好心帮了个忙。

    这样一来,安着坏心眼的是范涵远,他的错更大!

    萧九爷和萧启对视一眼,冷着脸,叫人去前面找人过来。

    范涵远本次中了二甲第十名,不日也将步入官场。萧九爷本是十分看好他,希望他能与萧衡互相协助的。

    可若是这个学生举止不端,蓄意勾引师门亲眷,他也只有以保全家门清誉为重,没有别的选择。

    没半刻钟,范涵远就到了。一进门,他便撩起下摆,神色自然,举止文雅地朝长辈们行礼。

    钟氏把茶盏用力一拍,没好气道:“前面的宴会都散了,你怎么还没走?”

    范涵远低着头,彬彬有礼。

    “学生是担心散了之后,老师还要单独考教学问,所以不敢擅自离开。没想到侯爷和夫人也在,叨扰两位了。”

    “涵远,我且问你!”

    萧九爷捋了捋胡子,沉声道:“你将家传玉佛牌拿出来做彩头,传递到内宅,让白鹦赢得,后又专门叫她传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白鹦这丫头你是很喜欢么?”

    范涵远看了一眼萧白鹦、萧青鸾二人,眼神凝视了极短的一瞬间。

    萧白鹦露出了希冀的神色。

    范涵远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会保护她的吧?

    上一次那么严酷的场景,他都出来为自己说话了。那么这一次,事情是从他而起的,他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自己吃苦的!

    然而,范涵远的态度,叫人根本猜测不到。

    他糊里糊涂地挪开了眼,一抱拳道:“抱歉,我听不明白……这里面也许有些误会吧!”

    “误会?”

    萧九爷手指敲了敲桌面,脸色稍微放缓。

    他准备听听范涵远的解释。

    他的神色,姿态都太自然了,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酒席上,对屋内的凝重气氛一无所知。

    “这块佛牌确实是我的,但不是家传之物,而是后来仿雕的,带在身上只是祈求好运而已。今天在酒席上拿来给大家玩赏,就是因为我已经考中进士,不再需要它了。”

    “至于为什么在六姑娘手里……”

    范涵远露出一个苦笑,捂着额头摇了摇头。

    “我实在不清楚。也许是六姑娘猜谜行酒令,从谁那里赢来的吧!我不胜酒力,中途几次离席都是找地方呕吐,从没和她单独说过什么。”

    萧青鸾暗中嗤笑一声。

    果然如她所料。

    前世被利用被杀害,她已经太清楚范涵远了。这人能装,能忍,为了飞黄腾达可以不择手段。

    萧白鹦在他眼里也只是一颗棋子。假如带来了麻烦,范涵远是肯定会抛弃掉她的。

    承认背锅,帮她扛下后续责罚,那就不是范涵远的作风!

    听到范涵远温吞的话语,萧白鹦整个人都傻了,身子摇晃起来。

    他在说什么?

    他竟然无耻到这等地步,将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范大哥,我是在为你做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够了。”

    萧九爷实在忍无可忍,气得直跺拐杖。

    “丢人现眼的东西,为了脱罪诬蔑外人。去,现在就去拿家法来,还有绳子,一并拿来捆上!”

    萧九爷明显是动怒了。

    他掌握白羊书院,门徒满天下,本就有些严格待下的习惯。加上他又是萧家的族老,立刻就决定对萧白鹦动手,教训一番正正风气。

    看到这一幕,范涵远识趣地告退出去了。显然,他是体谅萧家门户私事,一个外人留着观看不合适。

    萧启等人脸色难看,眼神交流一番,也没反对。

    所谓的“家法”,其实就是一种竹杖,一头用来握手,一头是劈开的。

    这样的器具打在身上,就像细鞭子抽似的,伤害不深,但是效果非常痛苦,狰狞。

    以前家里人口多,子弟良莠不齐,这玩意儿用的也多。但这些年,几乎已经没人挨过竹杖的打了。

    没多会儿,就有仆人取来了竹杖。

    萧九爷指了指萧白鹦,大声道:“关到柴房里,先打二十下!”

    “不,不要!”

    萧白鹦惊恐地尖叫起来,不停挣扎。

    被这竹杖打一顿,别说得卧床休养多久了,她身上还能有一块好肉吗?

    “九叔公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但不管她怎么挣扎,细胳膊细腿,根本拧不过赶来的仆妇。

    没几下,萧白鹦就被人一左一右,夹着拖了下去。

    很快,远处传来了更惨烈的叫喊声。

    黑夜里,萧白鹦的哭声如同鬼嚎,叫人毛骨悚然。

    “呜……啊!”

    “救命——好痛!”

    钟氏侧耳听了听,心头又有点不忍,“这打的有点重了吧?”

    她说错话,掩饰地喝了口茶水,看到萧青鸾还跪着,忙亲手扶起她来。

    “唉,你瞧我糊涂的,脑子一乱,连青鸾都没照顾好!”

    萧青鸾在地上跪了一会儿,手上都冰冰凉了。钟氏摸了摸就心疼,立刻要人拿厚外衣来给她披上。

    可这衣服,偏偏是琦纹殷勤地捧上来的。

    钟氏一皱眉,立刻盯住了她的脸。

    “你叫琦纹对吗?知道外衣去哪儿找,心思倒是细。”

    “谢太太夸赞……”

    “只是方才你去干嘛了?”

    钟氏打断她的回话,冷笑一声,语调瞬间降温。

    “夜里风大,你姑娘咳嗽好一会儿了,你就在旁边听着她咳?”

    琦纹忙跪下告罪,“太太明鉴啊,我没有不心疼姑娘!方才就是姑娘叫我单独留下的!”

    “婶娘,我这嗓子不是冻的,只是累了而已。”

    萧青鸾微微一笑,拉着钟氏安慰。

    “刚才那会儿,六妹妹一脸犹豫,好像是有私房话说,我就想着叫其他人退开些。至于琦纹,她与六妹妹的关系本来就很好,留下也无妨。”

    可这样的解释,钟氏根本没听进去。

    萧青鸾一片好心,但她真是太糊涂了。这种小心机,有点阅历的女子一看就知。

    什么与六姑娘关系好,这个琦纹,明显就是在吃里扒外嘛!

    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听了一肚子隐私,还当着贴身丫鬟这样的职位。

    那她不被萧白鹦欺负算计,才是有鬼!

    钟氏上下扫视了琦纹两眼,沉重一叹。

    到底是她疏忽了。

    萧青鸾的丫鬟一直不多,多年来也没更换过。

    可现在,连家中的生意她都兢兢业业地管理好了,自己却没注意她的身边人。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跟着主子,却不为主子着想,与六姑娘交好,方才却又不敢出头说话。这种不忠心又不讲义的人,留着干嘛用?”

    钟氏扭过头,对身后的管家娘子吩咐:“把这个琦纹带走,过两天卖到庄子上。等我回去,青鸾身边的人都要整治一遍,该走的走,该添的添,绝不能再含糊了!”

    琦纹脸色煞白,整个人和没了骨头似的,顿时瘫软在地。

    “怎……怎么会……”

    她跟了姑娘十来年,办事从无错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萧青鸾神情黯然,略叹了口气,“婶娘何至于此?”

    “青鸾,你应该明白,这是因为你兄长身份不同了。为了侯府上下的未来,我们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决不能留下家门内的隐患!”

    萧启沉声道:“这件事就听你婶娘的。”

    “明白了。”

    萧青鸾乖巧地点头,“我自然是听叔父的。”

    琦纹就是一颗烟雾弹,她几次纵容,就是留她来迷惑萧白鹦的视线的。这期间,琦纹本有机会回头是岸,可她偏要帮着萧白鹦谋划自己。

    自作孽,不可活。

    一场本该欢乐的宴会,就这样不甚圆满地结束了。据说,萧白鹦被打得奄奄一息,放在板车上拖回了侯府,依旧关在了她自己的小院子里。

    只不过这次,院子里外多了十几个看守。大家得了钟氏的命令,都严阵以待,守口如瓶,决计不提六姑娘这是怎么了。

    一夜过去,大多数下人还蒙在鼓里,只悄悄讨论萧白鹦一定是又惹人嫌了。

    萧青鸾漱了口,换上一身轻薄透气的衣裳出门晨练。

    院子里,几株她尝试嫁接的月季长势正好,已经发出了新的花苞。同一棵月季上,竟然有红、粉、白等好几种颜色的花朵。

    按照习惯,萧青鸾做了几个广播操动作,伸展手臂和腿脚。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激活头脑。

    几分钟后,思绪也逐渐走出卧室,变得清晰起来了。

    “姑娘已经洗漱好了?”

    珠绣看到萧青鸾的背影,微微一愣,忙端来茶水和手帕,“喝茶吧,这是刚才就晾凉的。”

    “你去送琦纹了?”

    “……是。”

    珠绣神色暗淡,低下脑袋点了点头。

    萧青鸾便知道她心里难过。

    琦纹的东西一早就被清理干净了,打包送出侯府,珠绣作为同事,就算对琦纹没多少关爱,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情。

    她放轻声音安慰道:“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不痛快也要说出来,别自己一个人闷着。”

    “奴婢哪有不痛快,只是想到五六岁时和琦纹一起学针线,踢毽子的场景,感叹物是人非罢了。”

    珠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直起身子舒了口气。

    “琦纹已被送走,但六姑娘要怎么办呢?太太那里没有声音,恐怕也是进退两难,不敢贸然动作。姑娘要不要去拜见太太和侯爷呢?”

    “这话怎么说?”

    “六姑娘应该是心慕范公子,才做出这等荒唐行为,故意来试探你与范公子的。一盆脏水泼了两个人,心思实在是阴毒。”

    珠绣点了点太阳穴,苦恼地皱起了眉。

    “我猜姑娘经过一夜思考,心里一定有成算了吧!不管要如何处置她,都得找侯爷和太太商量一番,把心意道明了才对。”

    萧青鸾拍了拍她的肩,忽然有点欣慰。

    看起来,珠绣是真的有所成长了,思维反应快,而且非常信任她会有办法。

    她确实想过怎么处置萧白鹦,不过不是从昨晚开始想的,而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暗暗筹谋了。

    首先,杀人放火是不可能的,现在的萧白鹦还没坏到那个程度,不值得为了她沾血。其次,把她赶走也不保险,将来她惹出祸端,或者卷土重来,还是会影响到萧家。

    最方便的方法,就是从法理上,断绝萧白鹦和侯府的联系。

    只要萧白鹦不姓萧,将来,她的事儿就都牵扯不到萧家了!

    萧青鸾思绪坚定,走到书桌后,铺纸写信。

    眨眼之间,她便弄出了好几封措辞不同的信件,都是给李氏和其家人的。

    萧白鹦的母家李家,本就是一个外来佃户,几代前就依附着侯府生活。直到上一代,李氏的一个女子成了萧青鸾父亲的奶娘,家族地位才逐渐变高。

    也是因为这分关系,老侯爷才把李氏指给萧启,做了姨娘。这也是想抬举李家,给后代发展一支臂助的意思。

    可惜,李家这代并没有什么人才,反而是无赖更多一些。李姨娘又浅薄无知,李家的几个兄弟就经常忽悠她,压榨她,做一些吃里扒外的勾当,不断贪图侯府财富,供自己吃喝玩乐。

    久而久之,萧启和钟氏都厌极了这帮人,越发疏远他们,不给他们任何事情做。

    人心不足蛇吞象,光是用脚趾想想都知道,李家人肯定不甘心,还是时刻对着侯府的家资流口水。

    这样一来,找个借口把萧白鹦过继给李家,就显得很可行了。

    萧青鸾运笔如飞,脸上也露出神秘的微笑。

    萧白鹦带去财富,他们一定会喜出望外,求之不得。

    要是从萧白鹦身上拿不到钱,至少她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可以发嫁后换一笔彩礼钱!

    写好信件,萧青鸾亲自来到前院,安排专人悄悄递出。

    可就在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还夹杂着哭声,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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